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他是故意的

孟開良靠牆坐在角落算著時間,尋思著,也該提審了吧。

正想著,門“哢啦啦”響了起來,一名瘦高年輕警察進來,翻了下白眼對他說:“出來吧, 提審。”

孟開良滿意地揉了揉酸麻的屁股,站起了身。

嗯,進度不錯。

他知道這名小警察姓張,抓他回來那天以及第一天審訊的時候,他一直都跟在姓那周隊長身邊,跑前跑後的,辦案時眼睛裏處處透著興奮,反而看向孟開良時眼神裏掩藏不住的憎惡。

這大概是他第一次遇到這樣的大案吧。

年輕氣盛啊,是個好事,至少心裏還有正義。

孟開良突然有些開心,一邊往外走一邊說道:“這位小張同誌,我的案子,你可要跟好周隊。”

小張警官斜著瞥了眼孟開良,回了句:“我跟著誰,跟你有什麽沒關係?快走你的。”

孟開良不再言語,拖著腳鐐笨拙地向前走去。

自己好歹也是個公司老總,創業十年,大小領導見了無數,國際業務也談了不少,什麽人沒見過。

所以第一次看見周時的眼睛時,他就知道,這個人和那幫當官的,不太一樣。

周時這個人,如今他已經了解的透透的了。沒有人知道,周時是他親自挑選的對象,早在他第一天上任刑警隊長的時候,孟開良就盯上他了,欣慰的是, 8 年來,他的眼神始終沒有變。

他會幫他們的。

他相信自己的判斷。

又是“哢啦啦”一串聲響,打斷了孟開良的思緒,他被小張死死拷在了審訊椅上,基本不能動。

養尊處優慣了,什麽時候受過這樣的罪,孟開良咽了口唾沫,調整調整坐姿,怏怏地看向前方。

周時此刻正坐在他的對麵,平時倒是衣冠整齊威風八麵的,今天卻連警帽也沒戴,胡子拉碴,眼睛也通紅,原本挺精神的麵孔,一下子蒼老了好幾歲。

孟開良“噗嗤”就笑了。

“我說周隊長,你這是怎麽了?你看我都招了,還有什麽事能讓周大隊這麽傷神?”

周時卻一句話都沒說,瞪著眼睛,就這麽瞪了孟開良足足有十分鍾,壓迫性的沉默,讓旁邊的小張似乎也緊張起來,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

孟開良卻不以為意地又扭了扭腰,突然冒了句:“不好意思,這椅子真的是太硬了。”

“孟開良!”

沒等他反映過來,對麵突然飛過來一樣東西,砸中了他的頭,孟開良下意識想去擋一下,得,手沒抬起來就罷了,骨頭還被勒了一下,現在頭和手都疼得要命。

孟開良嘴裏撕拉著,就聽著對麵傳來一聲壓抑著的怒吼:“孟開良你給我老實交代,譚元元到底是不是你殺的?”

原本齜牙咧嘴的他,突然靜止了表情,三秒後,忽地又笑了:“周隊,是我殺的,你不是信了嗎?”

“不是你是不是?你知道是誰。”

“就是我。”

“你撒謊的目的是什麽?”

“就是我。”

“你在替誰打掩護?”

“就是我。”

“你放屁!”

孟開良饒有興致地看著周時暴躁的模樣,往前傾了傾身體,卻問了一句讓周時如鯁在喉的問題:

“周隊,這麽執著幹嘛呢?我都認了,另外,監控,人證,應該都指向了我吧,剩下的,無非就是什麽指紋之類的,這些東西周大隊長給坐實了我想並不難,不然這案子要是破不了,下個月您的升職,怕是得黃吧?”

問完後,孟開良又重新靠回椅背,直直地看著周時,不再發一言。

他知道,周時早就想離開刑警隊了,再不走,家都快散了,為了妻兒,他這才主動低三下四地去開口求了領導,破天荒地送了份大禮。

提職就這麽解決了。

下個月,當上副局長,分管一攤子清閑些的活,不需要再加班熬夜審訊,不需要東奔西跑抓人,日子才能過的像個人樣。

而孟開良,就是要讓周時在這個艱難的抉擇上想清楚,隻有他真正想清楚了,才是他們進行下一步計劃的機會。

如果他想不清楚……

如果他想不清楚,也是人之常情,隻不過,那就怪不得他了。

***

周時在任 8 年來,從沒見過這樣的嫌疑人。

有的進了警隊,三言兩句就嚇尿了。

有的雖然嘴硬,但也抗不過他們兩三輪審訊。

有的人,隻要一眼,周時就知道他有沒有說謊。

刑偵工作忙歸忙,話說回來,他在這上麵確實有天賦,要不是老婆拿離婚跟他談條件,就這麽再幹幾年其實也沒什麽問題。

所以當他一聽到蘇央的匯報,立刻就判斷出,這案子百分之九十有隱情。

但孟開良,著實有些讓他摸不著頭緒。

他看自己的眼神,說話的語氣,分明是認識他了解他。

第一次審訊沒有注意那麽多,隻關注他交代的案情了。

但第二次審訊後,他赫然發現,他現在所知道的一切案情走向,怎麽好像,都是孟開良想讓他了解的?

雖然,監控調取,人員走訪都是警隊實打實做出來的,可麵對孟開良,他總有種他安排了這一切的直覺。

“他認識我,他是故意的!”

