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有舊情?
梁和灩挑眉, 瞥他一眼。
她和衛期有哪門子的舊情呢,從衛期為了家裏人開始疏遠她的那一刻開始,他們之間就舊情寥寥了。隻是轉念想到她對裴行闕做過的事情, 似乎和衛期當初的抉擇沒什麽不一樣,她也就沒有什麽好說的了。
裴行闕略一頓就慢慢開口:“他和二皇子被關在一起, 兩個人相處得很不錯。等事後查明他不是皇室的人了, 就把他放出來。”
衛期在京中並不是生臉,大多數人都能認出這位衛少卿,沒幾個會把他誤認成是皇子皇孫, 若要查明, 早該查明了, 怎麽皇帝如今都死了, 他還要等事後再查明?
梁和灩從這話裏聽出一點裴行闕故意刁難的意味, 她仰著臉, 注視他片刻, 果然看見他無可奈何地笑了笑。
“灩灩, 你不能指望我主動開口把他放出來, 我沒有那麽寬宏大量。”
他語氣很平靜,慢慢講完, 伸手從她一邊拿了杯子,喝一口水。
“你要為他說情嗎?”
他淡淡發問,好像渾不在意的樣子, 眼卻停在梁和灩身上, 觀察著她一舉一動,手也不自覺地捏緊了茶杯, 很緊張的樣子。
梁和灩瞥他一眼:“我隻是問一問,看他是否還活著, 並沒別的意思,如今知道了,就沒事了,沒必要再為他求情,反倒欠殿下一樣人情。”
“欠我人情有什麽不好?”
話是這樣講,他原本緊繃的肩膀還是驟然一鬆,裴行闕抿唇笑了聲:“有一件事情要告訴你,你聽了大約會開心些,我遣人去尋了你阿娘與芳郊她們,已經有了消息,她們都很平安,無病無災的。隻是蜀道難行,她們趕路回來,腳程要慢一些。”
梁和灩的眉頭猛地一揚,喜悅之色在臉上一閃而過,看向裴行闕的時候眼裏也顯出點亮光。
她正想著要私下裏去探聽一下阿娘她們的消息,如今猛地被這樣的好消息砸中,整個人都長舒了一口氣,再看裴行闕,也順眼許多,她站起來,很誠懇地對他點了點頭:“多謝殿下。”
裴行闕幫她找到了阿娘,再擺臉子不跟人一起吃飯似乎就不太好了,於是這日的晚膳就是他們兩個一起用。
梁和灩話不多,裴行闕也擔憂話多招她煩,於是也安安靜靜的,隻是偶爾在伸手夾菜的間隙,會輕嘶一聲,抬手掩一掩肩膀。
桌上就他們兩個,梁和灩很難不察覺他這動作,吃了半天,終於抬頭看過來:“殿下的傷還是痛得很厲害嗎?”
“並不太痛了,我吵到你了嗎?”
裴行闕抬起頭來,唇色仿佛略有些蒼白,看著她輕輕笑了笑,滿臉歉意愧疚的樣子。
梁和灩捏著筷子,看著他那神情,咬牙切齒地歎了口氣:“殿下還是不要逞強的好,我去讓人叫大夫來。”
她說著,站起身來,及至要走過裴行闕身邊時候,他忽然伸手,握住她手腕,指尖微涼,恰抵著她脈搏的位置,她感覺到他微汗濕的手指,也感覺得到自己瘋狂跳動的脈搏。
“別去,灩灩。”
裴行闕仰頭看著她:“如今多事之秋,這事情鬧出來,對你不太好。我能活著就好,痛不痛的,不太要緊。”
他天生一雙多情的眼,從前時候受困於窘迫、寒微,於是那眼裏也總是朦朦朧朧的,罩著霜雪。此刻那霜雪消融在夜色燭火裏,像從前誤打誤撞飲下那迷/藥的時候,他俯她身上,一雙癡迷可憐的眼,低低講著“你此刻又不喜歡我,不必做這麽多的”。
梁和灩歎口氣,抬一抬手腕,示意裴行闕鬆開,他很快地鬆開了手指,放開了她手腕,手卻還維持在原本的地方,一時間沒有收回去。
還維持著要握住她的姿勢。
“殿下到底想做什麽?”
