第2章 一時之歡

◎從不會給她懷孕的機會◎

直到夜色濃重,家宴才散,陸鳶腳不沾地忙碌了大半日,終於身子一鬆,回了蘭頤院。

房中暖爐已經燒起來,陸鳶徑直坐在離暖爐最近的暖榻上,喚青棠端來熱水泡腳,她則斜倚著雕花靠背,閉目養神。

她的腳早已被濕漉漉的繡花鞋浸的發白,如兩塊冰疙瘩一般,單入目便覺刺骨冷意,青棠疼惜主子,細致地為她浸泡按摩。

不知是太累還是炭火的緣故,抑或青棠的按摩起了效用,陸鳶甫一合眼,神思便有些混沌,迷迷蒙蒙之間,舊事如潮湧上心頭。

兩年前,陸父依附魏王,在官場春風得意,一度做到了戶部尚書。他為了幫魏王籠絡褚昉,不止給褚昉下了藥,連自己的親生女兒都算計了進去。

這事被去陸家赴宴的賓客撞破,鬧得滿城風雨,陸父借機反咬一口,說褚昉酒後失德,汙了自家女兒清白,要他給個說法。

褚昉沒有多做爭辯,承諾會去提親。

陸鳶起初不願嫁,最後還是妥協了,隻提出要外祖留給母親的兩個鋪子做嫁妝。陸父雖心有不舍,但把柄在女兒手中,隻得應了她。

陸鳶出嫁之時便已想到自己今後的處境,這樁姻緣門不當戶不對,還是父親用卑劣的手段謀來的,她在褚家的日子怎可能好過?

父親雖做到了戶部尚書,但在外人眼裏,終究隻是寒門進士出身,靠著阿諛諂媚才至高位,如何能與鍾鳴鼎食、世代公侯的褚家相比?

嫁入褚家這兩年,陸鳶竭盡心力做一個好妻子、好兒媳,不爭不怒,隻是希望將來陸家落難,褚昉可以給他們留一條活路。

魏王失勢,陸家闔府入獄,陸鳶求過褚昉幫忙,他雖未答複,但後來父兄皆平安出獄,隻是被降了官職,並無其他責罰,她私心以為是褚昉幫了她。

那時她想,褚昉或許會借機提出休妻,隻要他提,她定坦然承受,絕無任何怨言,但褚昉沒有。

而今,他放在心尖上的人回來了,總該有所動靜了吧?

陸鳶倚著雕花靠背,半夢半醒,一會兒想到春宵一度的第二日,褚昉利刃一般的目光,一會兒又想到他今日抱著兩個孩童笑意明亮的樣子,甚至想到了他推拒公爵隻為求得表妹自由身時的擔憂和認真。

忽聽吱呀一聲,有人開門進來,陸鳶困意全無,抬眼看向來人。

是褚昉,他已換了一身夔紋絳色錦袍,沉步走來,披著風雪夜的寒意,將一室炭火暖意都壓了下去。

褚昉是赫赫有名的儒將,但更多時候,陸鳶感受到的是他的冷漠,而非外人稱道的溫文儒雅。

“下去。”褚昉對青棠說道。

青棠是陸鳶的陪嫁丫鬟,對這位姑爺向來懼怕,不放心地看看陸鳶,見她點頭才退了出去。

“你接了長公主府的生意?”褚昉在桌案旁坐下,沉目看向陸鳶,開門見山問道。

陸鳶沒想到闊別兩月,他回來同自己說的第一句話竟是自己生意上的事,雖訝然,卻旋即點頭回應他,心中思量著莫不是聖上告知他的?

“退掉。”

不待陸鳶細想,就聽他語氣堅定,沒有半分商量餘地地說了這句。

陸鳶微微一頓,臉色映著昏黃的燈燭,晦暗不明,卻是柔聲應句:“好。”

