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番外3
坐在出租車上,向悠微微扭頭,望向了靠在自己肩頭的孟鷗。
她不知道事情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為什麽兩個人一起上了車。
為什麽目的地變作了她家。
都說醉話是不可信的。
但也有人說是“酒後吐真言”。
向悠真想讓這些自相矛盾的俗語自己打一架,選出勝利的那個,當作普世真理。
她沒法給出什麽明確的應承。
頭腦一片混亂之下,她也講不出什麽大道理,就秉著一條從小堅持的原則——
要在頭腦清醒的情況下做決定。
暫時做不出決定,但不代表做不了其他事。
姿勢別扭的相擁過後,是向悠率先直起身子,順帶著推了推孟鷗。
沒了支撐,他隻能搖晃著坐起。
孟鷗看起來神誌不甚清明,側身倚靠在座椅上,眼神虛得沒邊,倒是一直堅持鎖定她。
向悠也看他。
看那張熟悉的臉,帶著陌生的表情。
距離不知道是如何縮短的。
如果當真畫個對比圖,也算不出是誰靠近得更多些。
隻能判他們倆都有罪了。
孟鷗一點點垂下眼,很小心地靠上了她的嘴唇。
這種無措又認真的模樣,讓她想起了他們的初吻。
某一天的晚餐時間,兩個人在學校露台上看星星。
但其實真正看星星的隻有向悠一個,專注到都沒有發現,孟鷗的眼裏全是她。
“向悠。”孟鷗喊她,聲音比平時輕了幾分。
“嗯?”向悠應得很輕快。
孟鷗很顯然是有話要說,但他張了張嘴,又閉上了。
而後他昂起頭,臉上的表情與其說是在看星星,更像是在和星空慪氣。
這是在幹什麽呀。
向悠不解地用胳膊肘搗搗他:“你想說什麽?”
“我想說……”孟鷗對著星空開口道,“我能不能親你一口?”
後半句說得極快,連珠炮似的就講完了。
向悠眨了眨眼,過了幾秒才理解。
幸得夜晚很黑,沒人看到
她一瞬間羞紅的臉。
她不說話,也開始看星星。
那晚的星星應該很無奈。
兩個人動不動就看它,但沒人真的將它看進眼裏。
“向悠。”好半天沒等到回答後,孟鷗猶豫著又喊了她一句。
這次向悠不應了,她隻是緊張地吸了吸鼻子。
有隻手按上她的肩頭。
孟鷗走到她麵前,很認真地看她。
向悠被盯得渾身不自在,有點兒想跑,偏偏一陣腿軟。
緊張、無措,還有些興奮。
讓她糾結得又要掉眼淚了。
那個總是桀驁不馴的少年,此時卻是一臉的虔誠。
他一點點低下頭,像在端視什麽珍寶。
兩雙柔軟的嘴唇相貼,鼻腔裏全是夜風的清涼氣息,裹挾著似有若無的皂香。
向悠隱約知道接吻應該閉眼,但她緊張到根本沒法闔眼。
在她瞪圓的雙眼裏,能看見孟鷗分明的睫毛,在細微地振顫著。
按在她肩上的手有些用力,吻她時倒是很輕。
誰都不明白接吻應該是什麽樣,於是最終隻是雙唇相貼了數秒,又緩緩分開。
孟鷗退開一步,很緊張地看她。
她的眼淚姍姍來遲地落下,似乎太不湊巧。
“對不起、對不起,我錯了。”孟鷗慌張到不行,伸手就幫她抹眼淚,“我、我以為你答應了,我……”
剩下的話,被向悠的一個懷抱堵了回去。
她麵子薄,不好意思和他說她沒生氣,也不好意思說她答應了。
她隻能抱住他,比平時都更用力地抱住他。
借此告訴他,她一點兒也沒有生氣。
她是喜歡他的。
也願意和他更親近一些。
但眼下的情況,和初吻顯然是大相徑庭的。
她討厭酒味,此刻卻不得不和一個滿身酒氣的人相吻,恍惚間宛若沉進了紅酒壇裏,幾近溺斃。
和剛剛不同,微風後緊接的是暴雨。
孟鷗用力扣住她的後腦,呼吸凝重而深沉,唇瓣碾得她發痛。
他仿佛要自此將她啃食殆盡,沒有技
巧沒有章法,帶著野獸狩獵的本能。
理智告訴向悠,她該躲開麵前這個不清醒的人。
可是她好像也清醒不到哪去。
那本該推開他的手,卻用錯了力氣,反倒扣緊了他的背脊。
末了,彼此緩緩分開,額頭抵著額頭,沉默地對視。
那雙眼裏盛著太多濃烈的情緒,令向悠不敢直視。
她稍稍錯開臉,感受著他的嘴唇蹭過自己的臉頰,一路向下滑去,重又跌在她肩頭。
“我送你回去吧。”向悠道。
“嗯。”他遲緩地在她肩上應著。
“你住在哪?”