梁和灩略有點疲倦,也懶得再打機鋒,於是幹脆垂著眼,慢吞吞開口:“太子殿下這樣做,這樣待我,到底想做什麽呢?”
裴行闕個子比她高上許多,但坐著也須仰頭看她。
他坐在那裏,以仰望她的姿態,靜靜聽完她講的話,半晌,垂下頭,仿佛是低低笑了一聲,帶一點無可奈何的意味兒。然後他抬頭,臉上卻並沒有笑:“梁和灩…我是喜歡你,喜歡得不太明顯嗎?”
他站起身來,適才伸出的手掖在袖裏,看著她。
梁和灩立在那裏,被這一句話劈得昏昏沉沉的,好久緩不過來,所以這個時候該怎麽辦?若是尋常話本子裏心意相通、兩情繾綣的情人,這會子早該抱著啃起來了,然而,她動了動手指,偏過頭,看著窗上映著的月影,實在不曉得該說什麽。
而裴行闕歎口氣,扯一扯嘴角,又笑出來,他抬手,輕輕牽一牽她衣袖,很小心翼翼的動作:“你適才吃得少,坐下再吃點吧,不然晚上睡得晚了,腸胃會不舒服。以後時間還長,沒有必要當下一直想這事情。”
梁和灩坐回去,扒拉著碗裏的飯菜。
其實之前一直想不明白的許多事情,冠上這樣一個理由後就都說得通,隻是實在太無稽、太不知道該從何談起,於是想不到這樣的緣由。她從懂事以來就一直沒接觸過這樣的男女情/事,唯一見過的隻有父親和母親之間多年歲月捱下來的深情厚誼,對那些年少時候的懵懂、心動一無所知,領會不了一個人會怎樣愛上另一個人。
扒完碗裏的飯粒,梁和灩長舒一口氣,擱下手裏筷子:“我吃好了。”
她挑了挑眉毛,看向裴行闕,話問得直截了當:“殿下適才說喜歡我…所以殿下準備怎麽樣我呢?娶我嗎?殿下來日登基,你的妻子就是一國皇後,我的身份,不管是過去還是如今,都是登不得大雅之堂的。”
“有什麽登不得的呢,你可是梁和灩啊。”
裴行闕笑笑,看著她,他勸梁和灩多吃一點,自己卻沒有怎麽動筷子,手指搭在桌麵上,身子坐得很板正,話講得平常,神態卻認真:“若有大雅之堂講你登不得,我就拆了那所謂大雅之堂,重新建一個給你就是了。”
“那若我不喜歡殿下、並不想與殿下結為連理呢?”
梁和灩不為所動,微微傾身,手壓在桌上,脊背卻還是筆直:“殿下要怎樣呢?”
“那就不結。”
“隻要你不離開,做什麽都無所謂。”
裴行闕抬手,壓了壓眉心。
話趕話問到這裏其實也就夠了,總不好逼得太緊,梁和灩心裏有數,然而到了此情此景,舌尖抵著牙關,還是問出了最後一句:“倘若我有了喜歡的人,要與他在一起呢?”
“殿下也無所謂嗎?”
像衛期,他那麽斤斤計較,又難得在這上麵鬧一點脾氣,難道能真的不在意嗎?
“我當然有所謂。”
裴行闕笑了一聲,眼眸垂下去:“我曉得你其實不喜歡衛期,你問詢他、掛念他,不過都是出於青梅竹馬的友朋之誼,隻是灩灩,我還是難免很在意。”
“倘若真有那一天,真有那個叫你喜歡的不得了的、一定要與他在一起的人,那麽……”
他看著她,目光平靜、溫和,講出的話也一樣平靜,不起波瀾:“那麽,我就自己了結我自己,不給你添亂子罷。”
兩個人都沉默下來,裴行闕的話講完了,而梁和灩不曉得該再說些什麽。
隔很久,她站起身來,撣一撣衣裳:“天晚了,我先回去歇著了。”
裴行闕起來送她,一切如常,照例溫聲囑咐周全,關懷體貼備至,卻又恰好不叫人覺得冒犯。
而梁和灩一腳踏進月門,回頭再看他駐足的身影的時候,心裏忽然湧出點奇妙的感覺來。
——她不曉得自己喜不喜歡他,但,絕不討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