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銀杏宅
秋自白的書房簡單肅穆,案幾上燃著檀香,淡淡的味道充盈在房間裏。屋內陳列簡單,書籍頗多,擺滿了多個案台和書架,靠東邊的書架上方掛著【思過】二字的卷軸,未經封裝,看上去有了些年頭,紙質泛著陳年的黃樸。
“先生的意思是,朝堂中有一個看不見的人在推動局勢,”江知酌坐在一側食指敲著名冊,“可這太難了,而且蒼赤的動作,‘他’是怎麽知曉的呢?”
秋舟聿也轉頭看著自己的父親。
這是兩名侍女進來更換茶水,其中一位給江知酌上茶時,羞紅了臉,垂著頭不敢看桌子,一不小心放歪了茶碟,茶水從蓋碗裏倒出來。
江知酌伸手撥正了茶杯,倒出來的水沾在了袖子上,侍女忙跪在江知酌腳邊,要為其擦幹水漬,江知酌抽走袖子,淡聲說:“無妨,出去吧。”
“哈哈哈,”秋舟聿在旁邊笑出聲,“看來太子殿下的風華不僅能讓人注目,還能令茶盞傾倒。”
“是嘛,”江知酌用帕子擦幹手腕的水,配合著,“若真是如此就好了,我定要多飲幾杯先生府上的茶”
秋自白在一旁兀自飲茶,沒理會他們的閑話。
“先生,我三年前去過蒼赤護國寺一次,”江知酌起身將名冊還給秋舟聿,緩緩說著,“越州的消息就像在蒼赤的眼皮底下,我始終想不明白這是怎麽回事。消息最早也是傳給六部。”
秋自白點頭未語。
秋舟聿問道:“若說蒼赤誠心和親,我一百個不信。那蒼赤公主呢,可有何異常,身邊伺候的人可有異?”
江知酌頓了一下,才說:“這招豈不太明顯?”
“太子殿下,”秋自白坐在書案前,“諸多頗深的詭計有時甚至不如擺在明麵上的招式來得順利些,不然趙豐也不會驟然死亡了。”
江知酌沉默的點點頭,秋舟聿追問道:“能看出來有異常嗎?還有蒼赤那兩個送親使。”
“送親使是內宦和住持,都是心思深沉之人,蒼赤的朝堂決策權,大部分竟在內宦手中,民眾似乎更信服寺廟。或是也是相輔,”江知酌又說,“至於蒼赤公主,安排了新的侍女去了她殿裏,以後我會多注意她的。”
秋舟聿知道自己問錯了話,江知酌一次未答,意思就很明顯了,偏他還要問兩次。悻悻地說:“是,太子殿下自有分寸。”
“你說那蒼赤掌權人是宦官,令人不齒,”秋自白看著江知酌,“太子殿下,等你有一天,坐上了高位,興許才知什麽是身不由己,縱橫捭闔之策,你不身在其中,是難以理解的。”
秋自白的話中暗喻對楚國治國之策的不滿,確又沒明說,他人聽了還好,可江知酌身為太子,自然半語驚起一層浪。
江知酌倏地站起身,瞳眸微縮地注視著秋自白。
秋舟聿緊張地咽著口水,想化解眼前的形式,又不知道跟誰說,說什麽。
江知酌盯著秋自白,在秋自白臉上看不出對剛才的話有什麽自愧之意,半晌,江知酌才緩了神情,說:“先生所言有理。學生受教。”
“皇上讓你娶的人,都自有道理,”秋自白自始至終都鎮定自若,“尤其是箏安,娶她做太子妃委屈了你,就算你不能與她相濡以沫同心同德,也該以尋常人一般以禮相待,我此時之話,不光是因為她是從秋府出去的女子,當然了,還是看你們自己了。你這幾日算給足她麵子,老臣在此替箏安謝過殿下。”
“我從未覺得委屈,”江知酌說得認真,“今日本就是回門的日子,我與箏安夫妻一體,定會善待她。”
秋自白看著秋舟聿,說:“我這三個孩子,兩個交個了太子殿下,多給一個又有何妨。臣子之心,本就該效忠殿下的。”
秋舟聿依然坐在椅子上,不明白為什麽秋自白突然說這句話。
江知酌衝秋自白行了一禮,說:“謝過先生。”
臨走前,江知酌看著東麵牆上的掛軸說:“這幅字,染上塵了,先生該換一幅了。”
*
“箏安~箏安~“錢朵朵半靠在**,拽著小碗的胳膊,“別走,別不理我,我肚子痛,好痛。”
小碗脖子、耳朵、臉頰都染成了濃重的紅酣酣的顏色,無措地站在床邊,用了些力甩開錢朵朵的手,轉身抬腿就走。
“不許走,”錢朵朵賣慘撒嬌都沒哄好小碗,眼看小碗就出了門了,情急之下換了法子,朝著小碗大吼,“我是你大嫂,甩臉ᴊsɢ說走就走,你太無禮了!你敢走出這個門,我就讓丫鬟們把你抓回來去跪祠堂!”