“嗯。”
“我是說,你住的地址是什麽?”向悠都不記得,自己今晚是第幾次問這個問題了。
可回複她的,依然是一聲單調沉悶的“嗯”。
孟鷗好像已經醉到神誌不清了。
向悠不知道自己那時候怎麽想的。
大概那些酒精透過呼吸,透過皮膚,透過被他咬破的嘴唇,強行侵蝕她的身體,令她也染上醉意。
總之,最後的結果就是她把他扶上了車,報了自己家的地址。
帶一個醉鬼回自己家,怎麽想都是很糊塗的打算。
向悠一路上都在後悔。
一邊後悔,一邊靜靜地打量他。
孟鷗難得變得很乖。
他就那樣靠在她肩頭,五官舒展著,一隻手還虛扣著她的手——
不是令人安定地握著,也不是帶著強迫意味地抓著,而隻是虛虛地搭在上麵,似乎一路放鬆到了這五根手指。
但熱意還是自此傳遞,讓她在冬夜都有幾分燥熱。
司機很好心地一路送到了單元樓前,順帶著幫她扶下了這個醉鬼。
想來陌生人都這麽熱心,向悠忍不住又在心底埋怨了一句劉鵬。
怨是怨著的,就是火氣好像遠不如當初那麽大。
被冷風一吹,孟鷗稍微清醒了點。
但也僅限於能自己站直,不至於繼續讓向悠做負重運動。
“這是……哪。”孟鷗含混不清道。
“我現在住的地方。”向悠一邊說,一邊領他
往樓道裏走。
雖然牽手是互相牽著的,但之中常常有著主動和被動的關係。
過去都是孟鷗牽著她,走遍大街小巷,寒冬酷暑。
而現在,換作向悠牽著他。
他乖乖被向悠牽著,步履蹣跚但還是很認真地往前走。
向悠常常要停下來等他,而他每每腳下一個不穩,手也會本能地握緊她。
於是她就在這一緊一鬆間,感受著他的步調。
也就十來米的距離,走了快一分鍾。
好不容易進了電梯後,孟鷗靠在牆上,衝著她笑了一下。
向悠發現,醉酒真的會改變一個人的氣質。
比如從前的孟鷗笑起來,那是壞笑、冷笑、哂笑,總之給他安個壞詞兒總沒錯。
但酒精好像降低了他的智商,也除去了他身上討人厭的因子,讓這個笑變得特別純粹,還有點兒動人的天真。
“你笑什麽?”她問。
孟鷗不說話,隻是很用力地看她——
很顯然,他已經醉到眼皮都快抬不起來,可就是舍不得閉上,整張臉都為那兩小塊肌肉用力,非得努力睜著。
向悠啞然失笑,扭頭看向顯示屏上不斷上升的數字。
“叮”的一聲,讓她的心跳也漏了一拍。
她又牽起他的手,而他也乖乖拖著步子,努力跟著她。