“你做生意我不管,但你記住,褚家不是你斂財的工具。”褚昉厲色未褪,冷目盯著陸鳶,似在等她的答複。

陸鳶愣了下,仔細一想,明白了個中原委。

長公主是當今新帝的親妹妹,因勤王有功被封為護國公主,在朝中頗有根基。陸鳶眼中的生意,在聖上和褚昉看來,便極可能是籠絡。

而褚昉早就給她立過規矩,不可借附褚家權勢謀生意。

“我知曉了,明日就去回長公主,給侯爺……給國公爺添麻煩了。”陸鳶聲音很輕,帶著一層微薄的涼意。

褚昉麵色微有緩和,端肅冷意退卻少許,起身微微張開雙臂。

陸鳶忙趿上鞋,伺候他寬衣。

帳衾之內春意濃濃,一向端方冷肅的男人猶如一頭囚困已久、終於得了自由的猛獸,在肆意中盡得歡愉……

陸鳶實是很累了,但似乎對褚昉並沒什麽影響,她額上的汗落了一層又一層,直到最後一絲力氣和清醒也被他吸幹榨盡,他才停了下來,放在她腰上的大手頓了片刻,起身沐浴去了。

陸鳶困頓地連抬眼的力氣都沒了,好在青棠聽到褚昉起身離開的動靜,不消吩咐便進來收拾了。

陸鳶穿好衣裳喝口茶,醒了幾分神思,忽然一怔,下意識按向自己小腹。

他方才,竟是丟在了裏麵麽?成婚兩年,他雖未禁·欲,卻從不會給她懷孕的機會,緣何這次?

大約貪圖一時之快,忘了?

“夫人,姑爺回璋和院去了。”

陸鳶尚在出神,聽青棠稟了一句,她微點頭,並不奇怪,想來若非他離家兩月方歸,就憑她敢接公主府生意的事,他定要冷落她幾日,連蘭頤院的門都不進的。

···

次日一早,陸鳶便去了三月茶莊。

劉掌櫃隻當她放心不下長公主府的大生意,笑著道:“已經裝好大半了,東家放心,定不會耽誤了。”

陸鳶道:“這單生意不做了,劉掌櫃,帶上兩匣上好的雪耳,去公主府回話,就說庫存不足,難以供貨。”

劉掌櫃十分為難,好好一單大生意怎麽說不做就不做了?

“東家,天兒越來越冷,生意越來越難做,聽說這幾日還要下雪,到時候閉市歇業都極可能的,錯過這單生意,以後怕是再難有大生意了。”

陸鳶點頭,“我明白。”

劉掌櫃沒再多說,他知道東家做下的決定一定是深思熟慮之後的結果,他隻能依言照辦。

陸鳶估算了一下退掉這單生意的損失。

那些花茶不能賣給長公主府,也不能再找其他買家,否則被長公主知道,三月茶莊便惹上了大麻煩,唯一的辦法便是等到明年開春,商路暢通之後再行賣出,到時候長公主真查起來,也能以補足了貨源為借口。

隻是今年的生意便到此為止了,白白放棄了年關這個好時機。

陸鳶心有所忖,無意識抓了一劑茶包在手中碾磨,回神時棉紗包中的花茶已被碾的粉碎,麵目全非。

陸鳶忽生一計,攜劉掌櫃上樓從長計議。

其實這花茶並非隻有囤積一途,或許換個名字,換個外殼,便尋到了另一條商機。

陸鳶把心中所想說與掌櫃,劉掌櫃思索之後覺得可行,卻仍是勸道:“東家,以後還是三思後行,幸虧還沒給公主府答複,若是給了答複再出爾反爾,更加難辦。”

陸鳶笑中生澀,她何嚐不知這個道理,可是那個讓她退掉生意的人,又怎會在乎她是否為難。

他隻會覺得,她在借附褚家的權勢。

看出陸鳶心緒不佳,劉掌櫃反過來安慰道:“但東家才思敏捷,什麽難題都能迎刃而解。”

陸鳶被他突如其來的馬屁逗笑了,道:“好話留到公主府去說,快去吧。”

劉掌櫃走後,陸鳶坐下泡了一壺花茶,拿出一卷《笑林廣記》看起來。

府中人事繁雜,她隻有在自己的三月茶莊才能清淨片刻,她喜歡做生意,就如春種秋收一般讓人踏實,隻要付出就會有收獲,所有努力都不會白費。

母親和外祖都說,天道酬勤,功不唐捐,她是極相信的。

陸鳶等到劉掌櫃回來,聽說長公主並沒怪罪後才乘車回了褚家。

臨走時帶上了那本《笑林廣記》。

···

陸鳶回到府中,又為兩日後的壽宴奔忙起來。她畢竟是生意人,常與酒家茶商打交道,置買茶酒一類可以談到一個不錯的低價,能省不少花銷,鄭氏便是看中這點才讓她負責大小宴席所用的菜品酒茶。

