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毀滅

譚滿招了。

他承認是自己一時衝動,把早就喜歡的那名同學拖到了廁所強奸,後來一時害怕掐死了她,現在證據確鑿,估計大概率要判死刑。

孟開良不敢把這些告訴譚元元,隻能不斷地安慰他們一家,然後接著幫忙四處托關係,看有沒有翻案可能。

然而,奇跡沒能出現,從譚滿被捕僅僅 2 個月後,法院就判決了死刑,法庭上,譚滿當庭翻供,不斷喊冤,但很遺憾,並沒能左右法官的判決結果。7 天後,譚滿被執行了死刑。

這兩個月多,譚家和譚滿始終都沒能見到一麵,直到譚滿死亡。

譚家,徹底垮了。

2 個多月前,那還是一個有著無限希望的青少年,2 個月後,就變成了一具屍骨,還背負了一身的罵名。

譚滿死後,譚元元父母哭著收回了他的遺體,將他安葬在老家的墳地,同時賠償了死者家屬一大筆錢,家底徹底被掏空,還欠了許多外債。

死者家人每天圍在譚家門口,不斷謾罵,足足罵了幾十天,罵累了才作罷。譚母一病不起,這一病就病了 3 個月,身體漸好後,譚父譚母才重新返回了學校,繼續上班。

可惜,他們熬過了一個孩子的突然死亡,卻沒能熬過人言。

***

回到警隊已經是深夜,周時沒回家,他把自己陷進辦公椅裏,翻開了譚元元的日記本。

一排娟秀的小字映入眼簾,工整又好看,透過這字跡,周時看到了一個青春洋溢的女大學生,在遭遇人生至暗時刻後,發生了翻天覆地變化的全過程。

日記本隻寫了十幾篇日記,第一篇就是弟弟譚滿出事,譚元元急匆匆從學校趕回家。

最後一篇日記,卻寫的有些長。

弟弟被槍斃後,她和父母把弟弟接回來,安葬,之後,譚元元在家裏照顧了父母幾個月,始終沒有返回學校。

直到父母身體漸好能回去上班,她才踏上了返校的列車,但這一次返校,譚元元的心境和以往截然不同。

“列車南下,窗外的風景再美,我卻已經沒有任何心情去欣賞,我以前從沒有體會過絕望兩個字的意義,可現在我都體驗過了。但返校那天的我並不知道,人生沒有最絕望,隻有更絕望。”

返校剛剛幾天時間,父母跳樓自殺。

這對夫妻好不容易鼓起勇氣站到講台上,可有人不願意了。

很多學生的家長,特別是他們所教班級的學生家長,集體找到學校,要求學校開除這對夫妻。

理由是他們不能接受一個殺人犯的父母當自己孩子的老師。

一開始學校也想辦法安撫來著,可收效甚微,家長抗議越來越大,學校倒是很念情,不忍心開除這對夫妻,沒有辦法,隻好和他們商量,希望他們可以同意調崗到後勤崗位。

譚父譚母表示理解家長的想法,也遵從學校的安排,於是很快他們二人就退出教師崗位,去了後勤科。

可即便是這樣,依然有人不同意。

他們聚集在學校門口,每天叫喊著“開除人渣父母”,甚至揚言隻要學校一天不開除,他們就一直耗下去。

鬧劇持續了一周,學校已經無法正常上課,警察拿他們也沒有辦法,這麽多人,總不能都抓起來,隻得讓學校和家長代表進行調解。

但多次調解無效,家長們就咬死一個訴求,開除,不接受其他任何條件。

第七天的中午,第四輪調解正在學校會議室進行,家長代表情緒激動和校方爭執中,突然,樓外傳來咚咚兩聲巨響。

爭吵聲總算停了下來,眾人匆忙聚攏在窗前向下一望,看見了兩個血肉模糊的人,已經一動不動了。

“啊!他們跳樓了!”不知是誰尖著嗓子喊了一句。

人群哄的一聲四散而去。

當然,這場麵譚元元並沒有見到,但當她風塵仆仆再次趕回來時,很多人不管她願不願意,總喜歡彰顯自己了解甚多,一遍一遍講給譚元元聽。

後來校長偷偷給了譚元元一張紙條,說是父母跳樓前留下的,理應交給警方,但他覺得譚元元應該知道,於是便悄悄藏了起來。

那字條寫的是:

“如果我們的死可以解決現在這一切,好,我們去就是了,隻希望這世間還能有公道二字。我們從來沒做過壞事,可誰能替我們證明這一切?元元,原諒我們的懦弱,這世界既然容不下我們,我們就先去找你弟弟了。”

譚元元拿著這張字條,一眼就看出是爸爸的字跡。

很難想象,寫下這些字的時候,父母帶著怎樣的絕望,以及怎樣的決心?