直到門一開,他終於支撐不住,跪倒在玄關裏。
向悠暫時沒空管他,她早上出門得急,家裏還亂著呢。
早餐用的奶粉罐和咖啡罐都放在餐桌上,茶幾上吃完的零食袋忘了扔,從陽台收回的衣服就這麽堆在沙發上,還沒來得及疊。
她是不是該慶幸孟鷗是醉著的,看不到這一片狼藉。
雖然,她也沒必要給前任留什麽好印象。
向悠走到沙發前,抱起一堆衣服,扔回了臥室裏。
而後,她轉頭望向門口的醉鬼。
他是跪著跌倒的,現在也還跪著,歪著身子靠在玄關櫃上,低著個頭。
乍一看,還以為在和她下跪認錯呢。
向悠暗自覺得好笑,摸出手機拍了一張。
拍完她突然就清醒了
。
別人巴不得刪光前任的存在,她怎麽還主動往手機裏存。
她趕忙按下了刪除鍵,又翻到回收站裏,卻遲遲點不下第二個刪除。
她沉默地看著那個還剩29天的自動刪除倒計時。
……
29天後再說吧。
隨手將手機放到一邊後,向悠走向前,用力將他扶起。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她終於把他弄上了沙發。
昌瑞每年的冬天都很冷,還是那種深入骨髓的陰冷,由於沒有暖氣,室內室外幾乎都是同樣的溫度。
向悠在衣櫃裏翻出一床備用的冬被給他蓋上,想想覺得不夠,又再疊了一層秋被。
厚厚的兩床被子下,難得有孟鷗會顯得小隻的那天。
向悠站在沙發邊,低頭靜靜看他熟睡的模樣。
有種奇異的錯覺,在之中冉冉升起。
其實,他不討厭。
他很可愛。
就算他們不再是愛人,也是相識了近十年的好友。
有時候想想,如果他們一直隻是朋友該多好。
情侶這種關係實在是太脆弱了,麵臨的考驗也比其他關係要多。
人人都祝願天長地久,人人也讚頌天長地久,不正是因為它稀有難尋嗎?
在這個即將邁入新一年的冬夜,向悠呆呆地站在客廳中央,想了好多不著邊的事。
過了好久,向悠猝然打了個寒顫,終於清醒過來。
她看了眼還在睡的孟鷗,躡手躡腳地前去衛生間洗漱。
這一晚她睡得不太好。
往事如走馬燈般在睡夢裏一幕幕掠過,恍惚間讓她以為自己是將死之人。
醒來時,頭疼到好像經曆了一場宿醉。
不過說到真正的宿醉——
向悠扭頭看向緊掩的臥室房門。
孟、鷗、在、她、家。
這五個字蹦豆似的往外跳,給她嚇得一愣一愣的。
昨晚自己到底是怎麽想的,怎麽想的?