壽宴所用物品本是一早打點好的,但昨日家宴用去一些,且褚昉晉爵安國公,請的賓客名單大抵也有變動,陸鳶需核定人數後再做打算,但賓客名單是王嫮負責的。

王嫮出自太原王氏,門第雖不及褚家,到底是世族,鄭氏對她頗為倚重,迎來送往一事都交由她負責。

按說名單若有變動,王嫮該提前說與陸鳶,好叫她早作調整,但王嫮至今沒有動靜,不知是何想法。

陸鳶微忖片刻,抬步去了鬆鶴院。婆母雖嚴厲,也不喜歡她,但絕不會在這等悠關褚家麵子的事情上給她使絆子。

她直接去找婆母,事情反而容易些。

來到鬆鶴院,鄭氏正逗玩著鄭孟華的一雙兒女,兩個娃娃不時發出一陣咯咯朗笑,逗得鄭氏前仰後合,祖孫四口其樂融融。

陸鳶先對婆母行過禮,餘光看向坐在婆母身旁的鄭孟華。

鄭孟華喚褚昉表哥,便該喚陸鳶嫂嫂,她若是見禮,陸鳶也是要回禮的,但見鄭孟華欠了欠身子,似要行禮,被婆母擺手阻止。

陸鳶權當沒有瞧見,將關於壽宴菜品的安排說了一遍,請示婆母的看法。

名義上是壽宴,也是褚昉晉封安國公後第一場宴席,鄭氏分得清輕重,當即召來王嫮詢問賓客名單,做了些補充,最後才商定菜品。

王嫮對陸鳶直接來找婆母一事很不滿,麵上卻不顯,笑著說:“嫂嫂,母親已經把事情交給咱們了,以後咱們還是先商量好,再來同母親回話,叫她老人家省些心力。”

陸鳶也笑了笑:“是該如此,下次再來回話定叫上弟妹一起。”

她說得模棱兩可,聽來便像兩人已經商量過,隻差來回話這一步,且依照王嫮之前製定的名單,她的安排是極為妥當的,如此一來,倒像是王嫮那裏出了差錯。

王嫮說那話本是暗指陸鳶私做決定、不睦妯娌,不想竟被她不痛不癢一句話反擊得無言以對,雖心中忿懣,麵上依舊得笑臉相對。

鄭氏無意深究兩個兒媳之間的矛盾,擺手道:“去安排吧,仔細些,莫出差錯。”

陸鳶和王嫮告退,才走到門口,還未跨出門去,聽身後鄭氏慨歎道:“要是你來管這些事就好了,定能妥妥貼貼的,不必我操什麽心。”

這話是對鄭孟華說的,鄭孟華自小養在鄭氏身邊,掌家之道乃鄭氏親自教授,她自是十分滿意。

陸鳶麵色無波出了門,王嫮卻是眉眼一沉,憋出兩汪淚來,心中暗自叫屈,直罵婆母偏心。

二人才跨出門,又撞見下值回來的褚昉兄弟。

陸鳶麵色如常,對褚昉行禮。

王嫮一見到夫君,委屈便忍不住了,吧噠吧噠掉了兩滴淚,惹得褚暄當即便給人擦了淚,問怎麽回事。

王嫮記恨的是婆母方才那句話,但不敢明說,隻是委屈巴巴掃了陸鳶一眼。

褚暄隻當妻子又同嫂嫂鬧了別扭,深深看了兄長一眼,什麽話也沒說,隻是安慰著妻子,給母親匆匆請過安便帶著妻子回了。

褚暄夫妻走後,褚昉並沒立即去看母親,而是跟著陸鳶出了鬆鶴院,行至隱蔽處,他忽然沉聲道:“陸氏,當讓則讓,你不要斤斤計較,咄咄逼人。”

陸鳶在他跟著自己出來時便已猜到會有這番訓誡,卻隻是沉默,沒有承認,也沒有辯解。

青棠不忍自家姑娘受這等委屈,小聲辯解道:“夫人沒有說什麽。”

王嫮委屈的真正原因青棠也是不敢說的,這句辯解蒼白無力,褚昉自不會入耳,眼含警告地看了陸鳶一眼,折回鬆鶴院去了。

“青棠,有些東西,是你再怎麽努力都無法改變的,那便及時止損,莫再徒勞。”

陸鳶望向陰沉的天空,飛雪漸有茫茫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