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回憶四
這樣的“甜”也隻眷顧了小碗不到一年。
秋自白也很看重小碗,小碗聰明勤奮,安靜沉穩,有才華卻不爭。教導小碗就像親手雕刻一枚玉石。
這樣的玉石淹沒在宮裏實在可惜,秋自白甚至動過要把小碗許配給秋舟聿的念頭,可沒等秋自白提及此事,就發現了小碗和江慕安之間的端倪。
小碗那樣冷的性子,也會對著江慕安的方向情不自禁地怔楞一笑。
一日課後,所有的皇子公主都散了學,小碗被秋自白留下,被叫到書房談了話。
那也是小碗第一次見秋驚葉。
秋自白簡單的介紹了兩人認識,小碗端正行禮的跟秋驚葉打招呼:“秋少爺好。”
秋驚葉卻沒心思搭理小碗,一臉不高興的把臉扭到一邊。
“兒郎頑劣,”秋自白坐在書桌前,看了秋驚葉一眼,“被他母親慣壞了,在家裏隻會惹事,學堂也不好好去,他大哥也管不了他,以後我把他帶在身邊教導。”
秋驚葉嘴撅地更高,他被秋自白拘著,秋自白讓他以後也在南書房聽課,在眼皮下看ᴊsɢ著他。
小碗說:“秋少爺年紀尚小,活潑愛鬧些是正常的。先生不必過多憂慮。”
“不小了,今年也十四了,隻比你小兩歲,你當時這個年紀,可比他沉穩聽話地多,”秋自白歎息,“他有你兩成我就知足了。”
秋驚葉在一旁不滿地插嘴:“父親!你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兒子威風。”
秋自白沒好氣地說:“有你這樣的混小子,我也威風不了。”
小碗看著秋驚葉不服地跟秋自白回嘴,心想,原來別人是這麽跟自己父親相處的。
也不對,皇子們見到明德帝一個個乖順地不得了,尤其是江慕安和明德帝,儼然一副父慈子孝的場麵。
秋自白被秋驚葉氣得頭疼,看到小碗才想起今日要跟小碗說的事,秋自白開口道:“今日叫你來,是有件事同你說,你天資聰穎,做個陪讀宮女有些埋沒了,你正值豆蔻年華,我有意收你為義女,日後……”
“不行!我不同意!”秋驚葉在一旁大叫,“我才不要多一個莫名其妙的姐姐,我有一個大哥就夠了!”
秋自白拿起桌上的鎮紙,朝秋驚葉充滿怒氣地說:“愈發沒規矩,你今日頻頻插嘴,是非討一頓教訓不可。”
秋驚葉見狀趕緊繞著桌子跑到門口,看秋自白沒追過來揍他,倒退著說:“我也是家裏重要一員,我不同意,我回家就告訴大哥,讓他也不答應。”
秋自白舉起鎮尺把秋驚葉趕出去,坐下才發覺自己在學生麵前有些失了穩重,自嘲道:“沒人管得了這個渾小子,天天變著法的氣人,我在南書房教導諸位皇子,回家卻管不了自己兒子,實是無可奈何。”
小碗覺得秋驚葉沒什麽不好,而且秋自白剛才的話,讓她有些吃驚,
小碗說:“ 先生剛才說的事,學生覺得不妥,先生把我收到南書房當差,教我讀書明理,此等大恩我已經無以為報,不能再受先生如此厚待偏愛。”
秋自白看向小碗,說:“你近日同三皇子走得近,自然知道以後要走什麽路。”
小碗詫異地看向秋自白,咬了咬嘴,沒說出話來。
“三皇子人品貴重,我自是放心,但你要知道皇室娶親最看重家世,”秋自白提醒小碗,“你無親無故,將來如何在王府立足?皇上最看重三皇子是眾所周知的,他日後若是登了寶座,要將你居於什麽位置,你相處的不是尋常人家,這些自然是要考量的。”
被自己的先生當麵說自己的感情,小碗有些不知所措地低著頭。
秋自白當初把小碗招進南書房是惜才,這些年的相處下來早就將小碗當做自家小輩來對待。
“我和三皇子還沒……沒考慮到那麽遠,”小碗小聲地回話,唯恐秋自白誤會,“我們沒有做任何逾矩的事。”
秋自白說:“不用如此緊張。三皇子已經出宮建府了,娶親納妾就是接下來理所當然的事。我天天看著你從十歲長到這麽大,比看秋驚葉還多,我自認為有要為你打算的必要。”
“先生待我好,我知道的,”小碗站得端正,“但我和三皇子之間還沒定論,我也還想在南書房跟先生多學習些年。您收我做義女之事,秋少爺一時也不能接受,還是先擱置吧,他正是定心性的年紀,不要因為我的事惹惱了他。”
秋自白點點頭說好,既感欣慰又心疼小碗的懂事。
“先生,”小碗聲音服軟,把秋自白當做一個長輩,“您是怎麽看出來……我和……,我以後會注意的。”
“你來南書房這些年,我可從未見你對他人有對三皇子那般,而三皇子的眼睛時不時瞟向你,我自然注意到了。“秋自白笑了笑,”我知道你有分寸,但在宮內人多口雜,未定之事莫聲張,否則最後吃虧的是你。”
*
明德二十一年八月。
三皇子與宮女何碗之事在淑妃的責難與授意之下在宮內傳開,小碗一時成為全皇宮的笑柄。
與此同時,燕王帶兵直逼荊州城門,越州門戶大開,蒼赤率大軍入駐越州城內,全城百姓惶恐不安。
秋驚葉在南書房未到半年就下了大獄。
宮內宮外人人自危,越州更是血流成河,燕王戰敗,慘死戰場。蒼赤趁機想侵占越州,楚國將士殊死搏鬥守住一方國土後越州也陷入了多年未能調整過來的危機裏。
*
小碗離開皇宮匆忙,甚至沒來得及跟柳意道別。
小碗對秋自白的關愛無以為報,便隻能自請前往西南,照看尚年少的秋驚葉。
秋驚葉就這樣穿進了與小碗多年的生活裏。
年幼時目睹了張槿雲的死亡,年少時與心儀之人被迫分離,等小碗終於長大了,以為一切都在慢慢變好時,猝不及防知道柳意走了,小碗以為自己能扛過時,秋驚葉的離開直接把小碗扔到了漆黑黏膩的沼澤深底。
看不見光了。
小碗隻能“看見”黑暗一點點侵蝕了她,越掙紮陷得越深,逐漸淹沒了腳底,大腿,胸口,最後是眼睛,隻剩一隻手還露在沼澤外。
神奇的是,小碗感覺不到痛了,那隻努力探出沼澤的手猶豫了,小碗閉上了本就看不到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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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婉,快下來,你爬樹上做什麽,你什麽時候學會的爬樹?”