她真想穿越回去,揪著自己的領子好好問一問。
但該麵對的事情還是得麵對。
向悠趿拉著拖鞋打開
房門,這回是真的嚇了一跳。
被子都好好地摞在沙發上,孟鷗卻不知何時滾到了地上,蜷成一團。
昨晚她好像隱約有聽見一聲悶響,隻是那時睡得迷迷糊糊,還以為是夢中的聲音。
向悠匆匆忙忙上前,試著將他扶起。
手指剛剛碰觸到他的皮膚,發現他燙得嚇人。
孟鷗的體溫本就比她高上一截,是過去她冬日首選的暖手寶。
然而這次不一樣,從他雙頰的緋紅來看,他似乎是發燒了。
孟鷗被她的動作鬧醒,迷迷糊糊地睜開眼。
他頗為難耐地悶哼一聲,自個兒從地上坐起,背靠沙發。
“你還好嗎?”向悠緊張到有些手足無措。
孟鷗沒說話,低頭揪起自己的領子聞了聞,眉頭緊鎖。
“能借你的浴室洗個澡嗎?我好難聞。”他張嘴就是一口煙嗓,快能和萊昂納德科恩媲美。
向悠有點哭笑不得。
在這種情況下,怎麽會有人開口第一句是這個。
可能是當初向悠給他留下的陰影太深,孟鷗一直很在意自己身上的氣味。
他不喜歡噴香水,大部分時刻都是洗衣液沐浴露的味道,皂香混雜著檸檬香,很清冽的氣息。
“……去吧。”此時此刻,向悠也隻能這麽說。
念及他還病著,向悠不敢走遠,就坐在沙發上守著。
室內的隔音不算太好,能聽見清晰的水聲,像在下一場局部陣雨。
而後雨聲漸止。
臥室門被緩緩推開,耳邊傳來厚重的喘息。
家裏自然沒有能供他換洗的衣服,他裹著向悠的浴巾,將將擋著腰上一截,凍得不停哆嗦。
孟鷗扶牆朝沙發走去,腳下直打飄,呼吸越來越重。
“你、你去我**睡吧。”向悠好像沒法安心讓一個病人睡沙發,她匆忙上前搭把手,給他換了個方向。
孟鷗垂眼瞥向她。
他沒說話,乖乖和她回了臥室。
臥室裏的被子還是亂的,向悠本能地想去理一理,偏偏孟鷗已經坐了上來。
他凍到嘴唇泛白,向悠沒轍,抱起一團被子就往他身
上招呼,手忙腳亂地開了空調。
等到暖氣逐漸溫暖了房間,她終於鬆了口氣。
看見前任躺在自己每天睡的**,這種感覺多少有點怪異。
不過,如果隻把他想成一位病人,或許會好很多。
向悠一麵這麽告誡自己,一麵幫他掖被角。
幫他將在外的手放進被子裏時,孟鷗忽然不由分說地握住了她。
空調房本就悶熱,這手又燙得很,好像頑劣的小孩放了火,火苗自交握的手心一路上竄。
向悠被定在原地,不敢動。
不敢繼續幫他掖被子,也不敢抽回自己的手。
她隻是低頭看著孟鷗的手從被窩裏露出一小截,那一小截正握著她的手,讓她直不起腰。
可他的眼分明是閉著的,喘息雖然厚重但分外穩定,向悠已經分不清他是意識模糊間的無意之舉,還是故意為之。
就像昨天那段話一般難猜用意。
“孟鷗。”向悠小聲但堅定地喊他。
沒能得到絲毫回應。
無論是握手的力度,還是他的表情和呼吸,沒有任何變化。
向悠深吸一口氣,開始一根根手指掰他的手。
他握得不甚用力,讓她輕而易舉抽出了自己的手。
隻是末了她直起腰,看著那手空****地搭在床邊,還保持著半握的姿勢,心頭驀地酸了一下。
向悠吸吸鼻子逼著自己冷靜下來,快速地將他的手扔回被子裏,快步退出了臥室。
雖然在關門前,她還是沒忍住回頭看了一眼。
看著前任睡在自己的**,這種感覺果然怎麽想都很奇怪。
昨天帶回來的花還隨手扔在玄關櫃上,過了一晚它蔫了幾分,但看起來依然嬌豔。
向悠在家裏翻箱倒櫃了半天,沒找到花瓶,倒是翻出了個高筒的儲物罐,勉強可以替代一下。
她在水池邊清洗修剪了一番,將花插好放在餐桌上,恍惚間愣怔了一下。
她想起了那段日子。
初入職場的她每天很忙,工資也很低,但依然堅持每周買上一小捧花,裝點她和孟鷗共同的小窩。
來到昌瑞後,她其實也有買
過一段時間花。
