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趙博生的秘密(2)

8 年前的一天,趙博生認識了一名女受害人,名叫譚元元。

認識她的原因其實沒什麽特別,純粹是因為救了她性命的人,是新任刑警隊長周時,所以趙博生便對她多關照了一些。更何況她是現場除了周時以外唯一的一名健全人。

當年那起爆炸案,實在是太慘烈了,如修羅地獄般的場景,不幸刺激到了譚元元的敏感神經,她好不容易療愈好的精神問題,又再度出現了征兆。

案發後,譚元元和其他幸存受害人一同被救護車送往醫院,經過檢查,除了一些外傷外,沒有內傷,隻需要簡單包紮即可,但那時,她卻出現了雙眼無法聚焦,聽不懂他人問題的情況,整個人處於一種茫然無知的狀態。

趙博生想試著問出她的家屬,卻怎麽都問不出來,最後隻能從她的手機通訊錄裏去翻查,在手機中,他看到了信息和通話記錄最靠前的那個人,名叫孟開良。

孟開良不到十分鍾就趕到了醫院,譚元元在看到孟開良的那一刻,眼神裏才突然有了光彩。

趙博生就是在那時候,同時認識了他們兩個人。

怎麽說呢,他也並沒有刻意想去結識他們,反而,他始終覺得,是孟開良主動接近的他。

譚元元被孟開良接回去療養後不久的一天,孟開良親自去刑警隊找到了趙博生,因為趙博生是這起案件主辦人,孟開良代表譚元元,對警方表示了感謝。

隨後,他又主動約趙博生出來吃了幾頓飯。原本趙博生是拒絕出席的,但還是架不住孟開良的軟磨硬泡,便答應了他的邀約。

飯桌上,趙博生問起譚元元的康複情況,同時,他也有些好奇,看上去挺漂亮挺正常的一個女孩子,怎麽精神一下子就成這樣了?很多比她受傷嚴重的受害者,雖然身體很痛苦,但是精神上還是正常的。

孟開良苦笑了一下,便對趙博生說起譚元元家庭的悲劇,隻聽了一半,趙博生就震驚住了,竟然是那個案子!這個女孩,竟然就是那個案子裏的家屬!

當年的譚滿案,轟動一時,那一年,趙博生 30 多歲,正值壯年,這起案子他從一開始跟到最後,直到譚滿被執行槍決,他親眼看著一個人,變成了薄薄的幾頁紙,最終壓入檔案室,封存。

趙博生見到過的犯人很多,見過的犯人家屬也很多。

有些犯人被關押後,家屬恨不得立刻與其斷絕關係,再也不認這個孩子;有的恨鐵不成鋼,每次會見都要隔著欄杆罵;有的雖然痛哭流涕,卻也能鼓勵對方要振作,告訴他家人始終會在外麵等著他出來。

唯獨譚滿的家屬,格外不同。

譚滿被宣判死刑後,譚滿的父母來過刑警隊好幾次,趙博生到現在都記得他們的樣子,文質彬彬的兩個人,每次來,雖然神情憔悴,卻一直都是隱忍克製,不吵不鬧更不罵人,他們和辦案人員講道理,擺事實,告訴他們,譚滿是被冤枉的,哪怕最後得到的結果是:案件無異議,他們寧願走出門去再大哭出聲,也絕不會在警隊裏失了儀態。

當時趙博生就想,這樣的一對父母,教出了一個強奸殺人犯?怎麽可能呢?

後來他聽說,這對夫妻在譚滿死後,依然不死心,還找過檢察院、法院、去政府上過訪,不過再往後,就沒聽說過他們的消息了。

他不會想到,一個人的死亡,給整個家庭帶來的影響,竟然是毀滅。

孟開良說到後麵,眼眶也紅了,他低著頭,眼瞼半抬,像是胸口鬱結了很多東西,長長的吐了口氣,問趙博生:“趙警官,你在刑警隊這麽多年,當年這個案子,你是否跟過?”

趙博生望著他的樣子,實在不忍心騙他,便點了點頭。

孟開良露出一副如釋重負的表情,接著馬上問道:“那,你覺得這個案子有問題嗎?元元一直對我說,譚滿絕對不會做出那樣的事,這也並非是一個家屬的一廂情願,她是個很聰明的女孩子,比如她曾經給我提出了很多案件的疑點。但是,我們這麽多年,問過很多人,卻始終沒有什麽特別的發現,有時候連我都會懷疑,是不是元元太偏執了,但一想到那些疑點,我又覺得,她的想法沒有錯。所以我特別想知道,你們當年的辦案人員,是否也有元元那樣的疑慮。”

趙博生反問:“那你們覺得,這個案子的疑點是什麽呢?”

孟開良剛要回答,電話突然響了起來,他馬上就接了起來,講了幾句後掛掉電話對趙博生說:“元元今天精神不錯,她知道我們兩人在一起,所以想親自和您聊一聊,不知是否方便?”