“阿娘,我在這裏能看到宮外,我看到門牆外麵好漂亮,有好多人啊,有大人還有孩子,他們在街上穿著不一樣的衣服,在做不同的事,阿娘我想看清楚一點,我想多看一會兒。”
“你下來,阿娘已經跟宮裏說好了,這就帶你出宮。我給你縫一個新書包,顏色樣式就按你喜歡的綠色好不好。你去了學堂可好好聽話,等你下學堂回來,就能看到我們院子的茶花開了。”
小碗撇撇嘴,剛才還興高采烈,現在就一副要哭的樣子,帶著哭腔說:“我不要下去,我下去就什麽都看不到了。”
張槿雲在樹下伸手作勢要接著小碗,哄著說:“阿娘帶你去看,我們一起去。”
“哪裏冒來的臭丫頭,我怎麽先前沒見過你?”柳意騎在馬背上,紮著高高的馬尾,銀紅的發帶在風中肆意飄揚,“走開,別擋道,今天可是我的好日子,我的心上人得勝歸來,我要去城門外迎接他,給他一個最熱烈的擁抱。”
“師父,那我要喊他什麽呢,師娘嗎?”小碗怯生生地抬頭問。
“哈哈哈哈哈哈,師娘,阿也聽到這個稱呼,不知道臉上什麽神色,想想就覺得有意思。”柳意樂不開支,低身用馬鞭點點小碗的臉頰,小碗擦擦臉不適地後退一下步,“上來,我帶著你,你見到一個英俊威猛地大將軍以後就記得大聲喊他“師娘”哦,記住沒。要讓他的屬下全聽到,我看阿也以後怎麽在軍營裏抬起頭來哈哈,那幫人不得笑話他好幾年,好徒兒,快上馬,不然我時間趕不上了。”
小碗搖搖頭,說:“可是,師父我不會騎馬,我害怕。”
“你這丫頭笨得要命啊,”柳意嫌棄地說,“騎馬打仗練功夫,好學得很,你上來,我明日空閑了就教你。”
小碗站在原地沒動。
柳意等不及了,她已經聽到了大軍歸來的號角,是江也來接她了。
“你到底跟不跟我走,” 柳意回頭望了一眼,揚起馬鞭指了指宮門口的方向,“還是在等那邊那個小帥哥?他怎麽一直在看你。”
“小碗,我今日同我母妃說了我們的事,我母妃和父皇都答應了,”江慕安跑得滿臉通紅,額角的汗珠在陽光下閃著亮晶晶的光芒,“我們過兩個月就可以成婚了。我太開心了,你呢?”
江慕安牽起小碗的手,熱乎乎又汗津津的,小碗沒把手抽出來,衝江慕安和煦地笑了一下,問江慕安是真的嗎?
小碗手心沾上了江慕安的汗水,小碗鬆開了兩人相握的手,拿出帕子給江慕安擦了擦額角和手心的汗。
“哎呦,小碗姐姐,你能別這麽嘮叨嗎?”秋驚葉不耐煩地堵住耳朵,“你出個門怎麽還要交代我這麽多啊,你放心和小光頭去就好了,我不吃你的飯也餓不死。”
小碗擰著秋驚葉一隻耳朵,心累地說:“你到底什麽時候長大啊,小峰都成家了,你還天天沒個樣兒,我讓你大哥給你在荊州物色幾個能管住你的女子,爭取明年把你嫁出去。”
“不是,我今年都二十一了,你還想讓我怎麽長大?”秋驚葉嘟囔,“再說,哪有人能管得住我。我如今這樣還不是你慣的,你得負全責。”
小碗不想再理秋驚葉,轉頭要走了。
“我自己一個人很無聊,”秋驚葉叫住小碗,“小碗姐姐,你會早點回來的吧。”
小碗想說沒比你更貪玩的人了,你還無聊。不過小碗還是回頭看著秋驚葉,心想,我們之間說話不算數的那個人通常是你啊。
“小婉ᴊsɢ,下學路上別貪玩,早點回家。”
“何小碗,跟為師一起策馬去凰鳴山,那裏能看日出,晚上能俯瞰整個荊州的夜景,有萬家燈火,嫋嫋炊煙。”
“小碗姐姐,我好餓,我們晚飯吃什麽啊。”
三人見小碗不語,張槿雲便問,“你要去哪兒?”
小碗搖搖頭,說:“我也不知道。”
秋驚葉不說話,歪頭看著小碗笑。
“那就別傻站著了,跟我們一起出發吧,”柳意說,“走啊,你想要得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