隻是工作實在繁忙,有一次她連軸轉了半個月,某天發現鮮花根部已經腐爛發臭,惡心得她將花瓶和花一並丟棄了。
好像也順帶丟棄了那種閑情雅致。
插完花後,向悠又開始在廚房打轉。
她的午飯和晚飯一般在公司食堂解決,早飯有時會在地鐵站的便利店隨便買點兒,有時則是下班回家順路買袋打折麵包之類的。
總之,獨居這麽久了,她的烹飪技能幾乎沒有任何增長。
有次母親來看她,對著她直發愁,怎麽連個飯都不會做。
“我不需要,也沒時間做飯啊。”向悠答得理直氣壯。
“那以後你找對象的標準得加一條了。”母親滿臉嚴肅,看起來是認真的,“一個家不能一個會做飯的都沒有。”
“噗嗤。”向悠突然笑出了聲。
“你笑什麽?”母親被她笑得一頭霧水。
等向悠意識到自己在笑什麽的時候,笑容凝固在了臉上。
她想起了她和孟鷗同居的日子裏,兩個人做的黑暗料理。
也想到孟鷗不會做飯,日後怕是過不了她媽媽這關。
可是那時候他們已經分開很久了。
這時候把他拎出來笑,不合適,也不禮貌。
也不知道他現在的做飯水平如何,還是和當初一樣糟糕嗎?
向悠回頭看了眼緊閉的臥室門,使勁眨眨眼勸自己清醒一點。
冰箱裏還有剩下的兩片土司,夾個煎蛋就算是最簡易的三明治。
但是病人好像不適合吃這個。
向悠在沒有幾平的廚房轉來轉去,最後多少搜刮出了點東西。
一番忙活後,她做出了一碗……番茄雞蛋粥。
看起來有點兒惡心,但是聞起來還可以。
畢竟家裏也就這點兒東西,有蔬菜有蛋白質有碳水,算是她招待客人的最高禮儀了。
這麽想想,來她家做客好像挺可憐的。
轉眼時間已經過去一小時,向悠躡手躡腳走向臥室,想看看他情況如何。
門悄然推開,屋內靜悄悄的。
孟鷗依然安分地躺在**,麵容平靜。手
腳也都像她離開前一樣,全部放在被子裏,堪稱乖巧。
向悠小心翼翼伸出手,想探下他的燒退了沒有,要是一直燒下去,怕是得去醫院一趟。
手背剛剛靠上額頭,還沒用心感受到溫度,被子裏突然躥出一隻手,反握住了她的手腕。
向悠被嚇了一大跳,“啊”了一聲趕忙收手,看見孟鷗雙眼亮晶晶地對她笑。
不是昨晚那種天真單純的笑,是壞笑、獰笑、哂笑……
總之笑得不懷好意!
“你幹嘛嚇人呀。”向悠有點不開心地冷了臉,覺得跟病人生氣不太合適,又試著將嘴角向上揚回去。
孟鷗就那麽似笑非笑地盯著她,看她艱難地調整自己的表情。
等到向悠調整完畢後,孟鷗衝她招招手:“你過來。”
“幹嘛?”向悠警惕地退後了一步。
麵對她的不信任,孟鷗滿臉無奈:“不是壞事兒,不騙你,真的。”
可他的語氣,聽起來就像是要惡作劇的樣子!
向悠對他可再了解不過了。
但是,該死的好奇心讓她忍不住上前了一步。
就算真的是惡作劇,她也想知道具體內容是什麽。
一次次地上當,一次次地不長記性。
除了太天真以外,還有一個原因大概是,被孟鷗惡作劇,好像還挺開心的。
就是那種當下氣得要命,事後回想起來,卻忍不住笑出聲。
真奇怪啊。
“你要……幹嘛。”向悠一點點朝他靠近,最後,小腿都抵上了床頭櫃。
孟鷗不緊不慢地仰頭盯著她看,一言不發。
向悠被他看得心虛又急躁,轉頭要走的時候,腰上不由分說攬來一隻手。
孟鷗一把將她按到懷裏,隔著軟軟的棉被,摔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唔……你……”向悠的語言係統最先開始罷工。
她好像很久很久沒被人這麽抱過了。
熟悉的暖意,不一樣的是,鼻腔裏是和自己相同的味道。
孟鷗身上,是她的沐浴露的味道。
是她喜歡的柑橘香氣,溫暖又清新。
“你原來冬
天,不是喜歡抱著我取暖嗎?”孟鷗就靠在她肩頭,直說得她耳朵發癢。
向悠不知道他為什麽要回憶從前。
他難道不知道,他們的關係早就不比從前了嗎?
