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何為愛慕

◎“你臉怎麽這麽紅啊?”◎

太後自然知道, 以一個兵部尚書之位來與太子交換太子妃之位,根本不夠籌碼,因此雖然有些惱怒, 但想到多年來, 這是太子第一次鬆口納妾, 凡事還是不要將他逼迫得太緊,便也作罷。

安文王之女,她確也答應過要將她抬為側妃,可眼下太子妃之位未定,她又擔心先將安詩雨抬舉起來,日後沈明珠進門,這個太子妃之位不好做。

想到這一層, 太後終是緩了神色, 對元君白道:“好好好, 皇祖母依你,你肯納妾先把外頭的風言風語蓋住了,也比現下這般好。”

話音一轉,她又道:“不過,安文王之女, 說到底身份尊貴, 總不好跟旁的一個位分,文王臉麵上總歸是過不去的。依哀家看,怎麽的也該賜她一個良娣之位,太子以為呢?”

元君白微低頭,唇邊依舊含著笑, 不徐不緩地說:“依皇祖母之言便是。”

太後心裏頭略舒坦了些, 偏頭看了下眼站在身後的嬤嬤:“嗯, 你如今既未定太子妃,這些個妾室總該有人教導一二。薑嬤嬤是哀家身邊的老人了,不妨暫且到東宮去,讓她們二人先學下離國宮中的規矩,避免日後再犯下錯來。”

太子妃之選的大事拒絕了,這些瑣碎小事卻沒有不應的道理。

“皇祖母所言甚是。”元君白神色平靜無波,欣然應下,“那就勞煩薑嬤嬤了。”

薑嬤嬤福身行禮:“殿下折煞老奴了,老奴必然竭心盡力。”

*

東宮選侍正式擢升的旨意下達過來時,薑嬤嬤已經走馬上任了,目光在兩人身上轉了一圈,神色嚴厲:“老奴奉太後娘娘之命,前來東宮教導二位小主。上至宮廷禮儀,下至貼身服侍,在接下來的這一個月裏,老奴必當盡心竭力,事無巨細地教導清楚。也不怕兩位主子說老奴倚老賣老,今日老奴既以‘教習嬤嬤’之位居之,還請二位以師禮相待,不可造次。”

這薑嬤嬤在太後身邊服侍數十年,連皇帝和太子都要給她幾分薄麵。

班馥與安詩雨規規矩矩地福了福身,麵上都乖巧聽訓之色:“嬤嬤言重,妾身不敢。”

薑嬤嬤滿意地點了點頭,又說了下日後教習的時辰、規矩,這才讓她們散了。

夏天在悄然過去,白日裏也沒有那麽悶熱了。

班馥回了抱春閣,趴在桌上,一副生無可戀之色。

浮香去幫她倒了一杯茶過來,小聲嘀咕道:“雖說那位被擢升為良娣,位分是比姑娘要高些,但太後娘娘怎麽隻賜她玉鐲,姑娘什麽都沒有,這心也偏得太明顯了吧?”

班馥咕嚕咕嚕飲下茶水,又趴下去,不甚在意地說:“這些東西爭來做什麽,你沒看見,她也不大高興麽。”

浮香不解:“這還不高興?往後東宮,除了太子爺,屬她最大。”

朝雲將房門關緊,替班馥尋了一張厚實一些的被褥換上去,浮香趕忙過去幫忙。

朝雲抖著被褥,笑著說:“現下自然是了,但往後若有太子妃進門,她到底還是屈居人下。況且,之前聽說,她已是退而求次,瞄準的是側妃之位。”

浮香嘟嘟嘴,替班馥委屈:“那叫什麽屈居人下呀,咱們姑娘這才是呢,爺瞧著也挺寵愛姑娘的,怎麽也不……”

她話未說完,班馥忽然撐起身子,轉頭看她:“浮香,我說過了,此事不準再提。”

她目光雖平靜,但神色卻有些泠然。

她雖在為她抱不平,可班馥卻有些不喜,她言語之間多次有攛掇她去爭寵的意思。

浮香呐呐應聲:“姑娘您別生氣,奴婢再不敢說了。”

班馥也趴不下去了,說出去轉轉,就往外走了。

朝雲安撫地拍了拍浮香的肩,快步跟了上去。

一路出東宮,宮女太監們都向她行禮,說見過昭訓。

被人尊敬的程度,自然遠非是一個區區選侍時能比。班馥卻不知為何,總有些不大高興。

禦花園中的花爭奇鬥豔,到了近秋的季節,也有不少凋敝。

有宮女提著花籃路過,籃中放著的竟是在攬一芳,她曾在竹屋外頭看到花樹上所結之花。

班馥叫住宮女,問了她在何處采摘,便也生了過去看看的心思。

朝雲跟著她尋去,班馥看著這地兒倒愈發有些眼熟,之前太子中毒,需要在寒潭浸泡,不也是在這附近麽?

