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滄海殿
連著幾天的秋雨,小碗以此為由又在滄海殿住了幾日,江知酌沒問也沒催,安靜又溫柔地陪著。
江知酌大概猜測,小碗終於在此地,有了一點“家”的感覺。
終於放了晴,小碗招呼初十七和白竹搬回了東宮金玉台。
最早江知酌看到滄海殿這個府名時,還不明白是什麽意思,直到今日看到金ᴊsɢ玉台新裝的殿名。
才明白小碗把“
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1
”的希冀和祈願都給予了他。
江知酌下朝回來時,小碗正在指揮著秋驚葉和小峰在金玉台搭了一個新秋千。
小碗坐在秋千上八卦著小峰的終身大事,小峰現在是東宮太子府的正經侍衛,年過十八,正是說親的年紀,媒人把普通百姓家的女兒挑了又挑,才把名字遞給小峰的爹看。
“所以咱們小峰有中意的嗎?”小碗莞爾一笑,又回頭看秋驚葉一眼,“秋驚葉你是沒吃早飯嗎?我不在的日子,你沒按時吃飯啊。還不給我推高點。”
秋驚葉不滿地嘟囔:“再高你飛天上去了,哪有你這樣**秋千的。”
小峰靦腆地撓撓頭,以前把娶媳婦兒掛在嘴上,等人家真給他說親了,他又後知後覺地知道害羞了。
“我讓白竹給你尋處宅子,房契上寫你的名字,省得你大娘惦記,”小碗說,“你是想離你父親現在的住處近一些,還是遠一些,還是想把你父親現在住的房子修葺一下?到時候一起住?”
“我現在住府裏就挺好的,等我真的娶親再搬出去。我爹……”小峰低著頭,“和大娘又有了自己的孩子,是個男孩兒,已經三歲了,他們現在才像是一家人。”
小峰的娘去世得早,爹早娶了後娘,前些年估計以為人去鹹州,不會回來了,也沒見惦記,回來了也沒多親近。
“那就別傷懷了,人要向前走,向前看,”小碗搖搖頭,“而且我從來沒把你當別人家的弟弟,你叫一聲‘小碗姐’我永遠都會答應,以後你會有自己的家,有自己的家人,也會有幾個小孩子,你娘在天上看著,也會為你開心,是不是。”
“知道了,”小峰點頭,“謝謝小碗姐。”
小碗說著話看到江知酌進了金玉台的院子,小碗停住秋千,回頭說:“你們兩個走吧。”
秋驚葉忍不住翻個白眼,小碗這見了江知酌就趕人是什麽新添的毛病。
走出金玉台,小峰回後院侍衛們的院子吃午飯,而秋驚葉要去前院近衛們待的地方,和容詞還有重雲他們匯合,交接江知酌交代的任務。分別時,小峰突然說:“少爺,媒婆給我介紹一個姑娘,我覺得她還挺好的,”
“嗯,那你趕緊娶了去。”秋驚葉頭也不回地接話。
小峰撓撓頭:“可是,我不確定自己是不是喜歡她,怎麽辦啊。”
秋驚葉回頭撇嘴:“你不知道你問我啊?喜歡就娶回家,沒感覺就跟人家說清楚,別耽誤人家。”
“喜歡是什麽感覺啊?”小峰追問。
秋驚葉很無語:“我怎麽知道?你今天廢話這麽多。”
“你不是喜歡小碗姐很久了……唔”
“你他媽胡說什麽!?”秋驚葉捂著小峰的嘴,看看四周沒人,“你趕緊滾滾滾。”
“哦”小峰訕訕地說,“我沒跟別人說,我也不和別人說。我知道輕重。我就是想問你那是什麽感覺。”
秋驚葉又把小峰扯回來,呲牙道:“喜歡就是每天想看見,看不膩。你如果沒事就能想起那個姑娘,就是看上人家了,看上了就去提親,明白了就滾蛋。你敢說出去一個字我打死你。”
“少爺,”小峰為難地說,“小碗姐都成婚了,她現在還是你阿姐,你……哎呀,反正你明知道不可能,就勸自己改了心思,別想了。”
“我沒想!”秋驚葉咬牙切齒,“不是你想的那麽回事。你管好你自己。”
“那是怎麽回事,”小峰不好意思地說,“其實我剛才是詐你的,咱們一起生活了這麽久,我以為自己猜錯了,沒想到你真的……,讓小碗姐知道怎麽辦,你自己也不好受。”
“她不會知道,”秋驚葉一字一句地說,“我永遠不會告訴她,也永遠不會承認,她知道了隻會讓她為難。沒一點屁用。”
小峰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我隻會拖累人。也沒人配得上她,除非她自己認定了對方,“既然不為人知的事被人撕開了口子,秋驚葉是告訴小峰,也是告誡自己,“我從來沒想過跟她在一起、有什麽娶她什麽的心思,我隻想看著她過得好,在她麵前,我會永遠做好我自己的角色,僅此而已。”