“那趁我今天特別暖和的時候,我覺得也得給你暖和一下。”孟鷗說得一本正經。
向悠忍不住埋在他懷裏笑出了聲。
是挺暖和的,暖和到腦子都燒壞了。
但向悠沒急著回擊他。
可能是被子太柔軟,可能是這個暖手袋確實暖和,也可能,是她眷念這個失去好久的懷抱。
她靜靜地靠在他懷裏,感受著他的雙臂緊緊環抱著自己。
不知道過了多久。
向悠推了推他:“熱。”
孟鷗識相地放手,還不忘打趣一句:“看來太熱也不好。”
聲音聽上去像是開了個玩笑。
但是向悠退出來後發現,他笑得很苦澀。
確實很熱,她的身上穿著毛茸茸的家居服,空調也打得很足,還被這個暖手袋抱了個滿懷,讓她在大冬天都快出汗了。
她故作麵無表情地理了理衣服,又伸出手來:“不許亂動。”
孟鷗“嗯”了一聲,乖乖讓她測溫,果然沒再動彈。
現在摸起來,感覺不如當初碰到時那麽燙手了。
而且孟鷗的精神,看起來也確實好了不少。
向悠多少鬆了口氣:“你餓嗎?”
“有吃的?”孟鷗問。
“有是有……”向悠滿臉苦笑,“但是僅限於能吃。”
孟鷗的反應倒是挺快:“你自己做的?”
向悠點點頭。
“我餓了。”孟鷗遲來地回答了她的問題,掀開被子就要下床。
雖然見光沒兩秒,又蓋了回去。
向悠欲蓋彌彰地別開眼,語氣生硬:“你就在**坐著吧,我給你端來。”
再度看到那碗粥,向悠的臉很痛苦地皺了皺。
但話都說了,她也隻能硬著頭皮端進去。
“好香。”門剛剛推開,孟鷗便道。
向悠吸吸鼻子,看了看從門口到床頭的這幾米距離。
粥本來就沒多大氣味,放涼了更是如此,她捧在手裏都聞不到什麽,孟鷗是哪來的狗鼻子呀?
但她沒打算深究,小心翼翼地把它放上床頭,很沒底氣道:“我也不知道好不好吃……”
“那你的早飯是什麽?”孟鷗一邊接過,一邊道。
“土司夾雞蛋。”向悠道。
“那不就是三明治嘛。”
確實,隻是太簡陋,她不好意思這麽稱呼。
孟鷗舀了滿滿一勺送進嘴裏。
向悠滿臉緊張,直到看到孟鷗喉結一滾,點點頭說了句“好吃”後,才放下心來。
孟鷗吃著,她就百無聊賴地坐在床邊看他吃。
她倒是頭一回發現,孟鷗吃東西的樣子看起來讓人挺有食欲的。
明明他們之前一起吃過很多頓飯呀。
這副子模樣,搞得她都想嚐嚐那碗粥有多好吃。
像是猜到了她的心思,孟鷗將勺子往她麵前送了送:“嚐嚐?”