看來這樹是先頭靜端娘娘栽種的了。

這株花樹臨水而栽,淡黃的花瓣飄落在流水中,點綴了不少顏色。

班馥繞樹走了一圈,聽見聲響抬頭之時,剛好看到雙目哭的紅腫的昭仁公主往這邊奔來。

昭仁公主停下腳步,忽然背轉身去,快速擦著眼淚。

班馥心裏頭哀歎這是什麽倒黴命,向她背影行了一禮,道:“見過公主,無意叨擾公主,我這便離去。”

昭仁公主原本壓抑的哭聲一頓,聽見她離去的腳步聲,突然放聲大哭。

班馥腳下步子一頓,回頭看了一眼樹下哭得肩頭聳動的小女孩,無奈折返,遞過去一張帕子。

昭仁淚眼婆娑地轉頭看她,慢吞吞地接過,抽噎著問:“你……你不是走了嗎?”

班馥撿起地上的花,在手上轉來轉去:“見你哭得這麽傷心,怕你自尋短見。”

昭仁皺鼻子,倨傲道:“本公主才不會……”

“那就好。”班馥不置可否,笑了笑,轉身要走。

昭仁急急一把拽住她的長袖:“哎,本公主好歹上次幫過你,你怎麽也不問下本公主為何哭,有什麽能幫本公主效勞的?”

班馥笑了笑:“我也救過你,扯平啦。”

昭仁氣得又掉了顆眼淚出來。

班馥第一次見,比她還能說哭就哭的人,投降道:“那公主因何事這般傷心?”

言畢,班馥看了一眼朝雲,朝雲行禮,避遠去。

昭仁見隻剩下她們二人,踢了踢腳下的枯葉,眼淚如線一下淌下來,半晌,才抽泣著說:“父皇想為我尚個駙馬,我不喜歡那個人,我不想嫁。”

原來是這種事。

班馥也不好說些什麽,隻好安慰道:“陛下寵愛公主,為公主選的人一定是人中龍鳳,公主何不去見見,再做決定?”

昭仁道:“他確實無可挑剔,可我不想見,見了我也不會喜歡他的。”

能讓她都說出無可挑剔幾個人,看來這個駙馬人選確實不差。

既如此,班馥也就愈發納罕了,但是基於兩人並不算特別相熟,她也不好深問,便出主意道:“公主可跟德妃娘娘提過了?若能說服她,有她從中轉圜,此事或有轉機。”

“我說了,可是母妃壓根兒不管我,說我太過任性,說什麽不喜歡,都是孩子氣的話。”昭仁哭得愈發傷心,“可是,我長這麽大,我明白什麽是喜歡,什麽是不喜歡,這怎麽就孩子氣了呢?我就想嫁給越表哥,我不想將就!”

“……楚大人?”班馥承認有些震驚。

昭仁一時情緒化說出口,這時也有些後悔,咬住唇,威脅道:“你不準說出去。”

班馥好笑道:“我自是不會說出去,可公主留我下來,我還以為就是要讓我開解心事的呢。”

昭仁這才軟了眉眼,委屈巴巴地說:“我隻是提醒你一下,我不放心嘛。”

哭了一場,又找人說了會兒話,昭仁似乎心情好些了,轉眸見她,倚在樹下吹風,神情散漫,忍不住說:“我真羨慕你……能留在喜歡的人身邊……”

班馥怔一下,白皙的臉漸漸染上一層薄紅。

她下意識想反駁,可是聽到“喜歡”二字心裏那一瞬間的異樣,讓她沒有吭聲。

昭仁自顧自地說:“在母後看來,我與他身份雲泥之別,合該是他高攀了我。可是,在我心裏,他像二哥哥一樣,出類拔萃,無所不能。我幼時身子不好,去越表哥家中散心養病,待過一陣。他為人雖冷漠,待我卻極好。那時,他在宗族子弟中,就已然是佼佼者了,身邊有很多女孩兒仰慕他、愛慕他。”

“我也是如此。”

“一直如此。”

講起心愛之人,小女孩兒臉上都是甜蜜的笑。

班馥一瞬間有些怔然,傻傻問了句:“……是仰慕?還是愛慕?”

昭仁眼神怪異地盯了她一眼:“有何區別?愛慕從仰慕之中滋生,何分彼此?”

班馥腦海中霎時閃過,那夜在竹屋,那人抵著她,狡黠地低問:“你喜歡孤?”

昭仁的聲音嗡嗡響在耳邊:“你臉怎麽這麽紅啊?”

班馥匆匆按住臉,神色恍然地說:“我、我可能受寒了,有些熱症,先回去了。”

“……”

*

在外頭神思不屬地晃**多時,回到抱春閣時,天色已晚,華燈初上。

院裏的人比平時多了些,泰安立在門外,見了她,熱情地見禮,小聲提醒道:“昭訓可算是回來了,殿下在屋內已等候多時。”

在無邊在黑暗中,屋內的暖光格外的亮堂。

班馥腳步頓了頓,盯著那扇門看了許久,緊張地攥了攥手,這才邁步走進去。

那人今日一身月白長袍,金冠玉簪,愈發顯得芝蘭玉樹,矜貴不凡。此刻他正倚在桌邊,信手翻著她放在屋內的閑書。

而在他一臂之隔,桌上擺放著精致的菜肴。飯菜熱氣蒸騰,又為他清冷的眉眼多沾染了一分人間煙火氣。

班馥隻覺自己這顆心砰砰跳得厲害,一時竟舍不得將目光挪開。

聽見腳步聲,他抬眸望過來,豁然笑了:“傻站在那兒做什麽?”

作者有話說:

有些人一直死鴨子嘴硬,突然在別人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才頓悟:啊,我這就是喜歡嗎?

班馥:???

再吐槽,罷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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