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四目相視。

在這種事情上, 嚴磊從來不會輸氣勢。畢竟是戰場上趟過來的人。

他回視喬薇:“你什麽意思?”

喬薇的手指輕輕捋捋書皮:“我知道,這書裏傳達的主題思想,可能與黨和國家, 與政府宣傳的精神文明有不完全貼合的地方,價值略有差異。就因為我知道,所以我才決定在風氣變得更嚴苛, 在這些書變成我們兩個人思想不夠堅定的證據之前,把它們處理掉。我懂, 我明白。”

“這些我已經跟你說過了。”她說, “但……我從來沒說過這些書不好看。”

開玩笑呢, 這時代哪怕是禁書、黃書,在後世都得歸為嚴肅文學。以這時代對文學的要求之高,根本沒有後世滿網絡上水水的小白文。每一本書基本的文學功底都是紮紮實實的。

不可能不吸引人。不可能不好看。

尤其是在信息這麽閉塞、娛樂這麽單一的時代。

嚴磊強烈地感到喬薇是在企圖腐蝕自己。他想要反駁,可剛動嘴唇, 喬薇一根手指就壓下來。

“不用跟我掰扯。”她的麵孔也俯下來, 離他很近,“你就批判地去讀就行了。你既然認為它是不對的, 那你就應該知道它是怎麽不對的,然後你才能更堅定地擁護你認為對的。”

“接著讀就行。你讀完,覺得有問題,不對,那就燒了。你讀一本我們燒一本。”

她麵孔白皙清麗, 離得這麽近, 呼吸間帶著桃子的清香。

嚴磊一把捉住她壓在自己唇上的手指。

“行。我讀。”他說, “但是隻要是我覺得有問題的……”

“你放心。”喬薇不需要他警告, “以後這個書架上,絕不會有任何影響你仕……咳, 影響你思想進步的東西。”

差點就把仕途兩個字都說出來了。

這年代可不興這麽說,顯得汲汲營營,為名為利。而且這年代的人思想也的確很單純,很正統,甚至很高尚。

像嚴磊,他這種農村苦出身的孩子,應該很向往住紅磚大瓦房吧?他就能硬頂著妻子的反對,把名額讓給別人。

他們這種無私和利他是發自內心的。

嚴磊放開了喬薇的手。

但他並沒有立刻馬上繼續讀下去。他淡定地夾上書簽,把書放回了書架上:“明天找時間讀。”

什麽好看不好看,總之不可能會讓他放不下。

嚴磊坐在椅子上和撐著桌子微微俯身看他的喬薇對峙著。

那正好,要不然還不好打斷他呢。畢竟他剛才讀得全神貫注地。

喬薇說:“那有幾個事我想跟你聊聊。”

嚴磊把腿分開了一些,坐得更穩:“你說。”

喬薇左右看看,去搬了個方木凳過來,坐在了書桌旁。拉開抽屜,取出了幾張紙。

掃了一眼自己記錄的內容,她抬起眼:“我一直都沒搞清楚過咱們家的具體收入。”

經濟太重要了。現在喬薇不外出工作,在家裏負責家務,嚴磊的收入是家裏唯一的經濟來源。可是喬薇掃遍了原主留給她的記憶,對嚴磊的收入隻有一個模糊的認知。

“怎麽關心起這個來了?”嚴磊微感驚奇。

妻子一向不太關心這個的,因為她娘家沒有任何人了,不像有些女人會拿著丈夫的錢去貼補娘家。她隻要夠花就行。而他放在盒子裏給她的家用,永遠都夠花。

她每次去市裏都會買一件新衣裳,而他從來都不會說什麽。她完全沒有主動過問過錢方麵的事。

但喬薇很在乎。

親生的父親都唯恐她拖累他,一通電話掛斷了親緣血脈。男朋友匆忙分手,雖然最後的交談語焉不詳,但不難猜,歸根到底,都是錢。

喬薇一個活在後世的人,沒有這時代的人那麽高尚,講的都是主義,為的都是國家。她是個重獲生命,隻想好好過小日子的人。

過日子怎麽能不談錢。

“不知道自己家確切的收入數據,怎麽量入為出?”她說,“我覺得我以前花錢有點大手大腳了,我怕你撐不住。”

誰撐不住了。

嚴磊把手放在膝蓋上,正襟危坐:“我是15級工資,一個月127元。津貼得看情況……”

喬薇扯了張空白信紙給他,筆也給他:“寫下來,看得更明白。”

嚴磊接過筆,唰唰唰地開始寫。

他文化程度不高,可是字還挺好看的。拿槍的手也能精準地掌控筆,又遒勁有力。

一條條地給喬薇列了出來。工資多少,各種津貼都分別是什麽,每個月多少糧票、油票、肉票、布票、雞蛋票、糖票、工業票。

隨著他一條一條列出來,喬薇對這個時代的認知愈發地清晰。

嚴磊都列好,擱下筆,兩根手指夾著把這張清單伸到了喬薇鼻子尖前。

喬薇接過來掃視了一遍,想起今天去農貿市場看到的那些幾分、一毛的物價,嘴角翹起來:“看起來我們家的日子過得不錯。”

嚴磊從鼻腔裏“哼”了一聲。

“好了,我心裏大概有數了。”喬薇問,“那我們現在有多少存款?”