向悠低下頭,竟忘了這是孟鷗剛剛用的勺子,頗為自然地嚐了一口。
口味偏清淡,像是食堂宛若白水的番茄蛋湯泡糯米飯。
看來她之前根本不是自謙,這碗東西,確實僅僅能稱得上是“能吃”。
居然給病人吃這種東西。
向悠想著要不賠個不是時,卻見到孟鷗依然吃得津津有味。
一堆話到嘴邊,又很溫柔地退回去了。
此刻這種酸澀中帶點兒感動的滋味,她感到似曾相識。
短發剪毀了的時候,她惴惴不安地去找他。
本來做好了被狠狠調侃一番的準備,收到的卻全是讚美,從語氣眼神到動作,毫無破綻。
她一直以為孟鷗心大,還不懂得照顧別人感受。
可是認真回想起來,這好像是個天大的誤會。
一碗粥吃完,孟鷗想著幫她洗個碗時,又尷尬地縮回了被窩裏。
總之,他目前的移動範圍,很不幸地限定在了這小小一方床褥上。
向悠將他的衣服一股腦丟進了洗衣機,也不顧它“隆隆”作響,靠著它看窗外天色。
又是一個陰天,冬天的天空總是呈現一種寂寥的
慘白色。
往日的假期,她會用來備考。
學習完畢時,也會出門逛逛。
偶爾,還會很不長眼地走進新開的咖啡館。
這個天不適合出門,如果要學習的話,書桌在臥室裏。
向悠歎了口氣。
也不知道自己是想學習,還是不想。
距離考試時間還有不到三個月,每一點時間都很寶貴。
如果因為這點兒糾結浪費了,怎麽想都很可惜。
向悠就這樣又回到了臥室,端端正正坐在了書桌前。
但她總覺得背後有人在看她。
一回頭,原來根本不是錯覺。
“你要備考嗎?”孟鷗問。
“嗯。”
“你學吧,我不打擾你。”
向悠回頭看了眼桌上堆著的資料,突然道:“你能幫我背書嗎?”
“行啊。”孟鷗應得很爽快。
向悠飛了一本資料過去,被孟鷗輕鬆截下。
沒待她開口,他已經駕輕就熟地對著便簽翻開:“從這裏開始?”
“……嗯。”
他還記著她的習慣。
從前她也常常找孟鷗幫她背書,方便她因為背不出來而崩潰的時候,有個人能給她發泄。
發泄的方法一般是撲到他懷裏大哭一場,或者對他來一套雷聲大雨點小的軍體拳,雖然往往揮一半就會被孟鷗擒住手,讓她背上一段再落下這一拳。
“孟鷗,你是個王八蛋。”向悠一邊哭,一邊背,一邊罵他,手裏的拳頭也不忘攥得緊緊的,忙得很。
孟鷗用力握了握她卡在半空的手腕:“撒嬌也沒用,快背。”
“誰跟你撒嬌啦!”向悠氣鼓鼓地辯解著,然後接上一段背書。
雖然每次都背到麵目猙獰,但最後的效果倒還不賴。
而現在,孟鷗依然記著她會用什麽顏色的筆畫下要背的段落,也記得背完的地方會用什麽便簽做記號,方便下次繼續。
孟鷗坐在**,被子一路蓋到了鎖骨,有點兒費力地用胳膊夾著,看起來有些逗趣。
向悠盤腿坐在椅子上看他,不緊不慢地背著。
空
調房很溫暖,屋內是令人安定的香氣,便顯得那些稍顯枯燥的內容,都沒那麽無趣了。
可還是有卡殼的時候,向悠煩躁地一個勁兒揉太陽穴,仿佛能把知識從這兒揉出來似的。
孟鷗放下書,專注地觀察她。
待她的表情愈發焦躁,他趕忙提醒了一句。
可背不了幾句,她又卡了殼。
這段她之前就卡過很多次,也就一百來個字,不知道為什麽總是記不住。
向悠歎了口氣,拿起水杯“噸噸噸”開始喝水,生生喝出了壯行酒的架勢。
等到她把水杯“咚”一聲放回桌上,孟鷗打趣道:“現在不哭了?”
