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梁和灩要講的話噎住, 隔半晌,她偏一偏頭,深吸一口氣:“我沒有這個意思。”
她瞥一眼裴行闕, 壓下幾句刻薄的話,她自認這事情裏她是有些錯, 因而此刻還能耐著性子跟他周旋, 好在裴行闕也沒一直在這事情上抓著不放,他看著她,笑了笑, 眉眼疲憊, 嗓音低沉:“講一句玩笑而已, 縣主豁達, 會為了這個跟我生氣嗎?”
梁和灩:……
她仰頭, 看著帶點笑的裴行闕, 一時間不曉得該講點什麽。
裴行闕彎了彎眼, 而後抬手遞來一本冊子:“既然要二八分, 許多東西要重新算, 我大略在縣主的規劃上重新計算了一二,不曉得合不合縣主心意——我在賬務上不太通, 大約有許多錯漏,縣主看看,有沒有哪裏是要改的。”
梁和灩接過, 裴行闕偏頭咳一聲:“我還另有事情, 縣主若要改,直接在上麵改動了就好。”
說著, 他轉身匆匆走了。
梁和灩掀開他遞來的賬簿冊子,大略看了看, 嘶一聲,覺得裴侯爺有朝一日,還是要找個靠譜的賬房和管家,不然就憑找個賬本,不待明年這時候,他那點子可憐的身家就能被人敗沒。
年前隻剩下不過寥寥數天,梁和灩忙著算賬分家財,裴行闕被楚使纏著脫不開身,兩個人彼此之間見完寥寥數麵,就到了正月初四那天。
梁和灩遞了自己折子上去,箱籠也都打包好,隻等陛下準奏,她就能搬回去了。
沒料想事情出了變故。
正月初四這天,外使來訪,要去南禦苑比較技藝,這事情跟她沒什麽幹係,裴行闕倒是被叫去了。
按說這裏麵也不會出什麽事情,然而到了午後,有個內侍儀態矜傲地來了定北侯府,梁和灩當時正屋裏坐著閑聊,聽到外麵狗叫聲,才曉得宮裏來人了。
她站起來,一手撩開簾子叫喜圓,眉頭皺著,看外麵的人:“中貴人來做什麽?”
那內侍瞥她一眼,哼一聲:“奴才來傳陛下的話,講縣主遞的那奏請和離的折子,陛下已經批了。”
說著,遞來一個折子,梁和灩捏到手裏,聽那內侍捏著嗓子輕笑道:“隻是陛下講了,縣主已經有了封號,再住從前的地方也不合適,一時也沒什麽合適的府邸能作為縣主府賜給縣主,這定北侯府左右也快空出來了,要縣主和定北侯先再同住一陣子,等過段時間,這房子單獨賜給您做縣主府。”
梁和灩皺了皺眉頭,但皇帝派個內侍來,還不是他身邊舉足輕重的那幾個,顯然就是派個人來跟她傳話,是吩咐、命令,不是在和她商量的。
她咬一咬牙,轉身坐回去,靠在收拾好的箱籠邊,砸了一下,臉色陰沉。
方清槐那邊原本也收拾好了,要走呢,聽到這個消息,滿麵擔憂地來,站梁和灩身邊:“陛下……”
梁和灩揉了揉眉心:“不曉得侯爺在南禦苑怎麽得罪他了。”
梁和灩猜得大差不差,裴行闕回來時候,手指上刮蹭著一點血痕,草草包紮了,步履匆匆地來見她,疲態明顯,眉頭微微皺著,深吸一口氣,很抱歉地跟她講:“對不住,縣主。”
他講:“今日比投壺,沒收斂住。”
今日在南禦苑,要和外使比較,無外乎君子六藝,然而裴行闕是人盡皆知的病弱,皇帝要拎他出來比試,正經的東西又難免被人議論勝之不武,因此在他拉弓時候刮傷手指後,皇帝就改了主意,似笑非笑的:“既如此,就比一比投壺吧,也是一樣的。”
事涉玩樂,梁行謹很擅長,隨手抽一支羽箭,不須屏氣凝神,抬手一擲,便聽叮當一聲,羽箭入縠。
裴行闕也抽出一支羽箭來,他和梁行謹不一樣,很緊繃,手指捏著羽箭,比劃很久,才投出去。
眾人原本準備好了要看笑話的,隻聽咣當一下,果然沒中。
裴行闕也不惱,隨手又扯一羽,這次姿態放鬆多了,信手一拋,鬆鬆擲出去。
又沒中。
他抬手,唇色淡淡,講話之前還止不住地咳了一陣子:“我實在不擅這個,是真的獻醜了。”
他話說得謙和,但在場人,卻也都不好出言譏諷他——投壺用的縠有兩耳,繞在窄窄的口邊,隻容一支羽箭的粗細,裴行闕適才隨手投出兩箭,不偏不倚,都擲進了一左一右兩耳之中。
兩箭夾著梁行謹的那一羽,實在不曉得是該講他輸贏。
原本梁行謹那隨意的姿態出來,無論裴行闕投進了還是沒透進,兩個人也都能判個平手的,怎麽也不會丟人的,誰想到裴行闕劍走偏鋒,以退為進,作出這一出來。
楚使看了自然開心,皇帝的臉色就很難講好看了,當時雖然沒發作,席後,趁眾人酒足飯飽,最是閑淡嘴碎的時候,似笑非笑地敲一敲桌子:“定北侯,有件事情,我還沒來得及批示——明成要與你和離?怎麽,出了什麽事情,叫你們兩個日子這樣過不下去,是哪裏不和睦嗎?”