嚴磊不意她會連存款都過問。他頓了頓,但還是起身,關上了西間的門將客廳裏的嚴湘隔絕在外麵。

然後去了臥室裏,把大衣櫃頂上的那隻鐵皮盒子子拿下來,打開了那把小鐵鎖,從裏麵取出一個鐵皮罐。

上麵印著“芝麻酥糖”。

打開酥糖罐子,嚴磊把裏麵厚厚的幾卷錢抽了出來,又摸出一張紙遞給喬薇:“我都有記錄。”

喬薇把紙展開一看,他每個月往酥糖罐子裏放錢,還會記錄一下。掃視一遍,基本都是往裏放錢,幾乎沒有往外拿錢的時候。

“一個月能存40啊……”喬薇沉吟。

“別算了,每個月給你50,給老家匯25,我自己七七八八地用一些。”嚴磊眼含警惕,“我現在每個月肯定能存不低於40塊。”

那張紙上密密麻麻做著記錄,時間很久遠。看得出來他從很久之前就開始存錢了。

當然從前工資可能沒有現在高,存的少,後來漸漸就多了。

最新的餘額是2372元。

考慮到現在的物價,按照後世折算一下,相當於……

喬薇長長吐出一口氣。

這個男人真能存錢啊!

這種熱衷於儲蓄的傳統美德,簡直太好了。讓人這麽有安全感。

喬薇很想想誇誇這個男人。不管什麽時代吧,不管男女,一個人有很強的賺錢養家的能力,還這麽能存錢,都該被誇。

可一抬眼,看到嚴磊那眼睛裏滿滿都是警惕。

喬薇莫名:“你那是什麽眼神兒?”

嚴磊臉繃著:“我現在都團長了,更不可能不給老家匯錢。再說了,他們手裏有錢有票,日子過得好了,也就不會過來給你找事。”

他這麽一說,喬薇的腦海裏湧上了煩躁和厭惡感,就像當初第一次見到嚴磊時就自然而然產生了厭煩感一樣——這全都是原主喬薇薇殘留的情緒。

喬薇恍然大悟。原來是婆媳矛盾那一掛的事的啊。

她過去的人生還沒有經曆過婚姻和婆媳,但想了想,擺了擺手:“我不是那個意思。你肯定得給家裏錢,這個我不過問。誰也不可能不要爹媽。”

她這麽說,嚴磊那緊繃的身體微微放鬆,但他又狐疑:“那你今天這幹嘛?”

妻子忽然放下過去的清高,事無钜細地盤問起家庭收入的細節,嚴磊直接就想到他給老家匯款的事上去了。

原來他根本沒信她。喬薇無奈:“我不是說了嗎,我就想做到心裏有數,量入為出。”

“你掙得真不少。”她真誠地誇他,“還這麽會存錢。這很好,以後發揚光大,發揚光大。”

喬薇笑眯眯地把那張存錢記賬的紙還給了嚴磊。

嚴磊把錢塞回去收好,把箱子重新放回到櫃子頂上去。拍拍手上的灰,走到外麵書房。

喬薇甩了幾下胳膊,遞給嚴磊一張紙:“你看看這個,能找到人做出來嗎?”

紙上畫著個東西,嚴磊問:“這什麽?”

其實畫得挺好的,能看得出來是三根棍狀物成錐形搭在一起固定。然後從頂部以繩子再垂下第四根棍子。第四根棍子懸垂著,中間還橫著綁了一截短棍,看著像用手扶的位置。

嚴磊問:“舂米的嗎?”

下麵要是再放一個石槽,就的確是有點像農村用來舂米的那個東西了。

“能看明白結構吧?我感覺我畫的還是挺清楚的。”喬薇很高興。

確實還挺清晰明白的。嚴磊說:“你還會畫畫?”

以前都不知道。

必然的。因為這是喬薇的技能,不是原主的技能。

喬薇跳過這個話題,直接告訴嚴磊:“這個不是舂米的,是用來洗衣服的。”

嚴磊:“哈?”

“你看這樣……”喬薇給他比劃,“下麵放盆或者桶,衣服泡在裏麵,這個棍子懸掛著,底端伸進桶裏。我抓著手柄,就這個橫的,橫的這個小棍就是手抓的地方。我抓著這兒,然後用這個棍子在桶裏攪動不停地旋轉,把衣服洗幹淨。”

人工動力洗衣機了可以說是。

嚴磊懷疑:“這能洗幹淨衣服。”

“肯定……嗯,應該可以。”喬薇說,“其實這跟拿棒槌敲衣服的原理差不多。說實話我質疑那個棒子敲敲敲的方式呢,真能洗幹淨?”

“當然能。”嚴磊非常確信,“幾百年上千年都是這麽洗的。”

“那我這個肯定也能。”喬薇也很堅定。

因為波輪洗衣機都是這麽轉的。

而這個人力“洗衣機”,是喬薇躺在病**刷到的一個網絡視頻。

視頻作者生活在小鎮,他家的一位獨居老年親戚自製的,據說用了十多年,一桶衣服隻耗費兩碗飯的人力。

“鼓搗這幹什麽?不是跟你說了衣服不用你管嗎?”

喬薇真的是很欣慰,穿書到這個年代,遇到的這個男人能主動擔起洗衣服這種重活,而不是像更多男人那樣,吃晚飯二郎腿一翹,屁都不幹。

但她有她的想法。

“我想從新分配一下家務。”喬薇說,“我真的很討厭洗碗。”

“我想承擔起洗衣服這件事,換你洗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