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重啟

周時一下一下地敲著手中的筆,半天沒說話,會場一片安靜。

關國棟率先打破了沉默:“你是專案組組長,我隻不過是以案件顧問的名義下來的,這個案子的走向,最終你來決定,隻要符合規定,上麵都會支持你。”

周時掃視了下現場所有人,點了點頭,醞釀了一下,鄭重說道:“綜合最近發生的幾件事,我還是建議,重啟譚滿一案的調查,各位同事和領導可有異議?”

由於這次會議比較重要,所以局領導李新文局長和政委高強也列席了會議,聽到周時的問話,李新文倒是沒說什麽,大手一揮:

“按你的想法來,現在社會上的輿論本身也已經側重譚滿案的調查,雖然我們的偵查工作不能總是受輿論的裹挾,但是目前調查出來的種種跡象,也都證明了譚滿案與譚元元案關係密切,所以重啟譚滿一案,我沒有意見。”

李新文話音剛落,高強似乎是想說什麽,但最後他還是抿了抿嘴,沒有出聲,舉手投了讚成票,其他班組成員也跟著舉手讚成,這個提議就此通過。

之後,周時按流程走了案件重查手續,逐級報上級審批,有關國棟在這裏坐鎮,手續很快,不到一周時間,省廳的處理意見就下來了。

時隔 15 年的譚滿奸殺案,正式重新調查。

話說回來,距離譚元元死亡,已經過去了 3 周,但她是如何死亡的,依然沒有找到偵破點,反而譚滿的痕跡不斷湧現,特別是孟開良慶功宴遇襲,刀柄上的指紋直接指向了譚滿。

還有那詭異的紙條,徹底把譚滿案重啟擺到了台麵上。

當天慶功宴的賓客人員眾多,盡是名流,這麽大一個事,當晚就傳遍了整個天南市,冤魂索命一說也再次甚囂塵上。

譚滿冤魂殺人?周時和他的專案組自然是不信的。

再說,就算是譚滿殺人,也不會殺他自己的親姐姐啊,這張紙條的出現,八成就是為了突出譚滿案重啟,其他不過是混淆試聽而已,至於會不會有第三人再受到傷害,周時篤定,多半不會。

