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相認

◎怎麽?想娶我回去當你小妾不成?◎

水底是無邊無際的黑暗, 水麵星星點點晃動的光芒離自己越來越遠。

班馥摸到手中突出的匕首按鈕,十分艱難地割著手腕上緊捆的繩索。巨石拉著她沉沉下墜,她憋著氣, 愈發覺得胸口發疼, 可是向生的意念讓她不敢懈怠, 就在她快要昏厥過去的當口,最後一絲牽連的繩索被割開,她展臂,奮力往上遊。

這水底比她想象得深,初時還勉強遊了一段,但蓄力不足,手臂沉沉, 人也因長時間缺氧而脫力。

班馥疲憊地閉上眼, 身體又開始往下沉去。

下一刻, 腰被人急急攬住,對方的唇冰涼柔軟,就這樣吻上來,給她輸了一口氣。

班馥迷迷糊糊睜開眼,那人墨色的長發在水波中**漾, 半張臉都藏在了麵具之後, 但那個眼神卻是前所未見的慌張。

見她有了點意識,便帶著她快速往上遊去。

班馥像是覺得自己做了一場大夢,再醒來之時,是在一個山中的茅草小屋中。

她身上換了件男子式樣的粗製麻布衫,蓋著一件厚厚的大襖, 離床不遠處燃著火, 正在用鐵鍋煮著些什麽。

一晚上沒有進食, 香味繞在鼻尖,引得她竟無暇思考其他。

正咽了咽口水,準備下床去看看,挪到床邊才發現自己光著腳丫,下麵也沒有放她的鞋。

猶豫之間,門吱呀一聲響了。

白不複端著空碗推門而入,兩人視線對上,無一人說話。

白不複掃了一眼她的腳,班馥飛快縮回去,放回大襖中遮蓋住。

“你的鞋落入水中不見了,此處沒有備下女子的鞋襪,你且等等,我已通知楚越來此處接你。”

班馥眼皮跳了跳,抱膝而坐,眼神遊移了半晌,低聲問:“……我這一身衣裳,是誰幫忙換的?”

耳邊隻有盛米粥時的叮當聲,白不複抿了抿唇,竟也有些不自然地說:“此處隻有你我二人,在下權宜行事,還望姑娘見諒。”

班馥沒有吭聲。

白不複端著粥走過去,遞到她麵前,說:“吃點吧。”

班馥半張臉埋在膝蓋中,白不複見她不接,抬頭去看,竟見女孩兒雙頰緋紅。

白不複神色微動,將粥放在她腳邊,正要起身離開,下一刻,長袖卻被人一把拽住了。

班馥抬眸看他,一雙眼睛濕漉漉的:“殿下,你還不肯認我嗎?”

白不複一隻手被她扯著,另一隻垂下的手掩蓋在長袖之下,拇指摩挲著食指,頓了下,微微一笑道:“姑娘認錯人了,我不是你那夫婿,你之前也聽見了,我另有妻兒。”

那夜公主所說之話,又再一次在班馥腦海中回**。

她也不知怎的,眼淚如同決堤一般湧了上來,將白不複的身影也蓋得模糊了些。

多日來硬撐著的委屈、害怕,在此刻全數瓦解。

白不複僵站了片刻,鬼使神差般地伸手輕輕擦拭她臉上的淚。

班馥怔了怔,哭聲停住,白不複手中的動作也停了停。

班馥扁嘴,瞪著他,甕聲甕氣地問:“怎麽?想娶我回去做你的小妾不成?”

白不複又好氣又好笑,敲了下她的頭,“這個時候,還想著這些。”

親昵的舉動,無奈的語氣,處處皆透著熟悉之感。

班馥抓著他的手,淚眼婆娑地問:“你是殿下對不對?”

白不複張了張口,正要說話,班馥心頭一緊,卻生怕他說出些自己不愛聽的,連忙補了一句:“你若不認,我待會兒就去找駙馬獻身,不能露於人前,藏於人後養個女人,他很樂意不是嗎?”

白不複目光沉沉望著她,淡聲道:“你最好想都別想。”

他這身氣場原本該叫人嚇得發抖,但班馥卻不怕他,還倨傲地抬了抬下巴。

白不複擰了下她的臉,低頭將麵具摘下。

麵具之後全然是另一張臉,隻見他手中動作不停,指尖沿著脖子下麵的邊緣摸索,慢慢刮出一層翹邊,一點點將緊緊覆蓋在臉上的□□掀開。

班馥緊張到呼吸都快要停止了。

此時,清晨的光透過疏漏的窗穿灑進來,麵具之後,正是那張俊美熟悉的模樣。

他的眼神之中沒有殺戮與睥睨一切的疏然,而是班馥日日夜夜期盼看到的溫柔似水。

“殿下……”

她才說了兩個字,眼淚又巴巴地往下掉。

認下自身身份的元君白無奈,伸手將人圈進懷中,低哄著:“怎麽又開始掉金豆子了?”

