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寶刀未老

下來的人,是省廳著名的刑偵專家,也是周時讀書時的老師,名叫關國棟,雖然早已過了退休年齡,卻依然是省刑偵係統不可或缺之人,更是培樹了大量的刑偵人才,因此時常被返聘。

關國棟卻常常自嘲,說好聽點是返聘,說不好聽自己就是個撲火隊嘛,哪裏有火去哪裏。不過玩笑歸玩笑,關國棟往往樂此不疲,幹了一輩子刑偵,突然退休沒案子了,他渾身每個毛孔都寫滿了難受。

這不,聽說自己的得意門生遇到了一個棘手的案子,正需要省裏派駐指導組,他便主動提出去天南市走上一走,他更想看看這鬧市殺人案的嫌疑人到底有什麽三頭六臂。

很快,關國棟就帶隊來到了天南市,周時見到他時,滿臉寫滿了“愁”字,第一句話便是:

“老師,我一周之內先撤職又複職,跟坐過山車似的,工作這麽多年,都比不上這幾天刺激,這個孟開良是擺明了非我不可啊!我就想不通他怎麽就認準我了?現在全國的目光像密密麻麻的劍一樣戳著我,還好您來了,不然我都感覺快要被捅成篩子了。”

說完後,周時也顧不上什麽級別之分,沮喪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恨恨地點燃一支煙。

關國棟也沒說什麽,隻是拍了拍周時的肩膀,不疾不徐地安慰他:“我來,也隻是看看有沒有能幫得上忙的,這個案子,還得靠你自己,你要始終記得一件事,這個世界上,沒有天衣無縫的案件,也不存在完美犯罪,該怎麽查,就怎麽查,不要被任何人牽著鼻子走,你隻需要按你認為對的方向去。”

周時抬起頭,眼神對上關國棟的目光,那目光裏充滿信任,和孟開良莫名其妙的信任不同,老師賦予他的信任,經常能在他疲倦之時,給予他急需的力量。

慢慢地,周時激動地情緒逐漸消失,煙剛好吸完,他也恢複了平靜,沉默了片刻,周時起身對關國棟道:“那,老師,要不要一起去看看譚元元?”

關國棟攤了攤手,回答:“當然了,不止看譚元元,還要再走一走案發現場,見見那個孟開良。”

半小時後,二人並肩而行,來到了停屍間,因為譚元元已經沒有家屬,案子又沒有偵破,所以譚元元的屍體一直在停屍間冷凍。

她的麵貌依然如初,仿佛睡著一般,麵容和諧安詳,隻是胸前的那瘮人的刀口,仿佛抿著的嘴,裏麵似乎充滿了難以言明的冤屈。

周時指了指那刀口,對關國棟講明了之前鑒定出來的所有疑點:

“傷口自下而上傾斜,證明凶器也是自下而上捅入,致命傷就這一處,其實鑒定結果,確實都撇開了孟開良的嫌疑,現在他翻了供,反而符合現場情況了,隻是不知道,真正的凶手怎麽殺得譚元元,而孟開良既然在現場,一定是親眼看見譚元元死去的,他為什麽先攬過罪卻又否認了?他是否是凶手的同謀?他做這些事的意圖又是什麽?”

關國棟沒接話,他盯著譚元元看了許久,就在周時以為關國棟是不是沒聽清他剛才的描述時,關國棟突然抬起頭,目光炯炯地望著周時道:“你的推測是什麽?”

周時沉吟了片刻,毫不遲疑地回答:“合謀,孟開良與譚元元的合謀。”

關國棟眼睛閃出詫異的目光,隨後又了然一般,點點頭:“是有些駭人聽聞,不過……你之前是否注意過她的表情?”

“表情?”周時隨即看向譚元元的麵孔,進而馬上明白了關國棟的意思。

對啊,就譚元元這樣安詳的麵孔,根本沒有受到意外傷害時的恐懼,也沒有瀕死前的痛苦扭曲,這是否能說明她對自己的死亡是知情的,甚至是滿意的?

不過僅靠這一點,並不能證明周時的推測,隻是結合之前的調查,比如譚元元的那本日記,比如孟開良十分明顯地引導他去查譚滿,周時早已有了這樣的想法,現在再看譚元元死前的表情,確實更加證實了這一點。

隻不過,截至目前,都是周時一個人的猜測,說出來很難讓人相信。

關國棟卻沒有否定周時,周時的猜想,雖然違背人之常理,卻並非不可能。

之後他們兩人又一起去提審了孟開良,隻是那貨果然如傳說般不好對付,他一見周時身邊還有一個關國棟,根本不發一言,拒絕任何交談。

走出看守所,關國棟問出了和李新文同樣的問題:“你真的不認識他?”

得到肯定的答案後,關國棟皺了皺眉,又搖了搖頭:

“不對,以他看你的眼神和態度,他對你的信任絕不是沒來由的,你們兩人一定有過交集。這個交集或許是你根本不曾注意,卻讓他深刻銘記的。我建議,你去翻翻之前處理過的案子,包括來刑警隊之前的,或許會找到有用的線索。”

周時茫然地點了點頭,這件事也始終讓他不得其解,他不止捋過一次事情的發展經過,他甚至懷疑,這起案子發生在他提職的關鍵時刻,都是孟開良算計好的,可,為什麽呢?