那時的她,內心除了痛苦,竟還有一絲絲茫然:

你們去找弟弟了,那我呢?留下我怎麽辦?

“短短幾個月,我的弟弟沒有了,爸媽也沒有了,從此這個世界隻有我一個人,如行屍走肉般活著,我的大學還未過半,人生路卻已經走完,或許老天讓我活著的唯一意義,就是找出這件案子的真相,我相信法律是正義的,但如果正義遲到了,那正義便不再是正義,它是邪惡的借口,我會用我活著的每一天,還弟弟和譚家一個清白。”

日記到這就停了。

這本日記的前麵和後麵似乎還記錄過什麽,有紙張撕下的痕跡,像是特意留下與譚滿案件有關的這十幾篇。

周時更加篤定,譚元元的日記本是特意留給警方的,準確的說,是留給他的。

所以,她的目的是想讓他替她申冤嗎?

此時,周時總算有點想明白孟開良的做法了。

從案發開始,的確是孟開良一步一步引導他走到現在,如果不是這個案子與孟開良口供有很多不吻合的疑點,周時肯定不會聽他說和案件無關的事情。

如果周時沒想要去找真正的凶手,而是敷衍破案,那麽他就不會來到豐陽縣拿到這本日記。

如果孟開良沒有特意提到譚滿的死,周時也有可能會走訪譚元元老家,但也不會把這兩件事聯係到一起。

這麽一想,就更通透了,孟開良究竟是不是想要自己幫譚元元家翻案,回頭跟他一問便知。

可眼下還有一個最大的疑問沒有解開。

這個問題最終還是繞了回來。

譚元元到底是怎麽死的?

難道是孟開良設計了一個看似處處不吻合的案子,殺了譚元元,就為了讓自己替她翻案?

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萬一他們遇人不淑,譚元元不是白死了?孟開良自己也成了殺人犯,犯不上豁出去這麽大吧。

再者說,譚元元怎麽就能確定,她死後就一定有人願意去查譚滿之死?再再退一步講,譚滿的案子,憑什麽就真的有問題?萬一沒有任何冤情呢?

周時揉了揉僵硬的頸椎,外麵蒙蒙亮了,又是一夜。

他忽然感覺,自己仿佛陷入了層層迷霧之中,每當剛剛想通些什麽,就會馬上牽扯出更多的疑問。

點燃一支煙,猛吞了幾口後,周時按滅煙蒂,打通劉猛電話:

“喂,是我,給我查清楚譚元元和孟開良的所有事情,從 15 年前開始一直到現在!”

*** 今天已經是案發第七天,對於周時而言,這件案子就像一個無底洞,事情仿佛越挖越多,可對於別人而言,這麽簡單的一個案子,都過去 7 天了,卻屁點進展都沒有。

刑警隊幹什麽吃的?

劉猛心裏也這麽想。

女朋友已經對他頗有抱怨,好不容易哄好了今天要約一頓飯,可周時卻把他派了出去,又是查那個譚元元和孟開良的關係。

沒完了是不是?

劉猛倒是想撂挑子,暗暗發了幾次狠,最後還是敗了下來。

周時馬上要提副局長,以後權力更大了,自己現在連個刑警隊長都還沒混上,得罪了未來的領導,沒好果子吃。

算了算了,不就是去譚元元學校走一圈,有沒有周時想要的東西,他可預判不了,走個過場就是了。

而周時這邊,壓力更大。

李新文局長把他叫進了辦公室,全然沒了上次的好脾氣,劈頭蓋臉一頓罵:

“你這幾天到底在搞些啥!你說去查譚元元,查出來了嗎?啊?這起案子外界都傳成啥了?你看了嗎?!”

周時癟著嘴,想解釋一下,又覺得一句半句也解釋不清,其實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這件案子。

說譚元元和孟開良是故意的?誰信呢?

就憑一本日記?就憑十幾年前的一個案子?

更可況他自己也仍在匪夷所思當中,目前所有的一切都源於他的猜想,或者說是直覺,沒有任何人能證實。

從豐陽縣回來也有 2 天了,本該再去見一見孟開良,如果他能承認,那一切都好說,可周時卻本能的拖延了,倒不是怕些什麽。

隻不過,他需要再理一理思路,想好和孟開良周旋的對策,以目前周時對孟開良的了解,他一定不會竹筒倒豆子全交代。

但如果一直這樣一點一點的摸索,真的是太被動了。

正當他思緒遊離時,李新文辦公室的電話突然響了。

接起來一聽,李新文的臉色瞬間變得極為難看。

片刻後,他瞪著周時,“啪”地掛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