趙博生一想,這案子都過去 7 年了,聊聊也沒什麽打緊,就答應了他們。

譚元元住的地方不遠,很快就趕了過來,今天的她果然和爆炸案那天格外不同,梳著一頭馬尾辮,走起路來,馬尾一搖一晃,分明還是一名大學生的樣子,見到趙博生後,甜甜一笑道:“趙警官,我們終於等到您了。”

從譚元元的口中,他聽到了很多關於案件的疑問,有些疑問,其實也曾經千百回出現在他的腦子裏。

第一,關於人證。譚元元認為,人證的證詞並不能經得起邏輯的推敲,比如人證說聽見譚滿在裏麵強奸女生,停下來後報了警,那麽,女生為什麽一直沒有聲音?如果是先殺了人後強奸,那麽完事後,譚滿為什麽不跑反而要報警,目的是什麽?他不怕被抓嗎?

第二,關於動機。譚滿從來沒有和家裏人提過自己有喜歡的女生。譚家是一個很開明的家庭,譚元元和譚滿與父母之間,幾乎是無話不談,以譚元元對譚滿的了解,當時正處於高考衝刺時間,譚滿的目標是省重點大學,為了達成這個目的,他曾經不止一次對譚元元表示自己一定會努力再努力,平時他拒絕一切遊戲、電視、逛街等浪費時間的活動,所有的時間都用來學習了,當晚要不是老師想要給他一張試卷,他絕不會離開書桌前半步,這樣的一個人,會有作案動機嗎?

第三,關於案件流程,影響這麽大的一個案子,作為家屬,譚元元和父母為什麽始終沒能見到譚滿一麵,死前都沒給見麵的機會,再見已經是屍體了,究竟什麽原因導致的?這裏麵是否有貓膩?

第四,譚滿招供,到底是不是真的?

第五,關於證據,這點是譚元元始終也沒有想明白的,指紋和精斑都指向了譚滿,也正是這一點導致譚滿成為凶手板上釘釘,但由於第二點動機本就有問題,所以譚元元懷疑,證據是不是被偽造了。

聽完這極有條理的分析,趙博生都不由得讚歎,能夠冷靜理智到這樣程度的家屬,真的不多見。

此時的趙博生,頗有點遇到知己的感覺,關於這個案子,他有過許多想法和懷疑,但定案後,便隻能把這些想法埋在了心底,再沒對任何人提起過。

此時麵對譚元元和孟開良期待的眼神,他反而激動起來:“你說的這幾點,我先回答你兩個。”

“第四點,譚滿確實是自己招的,當時我就在審訊室,在聽說了證據確鑿後,譚滿招得很痛快,但譚滿的轉變的確有些奇怪,前一天他還在不停地喊冤,表情不像作假,因為他供述的當晚時間線,其實是沒有漏洞的,可確鑿的證據又是事實,這一點,我也始終沒有想明白。至於這第三點……”

趙博生頓了頓,眉頭也擰了起來,反問譚元元:“我是今天才知道,怎麽你們,案件整個過程裏,一次都沒見到過譚滿?”

見譚元元神情很嚴肅,他似乎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嘴唇不由自主地哆嗦起來:“案件審理期間是不能見,可,死刑犯執行前,是可以會見家屬的啊,一般由法院通知,我知道後來如約來了一個人完成了與譚滿的死前會見,當時的安排不歸公安管,我也不知道來的是誰,怎麽,不是你們家裏人?”

“什麽?!”譚元元“謔”地站起來,氣息也不均勻了:“你說有人見過譚滿?可我的爸媽和我,絕對沒有見過!我們直到他執行完,才領回了他的遺體。”

孟開良忙拍著譚元元的後背幫她順氣。

趙博生待譚元元稍微平靜了,才又繼續說道:“至於你說的第一點,也是我一直都強烈懷疑的,那個人證所講的過程是有些奇怪,可當時我們又拿不出證據證明他撒了謊,死者身上又沒有人證的痕跡,他應該不是凶手,但我的直覺裏,他的證詞有問題。”

“那麽,依你看,這個案子從這些疑點入手,還有沒有翻案可能呢?”孟開良接話道。

經過一整晚的聊天,趙博生早就沉浸在這個案件中,對於孟開良和譚元元,也逐漸交了心,所以他直截了當的說出了當時最大的一個懷疑:

“我不知道,這個問題我答複不了你們,當年主辦人是上一任刑警副隊長高強,他主導了案件的所有過程,如果,我是說如果,人證、物證等如果真的有問題……譚滿案結束後,他就提了正隊長,現在,已經是公安局副局長了。”

孟開良眼睛驟然一緊,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這個案子,可真的踢到鐵板了。

此時的高強,正躺在**刷八卦,他不知道在深夜的另一個角落,有幾個人正強烈地懷疑他當年做了假案。

如果知道的話,他一定會跑過去大吼一聲,你個死老趙,這麽多年兄弟情誼,竟然懷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