不過他之前很堅定地確認自己沒見過孟開良,現在關國棟這樣一說,他反而也不確定了。

不行,一會就回去查卷宗,找找孟開良的蛛絲馬跡。

***

兩人之後又馬不停蹄地去了趟景華商場,那裏隻封鎖了 7 天,由於不能影響商場正常營業,現在已經重新開放了。

案發現場早已被保潔做了清理,由於發生過命案,為了去處晦氣,商場直接把那個角落裏裏外外重新粉刷了一遍,還去寺廟求了辟邪的符簽貼在牆上。

以至於周時一走進那裏,瘋狂地搖頭:這哪還叫案發現場,啥線索都看不到了啊。

關國棟倒是不意外,案發時的一切痕跡都已經被拍了照取了證,保不保留用處不大,隻要這個現場沒有徹底毀滅,說不定就會有意外的發現。

他站在走廊望著這僅有 6 平米左右大的角落,問周時:“他們二人就是在這裏相對而站?”

周時點了下頭,走進去給關國棟比劃了大致位置,邊比劃邊說:“這裏裏外外查了好幾遍了,沒有可疑的物品,也沒有其他作案工具,這裏也沒有窗戶,這麽大點地方,更是藏不了什麽。所以為什麽凶器上沒有他人指紋,我至今還沒想通。”

關國棟點點頭,走進角落,一點一點仔仔細細地把那裏又查看了一遍。

這個角落是個長方形的空間,右邊拐角處放了不少清潔用品,周時說早就檢查過很多遍,沒有特殊發現。

左邊拐角處有一根下水管,除此之外,其他地方都是平整的牆壁,沒有任何多餘物品了。

關國棟轉了一圈後,走到那根下水管前,屈起手指敲了敲。

周時有些疑惑:“師傅,這水管和普通 PVC 下水管一樣,裏麵肯定也是空的,有什麽問題?”

關國棟沒說話,一點一點從下往上看去,看到頂端時,突然似乎發現了什麽,扭頭一指右邊拐角,對周時道:“去把那邊那個水桶拿過來。”

周時見狀,忙提著水桶過來,關國棟將水桶倒扣在地上,抬腿踩在上麵,舉起手臂向上一摸,就摸到水管壁上竟然有一處可以活動的開口。

關國棟眼睛頓時閃出亮光,興奮地看向周時:“有大發現!”

周時馬上順著關國棟的手指看過去,隻見在圓弧狀的水管壁上,這處開口呈正方形,應該是在壁上直接切割開一處正方形開口後,再將切下來的水管壁對準開口放置回去,由於並沒有完全推進去,所以在外麵隻要拿指甲向外一摳,就能將那塊切下來的板子摳下來。這處下水管就有了一個孔洞。

關國棟個頭不高,手指勉強摸到開口的下緣,周時見狀忙對關國棟說道:“老師您下來,我來。”

周時站在水桶之上,輕鬆就將那塊活動板子取了下來,隨後將手伸進管子,裏麵是空的,管壁很幹燥。

周時個頭和孟開良差不多,所以他能觸摸到的地方,孟開良一定也可以。

周時和關國棟對視一眼,心下了然,他們馬上下到一樓,果不其然,在一樓同樣的地方,水管壁上也有一處開口,這處開口和二樓的形式一模一樣!

他們立刻叫來商場的經理,向其核實了一個重要的問題:“這處下水管是否在使用?”

商場經理對商場情況很了解,立刻回答:“不用的,這個空間原本是衛生間,所以有下水管,但商場裝修時,老板認為衛生間方位不好,重新改了布局,把衛生間改到了走廊的另一端,所以這個地方就成了閑置的角落,用來做保潔室了,這些水管也就閑置不用了。”

這就對了!難怪剛才周時進去摸時,水管壁是幹燥的。

這個結果,正中他們的猜想。

如果是這樣的話,這根水管就成為了傳遞作案工具的絕佳通道!

“那你之前有沒有見到過這樣的開口?是不是你們商場有什麽特殊用途?”周時指了指剛才發現的地方,為保險起見,他需要確認所有可能性。

經理眯著眼睛看了一會,奇怪地“咦”了一聲,說:“沒有啊,誰會在廢棄水管上裁口子啊?”

“你有沒有印象誰曾來過這裏,或者什麽時候出現過異常的聲音?”周時繼續問道。

經理思索了一下,搖了搖頭:“沒有印象了,這個地方除了保潔,其實,我也不怎麽額外注意過。”

之後,周時和關國棟又照例詢問了商場保潔和附近的攤位店長,大家都表示沒有留意過這根水管的孔洞,也沒聽到過這個角落有什麽異常聲音。

這個結果倒不意外,就算有人悄悄過來裁切水管,也一定會想辦法減少他人的注意。

但這個發現至少證實了一個問題:這個案子的第三人已經完全浮出了水麵。

因為譚元元和孟開良走進二樓空間後,沒有再離開一步,所以如果從這裏傳遞物品,一樓一定是有人接應的,況且這次的熱搜發布,孟開良沒有機會去做,也一定是這個第三人做的。

案發以來,這可謂是第一個重大發現,周時興奮異常,兩人走出商場後,周時忍不住一把抱住關國棟,哈哈大笑一番後喊叫起來:“師傅,你寶刀不老!是真牛 X 啊!”

關國棟連聲咳嗽起來:“多大的人了,注意點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