周時終於意識到,這起案子,是衝他來的。

他的目的是什麽?

希望他偽造證據?再搞垮他?

還是用這個諸多疑點的案子拖著他,直到拖黃了職務調動?

這麽說,不論他怎麽選,都沒好果子吃?

周時讓自己陷進辦公椅裏,太陽穴跳地更快了。

他想了整整一個鍾頭,最後確信,自己從沒有見過孟開良,他是真的不認識這個人。任刑警隊長以來,雖說有些案子確實因為種種原因成了懸案,但那歸根結底也是他周時能力有限,算不上什麽過錯吧。

這些年,他自認沒冤枉過一個好人,能抓的壞人,也都如數抓了起來。所以也不至於得罪誰,到了拿條命禍害他的程度。

如果說,孟開良不是為了整他,那他今天審訊來的這一出,又是怎麽回事?他分明在引導自己偽造證據……

等等!

這時,周時猛地意識到,他媽的!思路被帶偏了!

對啊!自己為什麽要偽造證據呢?不管孟開良什麽目的,此時周時要做的,就是破案。

凶手如果是他,那麽就找出確鑿的證據鏈,如果凶手不是他,那麽就找出真凶。

雖然說上麵給的壓力極大,但隨便找個人定罪,絕不是他周時的作風。

是了!

孟開良今天下的這盤棋,恐怕就是要讓他自亂陣腳,要他被下個月的任命牽絆,忘了去揪出真相。

所以,孟開良的目的,八成還是為了包庇真凶!

想到這,周時搓了搓臉,為自己能從亂麻中理出的一條線興奮不已,他相信,沒有沒破綻的凶案。

孟開良,跟我玩戰術是吧,老子就跟你奉陪到底!

***

關於孟開良和譚元元的關係,隊裏已經再次進行了調查走訪,但和前麵的結果沒有太大的出入,周時原以為他們的關係會不會有什麽隱情,但很遺憾,沒有調查到。

譚元元的人際關係非常簡單,她獨身一人,父母已經離世,多年前有個弟弟,也去世了。

她每天往返於單位和家,沒什麽要好的朋友,生活簡單到極致。單位的同事反映譚元元性格有些孤僻,平時和誰都不來往,也不談戀愛,因為性子太冷,有男人碰了兩回釘子,就都退避三舍了。

隻有孟開良是個例外。

他的確追求了譚元元很久了,孟開良這些年一心撲在事業上,十年前創辦了這家公司,一路摸爬滾打,形成了現在的規模,自己也過上了不差錢的日子。

生意越來越好,他開始考慮自己的個人問題,譚元元恰逢其時出現在他的視線裏。

像孟開良這樣的人,本就長得高大精神,38 歲,不禿不油沒發福,身材保養的相當好,絕對是天南市難得的鑽石王老五,身邊不乏鶯鶯燕燕,但他一個都瞧不上。

這話都是他的下屬講的,這些老員工們,幾乎跟著孟開良一路成長過來,主動送上門的女人見得太多了,但孟開良碰都不碰一下,他們經常私下感歎,孟總怕不是哪裏有問題吧?

這樣一個人,不知怎麽就看上譚元元那個冷臉女人了。

可能得不到的是最好的,譚元元越是拒絕他,孟開良就越是窮追不舍,這一追,倒追出人命來了。

“哎,想不通啊,孟總也不像是那種衝動的人,怎麽會做出‘得不到就毀掉’這樣的事兒呢?”公司一名副總一副匪夷所思的樣子,對警察感歎道。

關係上沒查出什麽異常,周時又拉著蘇央和小馬去了趟現場。

蘇央和小馬用他們各自的專業知識做了一下還原,小馬認為,案發時,孟開良和譚元元相對站立,孟開良的腳印清晰可辨,活動範圍基本就在自己這邊,力度比較穩定。

譚元元有過猛烈的倒退,應該是中刀後導致的,隨後仰麵摔倒在地,但兩人的腳印,交叉並不多,所以孟開良所講的,什麽糾纏求愛,拿刀威脅,最後衝動殺人,這些事情,並不像發生過的樣子。

蘇央表示讚同,另外假如譚元元是自殺,除了刀口角度有問題,死亡形態也不對,她的確反向握過刀柄,判斷是中刀後條件反射握了一下,隨後鬆開手並摔倒。如果是自殺,不會有如此大步的後退,更多的應該是蜷縮在地更合理。

周時敲了敲腦殼,決定還得再見一見孟開良。

跟在身邊的小警察張立陽有些沉不住氣了,忍不住問道:“師傅,我有些不明白,現場就他們兩個人,不是自殺就是他殺,又沒有別人,孟開良怎麽都跑不了嫌疑,而且他都認了,這些細節會不會是檢驗偏差?畢竟現場情況我們誰都沒見過,萬一有誤差……”

蘇央“砰”地把手中的筆記本砸向了張立陽的頭:“小小年紀,淨講廢話,難道你不知道,除了凶手,死人也是會說話的嗎?真不知道怎麽考上的警察,廢物。”說完這句,氣哼哼的走了。

“哎?這麽大脾氣。我這不是不懂才問的嘛!”張立陽一邊嘟囔,一邊求助似的瞟了一眼周時。

沒想到又換來一個白眼,他的師傅直接把他扔在了停車場,叫他坐公交車回去,用路上的時間想清楚錯哪了,到警隊寫好檢討,自己去請求蘇央師姐的原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