班馥氣惱得打了他一下:“你存心不認我,還好意思說。”

元君白歎了口氣,思忖了下,低聲道:“若我說,有一段時日,我當真不記得了過往之事,你可相信?”

班馥抬頭看他:“什麽意思?”

元君白將大襖將人蓋住,低頭吻了吻她的額頭,一邊幫她順著長發,一邊道:“我不知我是何時失去記憶,醒來的時候,是躺在一處酒樓的屋頂,腳邊全是酒罐。當時正頭痛欲裂,爬下屋頂,沿著樓梯往下走,被一個掌櫃的攔住,他當時急得打轉,問我為何發著高燒還到處走,他請的大夫到了,讓我去看看身子。當時,我並想不起來自己是誰,順著他意回了住所。大夫問診之後,說我是故意用涼水澆身讓自己生病,以後萬不可再這樣幹。他們一群人走後,我在枕頭底下摸到了一封信,信中交代我乃離國太子,如今唯有前往北漠借兵,才是解困之道。”

“初時,我將信將疑,但隨著時日過去,每一天我都比以往都想起一些過往之事,於是,便冒險來到北漠。”

“這裏的局麵,比我想象中還要複雜,偶然之中,認識了白不複一家,當時他已病入膏肓,臨死之時,托付我照顧好他的妻兒。之後,為了更方便在北漠行事,我便頂替了他的身份,頻繁出入公主府為駙馬辦事。現如今北漠王病重,王庭被克爾台掌控,公主與他亦是關係緊張,為了在他身邊安插自己的人,吹吹枕邊風,這些年她進獻了不少美人至克爾台身邊,可大多受寵不過月餘。前一個甚至存了殺心,在床榻之上,差點兒將克爾台的耳朵割下來。公主辯解自己乃識人不明,克爾台極是氣惱,卻又顧忌著她的身份,不敢動她。前幾日,宮內傳說消息,說北漠王的病情又進一步惡化了,這公主想必也是急了,這才在見了你第一麵之時,就動了用你討好他丈夫的心思。”

班馥點了點頭,又問道:“那殿下又是何時想起我來的?”

元君白莞爾一笑:“不瞞你說,你在我夢中,一直隻有一個背影,我大概能想起來我與一個女子發生的過往,但她的聲音是模糊的,臉更是模糊的。初時相見,我隻覺得你有些熟悉,可是確實沒有想起來,你是何人。若非如此,我也不會幫助你們進城。”

元君白頓了頓,有些心有餘悸地說:“真正想起來,是你落入水中,我以為要失去你之時……”

他用力握了握班馥的手,似乎當真很是後怕。

班馥故意氣他:“人家話本子裏的寵妃都是錦衣玉食,要什麽有什麽,我倒是好,跟了殿下,不是跳崖就是逃命,如今好不容易撿回來一條命,殿下剛才卻仍然不肯認我。若不是我聽你說起楚越,想起來我根本沒有告訴過你,他叫什麽名字,你怕是到現在都要繼續誆騙我呢!”

班馥氣鼓鼓的,元君白卻覺得她此時嬌俏的模樣十分鮮活,他含笑望著,目光溫柔。

班馥見他不說話,隻癡看著,當他在裝傻,氣得推他一把,“還笑!你還笑!”

她正要起身,元君白卻一把將人拽回懷中,動作急了,放在床邊的粥碗被打落在地,班馥急喊了聲:“哎,碗碎了。”

元君白這個時候哪裏還顧得上碗碎不碎這等小事,他掐住她的細腰,不許她再動。四目相對,元君白慢聲說:“你死裏逃生已然是嚇壞我了,我是生怕再將你卷進這些是非當中,這才不敢相認。可我卻忘了,你這丫頭倔得很,哪裏肯事事都聽我的?”

班馥將頭靠在他肩頭,雙臂緊緊攬著他的脖頸,輕聲道:“殿下,我想你了,你不知道,我多害怕你再也不回來了……”

一番話說得她眼淚又要泛上來,也聽得元君白內心一片柔軟。

他抱著她,目光溫柔繾綣:“我答應你,以後不會讓此事再發生。”

班馥怔了怔,抬頭看他,猶豫了片刻,低聲問:“……他、他不會再出來了?”

元君白抿了下唇,目光落在她的臉上:“我不知他是因何願意主動退回去,但能讓他做出此等舉措,應是傷透了心,不願意再爭搶些什麽了。既如此,這段時日應都是安全的,待我處理了此間事宜,便找尋辦法,醫治我這症狀。”

班馥點了點頭,心情卻依舊很是沉重。

……她那日的話,是否說得重了些,雖然殿下能夠回來,是一件極好的事,但他那雙與殿下截然不同的眼神浮現在眼前,卻叫她心生了濃濃的愧疚。

“我去重新給你盛碗粥。”

元君白站起來往外走。

班馥點了點頭,可是隨著他的氣息遠離,一陣心絞之痛卻突然席卷而來。

元君白才走到門口,隻聽“砰”地一聲,竟是班馥麵色慘白地摔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