當許多外人的麵,他沒得講起這些事情,話裏又有點引導的意思,幾個別國使臣的眼神一下子玩味戲謔起來,紛紛看向裴行闕。
裴行闕隻是不語。
皇帝又笑:“正月裏不宜破土動工,我想著賜她一座縣主府的,如今時候,不好修繕,她暫沒地方住,就叫她先照住你定北侯府算了,左右你也留不長久了。”
梁和灩聽完這事情,抬了抬眉毛。
她還沒把箱籠裏的東西重新拿出來,人依舊坐上麵,靠著後麵一個箱籠,懷裏抱著喜圓,半晌:“侯爺投壺真的那麽厲害?”
裴行闕無奈地笑一笑。
“我幼時,沒什麽人陪我玩耍,地上挖小坑,朝裏麵扔樹枝子玩,偶然練出來的。”
他講得風輕雲淡,又有些無奈,梁和灩也說不出什麽話來,隻是幽幽歎口氣。
裴行闕看她一眼,臉上還是帶著笑,眼垂著,靜靜講:“我不會來煩擾縣主的,縣主安心。”
梁和灩沒講話,皇帝吩咐,她也就隻有在定北侯府繼續住下來。
她年前把所有事都忙完了,如今又沒什麽年需要去拜,於是整日在家裏抱著喜圓跟方清槐嘮嗑,看她給腰帶鎖邊。
裴行闕似乎一下子繁忙起來,整日裏不回來。不回來正好,梁和灩避免了和他同住屋簷下,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尷尬,整日裏很閑散。人一旦懶起來,就有點一發不可收拾,梁和灩逐漸連頭發也不怎麽用心梳,整日隨手一挽,裹著氅衣,坐廊下曬暖——定北侯府沒什麽人會來訪,她也不怎麽擔心會被人看見自己這幅漫不經心的模樣。
隻是百密一疏,她忘了有一家人會來探望她。
“灩灩姐姐!”
衛窈窈穿得嚴實,披風在她身後兜開,她彎著眼,歡喜地奔向她,喜圓沒見過衛窈窈,但狗仗人勢,很囂張地靠著梁和灩對衛窈窈狂吠。
梁和灩怕她嚇到衛窈窈,手忙腳亂地按她頭,但衛窈窈半點不害怕,伸手把喜圓抱起來,高舉著,看她烏亮的眼:“哇,好可愛。”
喜圓一向怕生人,此刻被人抱著,背不靠主人,乖巧地啞腔,靠衛窈窈懷裏,任她摸毛。
梁和灩一隻手按著後腦,抬頭,看向緩步跟在衛窈窈身後的人,衛期垂著眼,看她趿拉著鞋站起來,寬大的氅衣垂落,蓋過腳麵:“縣主好。”
衛窈窈挨著梁和灩:“灩灩姐姐不是和離了?哥哥怎麽還是要叫她縣主?”
衛期瞥一眼她:“窈窈。”
語氣低低。
但衛窈窈像喜圓,此刻靠著梁和灩,半點不怕他,往梁和灩身後一躲,隻探出個頭來,對他吐一吐舌頭,嘻嘻一笑。
梁和灩夾在兩兄妹間,也很不自在,唯一慶幸的是她今天洗了臉,不會太狼狽。
她歎口氣:“少卿好。”
衛期講:“冒昧拜訪,縣主見諒——本來要等通傳的,沒拉住窈窈,叫她跑了進來。”
都已經這樣,還能怎麽辦,梁和灩搖搖頭,喊綠芽和芳郊給他們兄妹倆倒茶,站起來,講自己去換衣服。梁和灩打量鏡子裏自己——頭發因為躺著,被壓得亂七八糟,衣服也全是褶,氅衣沾了灰,臉色也不太好,這樣子,實在不像個能待客的模樣,她歎口氣,梳好頭,換了衣服,上妝來不及了,於是隻抹了一點胭脂——依舊是上次那一盒,她沾著去在和離書上按下手印,而裴行闕壓著她唇,蹭足胭脂。
梁和灩合了合眼,心煩意亂。
她心煩意亂的這一刻,外頭傳來敲門聲。
這定北侯府真是邪門得很。
“縣主方便嗎?”
裴行闕站門邊,輕輕問。
梁和灩歎口氣,站起身,去給他開門:“侯爺有什麽事情?”
裴行闕和她,彼此都互相躲著,已經許多天沒見麵,按說兩個人見麵,情景該是有點尷尬的,好在梁和灩不太在意這個,挑了挑眉,等他講話。
“容清長公主…送了件禮給你。”
裴行闕垂一垂眼,斟酌言辭,慢慢講:“她托我給你捎回來,縣主什麽時候方便去看看。”
“什麽禮?”
梁韶光能送她什麽好東西,梁和灩皺皺眉頭,覺得有點古怪,她唇角的胭脂蹭出一點,她抬手,抹去:“衛少卿與他妹妹來了,侯爺要一起去見一見嗎?”
裴行闕的視線落她指尖,語氣淡淡:“衛少卿來了?怪不得縣主今天梳了妝。”
梁和灩還沒來得及品味一下他話裏這陰陽怪氣的意思,就聽他慢慢講:“是個男人——容清長公主給縣主送了個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