既然如此,譚滿的指紋是如何到了刀柄之上,就值得琢磨了。

他第一反應,是懷疑孟開良。

但孟開良自昏迷後蘇醒,除了反複講述自己被傷害的經過,其他是一問三不知,妥妥一副受害者模樣,吵嚷著讓周時盡快抓到凶手,不然自己根本不敢出院。

這邊打不開進展,周時隻得繼續研究指紋的問題,希望能在這上麵找到突破口。

譚滿死亡多年,屍骨早都化成泥了,指紋不會平白無故自己出現在刀柄上。

他在小馬的檢驗室坐了大半天,兩人討論出了兩個可能。

第一,有人在當年譚滿下葬前,就複刻了譚滿的指紋,這次行凶,故意用這枚製作出來的指紋作案,這樣的操作並不難。

第二,譚滿還活著。

這兩個方向,都有可能,但周時更傾向於第一點。

畢竟如果譚滿當年沒死,那他的父母也不會走上絕路。

但查案,必須要排除一切可能性。

所以周時決定第一步行動,就從最簡單的問題入手——先確認譚滿是否死亡。

***

譚滿案重啟,並不意味著譚元元被殺案和孟開良遇襲案不用管了,相反,這三條線需要齊頭並行。

之前很多沒做完的調查,還需要繼續做。

比如,半途夭折的關係調查。

譚元元和孟開良,一定不止表麵這麽簡單,查到他們的過往,也許對案件思路能夠起到很大的推動作用。

上次劉猛都摸到譚元元學校大門了,卻被臨時叫了回來,然後就是一係列事情的發生讓警隊應接不暇,自然也顧不上這樣一件並不急迫的調查。

現在大體方向確定了,很多工作又可以按部就班進行了。

隻是這麽一來,人員便有點捉襟見肘。

高強見狀,主動申請加入專案組,表示自己坐辦公室多年,天天和文字工作打交道,太無聊,早就想下到一線疏鬆疏鬆筋骨了。

有人主動請纓,周時樂得同意,反正從來沒把高強當過領導,以高強的八卦體質,專案組後麵恐怕不愁寂寞了。

高強一副“知我莫若你”的表情,賊兮兮地對周時道:“這樣以後我就不用屁股後麵跟你打聽了,這麽刺激的案子,當然要親身經曆才精彩!”

不過令周時意外的是,當申請遞交到李新文那裏時,卻被駁回了。

周時奇怪,為什麽?高政委主動下一線哎,市局一大奇聞,為什麽不成全他?

李新文把周時單獨叫到辦公室,諱莫如深地盯著周時好半天,直到把周時盯毛了,才問出了一句話:“你難道不知道,當年譚滿一案,高強是主要經手人?”

周時猛地打了個激靈!

什麽?!

李新文也不看他錯愕的表情,繼續說道:

“我也是才知道,我是從外市調過來的,對天南市公安係統不會那麽熟悉,更何況是 15 年以前的事。不過是自打省廳關處長下來指導工作後,他和我幾次說過你們的推測,我這心裏,對譚滿一案很是打鼓,所以就私下聯係了當年任上的公安局長,拿到了譚滿案的所有經手人。喏,都在這裏,你看看吧。”

說完,李新文從抽屜裏抽出一張紙,調轉個方向,遞給了周時。

周時連忙接過來,一看,果然,高強的名字位列第一,當時他任職刑警隊副隊長。

“李局,他當時是副隊長?譚滿案發生在這個時期,他經手過也很正常,這裏麵,會有問題嗎?”

李新文搖了搖頭:“有沒有問題,誰也不知道,或許,這個案子不過是譚元元多年的執念,或許,這個案子,真的存在冤情,真實情況如何,都要靠調查得來,不能妄下定論啊!”

說到這,他話題一轉:

“但有個事你需要了解,當年,刑警隊長一職不知何故空缺了大半年,所以那段時間高強雖是副職,幹的都是正職的活,而譚滿案自案發到執行死刑結案,不過兩個月,恰恰就發生在這段時間,然後……”

“然後什麽?”

“然後,高強因為破案迅速,立了功,結案後,就被提拔為刑警隊長了。”

周時徹底沉默。

這件事,他從來不知道。

那會他還在派出所每天處理雞毛蒜皮,不是調節糾紛就是勸架,根本顧不上和同學們聯係聚會。

他隻知道高強是同學中提拔最快的一個,他有個省裏的嶽父又不是什麽秘密,提拔快一些,沒什麽可意外的。

這時,他又想到那天舉手表決時,高強猶猶豫豫的表情,現下頓時了然。

除了高強,周時還在名單裏看到了另一個熟悉的名字——趙博生。

他竟然也在?

可是這段時間,老趙從來沒有透漏過一絲一毫啊,甚至給他的感覺,趙博生似乎從來不知道譚滿案是怎麽回事。

周時抬頭望著李新文的眼睛,從對方的眼神中,他沒有看出有任何的暗示和指向,但周時知道,這個案子想要重新調查,難度恐怕要比自己想象地要大得多。

***

高強加入失敗,趙博生也需要避嫌,因此退出了專案組,於是李新文從其他科室借調了 4 個人給周時用。

這四個人做了很多背調,確認與當年案件經手人沒有任何關係,這才被批準。

人手充足,工作終於可以按計劃進行了。

周時將專案組分為四路。

劉猛帶人,重新前往譚元元和孟開良兩人曾經就讀的大學,進一步調查他們的過往情況。

小方帶人,在征求譚家旁係親屬同意的基礎上,挖掘譚滿墓地,重新檢測下譚滿的 DNA,當年譚滿的指紋和 DNA 都曾采集並錄入過係統,因此要確定譚滿到底有沒有死,隻有這一個方便快捷的辦法。