天上的月亮不一定非要摘下來揣自己懷裏,兜不住,捂不住,藏不住,月亮自己也不願意。
每天能看到就知足,不,偶爾能看到就好。
秋驚葉清醒得知道自己處境,他告誡自己,不會邁出那愚蠢又沒用的一步,現在就是最好的局麵,小碗也該有自己更好的人生。
*
這場秋雨淅淅瀝瀝了幾日,有人心中暖,就有人身體寒。
明德帝在這場秋雨中染了風寒,已過戌時,宣政殿的燭燈還亮著,內侍府安排著換了殿內的垂帷,不讓冷風透起來。
可九月剛半,還未到生地龍的時候,明德帝隻覺得一身軀體在瑟瑟秋風中更加不由自己,淑妃伴在身側添茶。
眼前攤開的奏折上,是戶部稽查的今年秋收的一次各州貢銀。明德帝覺得喉間腥燙,拿過手旁的茶。
“皇上,茶涼了,”淑妃說,“臣妾給您添一壺熱茶。”
淑妃拿起茶杯走了兩步,就有宮人接了過去,淑妃轉了下眸子,視線落在明德帝身上,柔聲說:“皇上,時辰不早了,這些政事有曹大人他們幫您,太醫說您要注意休息,當心身子,臣妾看您如此辛苦難受的緊。”
宮人奉了新的茶上來,躬身放在書案一側。明德帝未批示剛才的奏折,往下翻了一本新折子打開。
黑墨楷體的內容映在紙上:越州刺史劉青峰上任五年間,政績平庸,若非有四皇子江淩遠掌管軍營,越州之亂仍未平息。時隔兩年,越州各項民生發展甚慢,遙比明德二十年之前,不進反退。劉青峰此人實屬不堪重用,且有貪汙納垢之嫌,請旨將劉青峰撤職查辦。
“皇上,”淑妃將茶端起來,遞近一些到明德帝身前一方,“慕安已經二十有二了,您不是想多曆練他,以後得以重用,為您分憂呢,不如……”
茶水盡數藏在杯盞之內,可明德帝卻看到汙水早已盡數潑在桌上,暈染了一片楚國江河。明德帝的身體站在荊州京城最高的城牆之上,眼睛卻無論如何也看不到遠處的光景。
薄霧靄靄似是美景,模糊了通往各處的道路。
朝臣中有誰人能保證自己坐上那個位置,就比劉青峰做得要好。
興許有一人,那便是燕王,燕王統管東南越州之時,發展各項民生,開通了與蒼赤的往來貿易,每年上繳賦稅年年直逼揚州,揚州可是楚國百年以來,一直經商通商最繁華的地方,揚州的中心地處楚國境內中心,連通著楚國四州,又是西通西域海國的唯一入口。
可這幾年,明德帝時常能聽到蒼赤踏破越州城門,屠戮越州百姓的聲音,燕王的謀反,讓越州成為一片血海之地。
淑妃見明德帝沒有回應,也沒在意,隻接著往下說:“慕安可是您最疼愛的皇子呢,太後在世時,也常說慕安長得最像您年少的時候。”
立江知酌為太子的時候,淑妃不是沒動過心思,二皇子江睿義是皇後嫡子,就算是長子,但身體不好,品性也不佳,學識上更指望不上。這太子之位,怎麽算都是江慕安的。
可明德帝私下跟她講過,太子才是風口刀尖上的那個人,蒼赤要嫁公主給儲君,動的什麽心思不言而喻。
且不說淑妃願不願意讓夏侯雅當自家兒媳,就單是何碗,就讓她厭惡透了,指給江知酌,既能紮根刺在德妃心裏,也能斷了江慕安的念想。
淑妃最自信的,還是明德帝數十年如一日對她的寵愛,就算暫時立了江知酌為太子,可明德帝暗示過她,最後的詔書和皇位都是江慕安的,給她吃了定心丸。出身卑微的何碗與從小不被重視的江知酌,怎麽可能配得上那至尊之位。
“天色已晚,你回去休息,不必等朕,”明德帝接過茶杯,抿了兩口熱茶,“朕知道你的心意,你放心……”
話未說完,喉間的鮮血伴著溫熱的茶水一並從明德帝口間噴湧而出。
“皇上!”“皇上!”“快來人呐。”“快傳太醫!”
淑妃慌張得看著明德帝,這個時候,明德帝不能有事,畢竟還沒安排江慕安繼位。
宣政殿頓時亂做一團,明德帝扶著桌案,強撐著一口氣,但終是敵不過身體的虛弱,歪倒在座椅之上,昏死過去。
江知酌剛脫下外衫準備休息,就聽宮人來報的消息,江知酌摸摸小碗的臉,溫聲說:“睡吧,別等我。”
各個皇子被連夜召集入宮,江知酌身為太子,這種時候更要做出表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