向悠瞪他:“我都多大了。”
工作了幾年的人,因為背不出書而掉眼淚,說出去怕要笑死人。
雖然坦白來說,有時候大哭一場真的很爽。
“也沒人說長大了就不能哭啊。”孟鷗道。
是沒人說,隻不過是個約定俗成的觀念罷了。
向悠鼻頭有點兒酸,她努力把淚意按下,開口道:“你再給我念一遍,我這次一定背下來。”
孟鷗沒急著低頭看書,而是一眨不眨地看她。
眉眼裏帶著些欣賞的意味,還摻雜了很多看不明朗的情緒。
在向悠開口抱怨前,他及時收回目光開始念書。
等到向悠背完書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一點。
早飯吃得有些遲,背書又太專注,就這麽將午飯拋到了腦後。
途中向悠有去陽台一趟,將洗好的衣服放進了烘幹機,這會兒已經烘好可以穿了。
她將衣服一股腦抱回臥室,放在了**,回身到客廳等待。
不到五分鍾,孟鷗已經穿戴完畢,走出了臥室。
大衣被他拿在手上,站在一身家居服的她麵前,看起來一副馬上要離開的模樣。
“你午飯怎麽吃?”孟鷗順手將大衣放上沙發道。
外套被放下來了,於是他從一個馬上要走的形象,變成了剛剛到來,準備久留的形象。
“都行。”向悠頓了頓道,“羅森出了個新飯團,我打算等會下樓去買一個嚐嚐。”
這話一出,就等
於是提前拒絕了一起用餐。
孟鷗看著自己剛放下的大衣,神色有點尷尬。
“你呢?”向悠及時開口道。
“回去自己做吧。”他答得很隨意。
有個問題很突然地跳了出來,沒經過大腦審核,就從嘴裏逸出:“你現在會做飯了?”
“還行,至少比之前好了不少。”孟鷗頓了頓道,“你想嚐嚐嗎?”
現在,他可以通過媽媽的審核了。
這個想法猝不及防冒出來,嚇了向悠一跳。
“不用啦,時間不早了,你快回去吧。”向悠禮貌地笑著,下了逐客令。
“向悠。”孟鷗喊她。
向悠周身一抖。
她很怕孟鷗喊自己全名。
小時候從父母口中聽到自己的全名,就知道自己要倒黴了。
而戀愛時聽到孟鷗喊她全名,反倒是全心全意期待著的,因為接下來孟鷗要說的話一定很認真。
但分手後,她開始害怕孟鷗的這份認真。
“怎麽了?”向悠小心翼翼道。
“我昨晚喝醉了,說話有點衝動。”孟鷗歎了口氣。
果然都是醉話啊。
向悠點點頭:“沒關係。”
“但我說的都是真的。”孟鷗認真注視著她,“我已經在昌瑞找到工作了,也打算在這裏定居。我不需要你馬上做出選擇,更不想給你造成任何壓力。”
向悠揪著衣角,沒說話。
她的喉口有些發堵。
“我就是想告訴你,我現在在這裏。如果哪天你想回頭了,我隨時都在。”孟鷗的聲音低了一截,“如果永遠不想了,也可以告訴我,我不會再打擾你。”
向悠低下頭,她好像總對這種赤誠的真心太有壓力。
滾燙到難以觸摸,反倒讓人畏懼。
孟鷗苦笑了一下:“那我走了。”
“嗯。”向悠隨著他走到門口,“我就不送啦。你要是還感覺不舒服,記得去醫院看看。”
“好。”孟鷗邁出門檻。
向悠握著門把手,想等他進了電梯再關上。
樓道慘白的牆漆下,襯得他黑色的背影有種落寞的肅穆。帶去的一陣香氣逐漸散開,那是她喜歡的洗衣凝珠的味道。
她看見孟鷗將將邁開兩步,突然回頭道:“對了,忘記說了,我離開a市,純粹是因為我混不下去了。來到昌瑞也不是因為誰,隻是覺得,和別的城市相比它更適合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