小石、張立陽,再加兩名人員,繼續跟緊孟開良遇襲案,當日出現在現場的人目前都還沒有調查完畢,現場勘察工作也還在進行之中。

另外孟開良目前還在醫院,他那邊也需要 24 小時盯著,一方麵是為了防止真的有人再次襲擊他,另一方麵,周時也想看看,這到底是不是孟開良施的苦肉計,那個始終沒有蹤跡的第三人,有沒有可能會出現。

而他自己,和關國棟則一頭紮進了檔案室,準備查看當年的卷宗,希望能找到破案的關鍵。

在去檔案館之前,他找了趙博生。

這位老警察自從得知要退出專案組後,便把自己關在辦公室裏,沒有主動找周時解釋過一次。

這讓周時心生了一個不太好的想法,難道趙博生心虛了?他在這個案子裏,又扮演過什麽角色?

最終,周時還是沒能沉住氣,在一個午間,他敲開了趙博生辦公室的門,打算和他先談一談,就當是提前調查了。

趙博生見他進來,神色如常:“周隊,今天怎麽有功夫過來聊天?”

周時斟酌著語言,問道:“譚滿的案子,為什麽沒聽你提過?”

趙博生笑了一下:“我從警 30 年,辦過的案子我自己都數不過來,我不太明白為什麽偏要提譚滿案?”

周時也不惱:“但從譚元元死亡開始,一直到現在,你是知道我們案子的進展情況的,譚滿案一直都是繞不過去的坎。”

趙博生把眼鏡摘下來,用紙巾擦了擦:“周隊,15 年前,我也才 30 多歲,在警隊就是一普通幹警,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接受上級的指示行事,就像現在隊裏的小方、小石、小張他們,你說,我能知道什麽呢?可能,不會比你了解的多更多,所以,我也沒什麽可主動交代的。”

“不不。”周時聽他這樣一說,多少有點不好意思:“老趙,你別多心,我今天也不是來審訊,不需要什麽交代不交代,我就是沒想到你當年也參與了這個案子,有點好奇罷了,再說,隊裏少了你這員幹將,我可是惋惜的不行。”

說完這句,周時沒再多言,站起身道:“走了,你休息吧。”

出了門,他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調查同事這樣的事,他從來沒幹過,剛才麵對趙博生的質問,周時竟然感到莫名地心虛。

他不由得暗罵自己,你心虛個什麽勁,慫貨一個。

原本他還想再去問問高強,結果這下也沒了勇氣。

誰知,他不主動找高強,高強反倒來找他了。

經曆了這樣的事,他本以為高強可能會尷尬、會不好意思、會有隔閡,但那胖子竟然和平時一個德行,一見周時路過,立馬出來拉住了他:

“周周周,別走,那個,你看我熊熊的八卦之火沒燒起來,我真是一百個不甘心。你可能知道了,譚滿案當年是我辦的,但是我敢說,這個案子絕對沒問題!我的人品啥樣你還不知道嗎?我就是想知道,譚元元和孟開良哪來的這麽大執拗,時隔這麽多年竟然以這種方式鳴冤……”

周時打斷了他:“政委,現在還沒確定譚滿案一定與譚元元和孟開良有關。”

“是是是,我知道,我就是這麽一說,你們不是這麽懷疑嗎?反正,我以警徽為誓,絕不會製造冤假錯案的,你信我吧?”

周時點了點頭:“清者自清,不用擔心,隻是提前聲明,後麵還有一些程序得走,到時,希望政委你不要介意。”

“那是自然。”高強往胸前一拍:“你放心,絕對配合。”

周時看他這個態度,確實不像有事的樣子,思慮又重了一些。

已經 15 年了啊!

15 年前的舊案,現在再查,真的能查出來什麽嗎?

他一點信心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