小碗猛得回頭瞪著錢朵朵,不可思議地看著錢朵朵,簡直是越看越生氣。扭頭衝著房門深呼吸幾次,感覺臉上沒那麽燙了,回身朝床邊走回去。
“你哪來的道理,”小碗伸手去捏錢朵朵的臉,“你今天說這麽多渾話,我看你不舒服不同你計較,你還拿起調了。”
錢朵朵嚐試躲了,可是躲不過,臉被小碗捏在手指間,疼得想流眼淚,還是往小碗手裏送,呲著嘴說:“擰吧,秋舟聿生氣了也擰我,不光擰我,擰完還要……”
“哎呀,哎呀,哎呀,”小碗受不了,推開錢朵朵的腦袋,把錢朵朵推到在**,“朵朵,別說了,算我求你了。”
錢朵朵趴伏在**,支起一條胳膊,不知悔改地說:“我明明是替你考慮,你不知好歹。”
小碗無語地看著錢朵朵。
“當初我回門,我母親就問我與夫家相處地怎麽樣,還教我相處之道,”錢朵朵垂著頭,“自然也問了一些我這個問題,那你今天回門,沒人教導你,我就主動在母親大人那裏請纓……,我,我是想關愛你,對,就是關愛你。”
小碗背對著錢朵朵坐在**,斜睨了錢朵朵一眼,說:“滿嘴胡言亂語,你怎的不教個正經事。”
錢朵朵自然有理:“我哪懂什麽正經的。”
快到酉時時分,江知酌和秋家父子議完事從書房出來,還不見小碗和錢朵朵的身影。
問過侍女才知道,倆人下午一直在客房沒出來。
“我去叫太子妃和朵朵,”秋舟聿說。
“一同去,”江知酌說,“我們也該告辭了,明日朝堂上見。”
門外,秋舟聿側耳聽了聽,裏麵沒有任何聲音,一點不符合錢朵朵的做派,問錢朵朵的侍女:“太子妃和少夫人在做什麽。”
侍女回答道:“今日少夫人身體不舒服,下午一直沒下床,太子妃在陪著,現下都睡著了。”
屋內,錢朵朵緊挨著小碗睡得正熟,小碗睡在床邊馬上就被錢朵朵擠下床了。
小碗本來不想睡,錢朵朵就一直喋喋不休地說著亂七八糟的話,不如閉上眼清淨。
江知酌和秋舟聿一人一個。
錢朵朵在秋舟聿懷裏還在說著夢話:“箏安,身上真好聞,擦的什麽脂粉啊……,我也……我也要去鋪子裏找找,香死秋舟聿。”
秋舟聿尷尬地跟江知酌道了別,趕緊帶著錢朵朵鑽進了馬車裏。
小碗這邊,江知酌沒走兩步,小碗便醒了,伸手抵著江知酌胸口,示意自己要下來。江知酌沒放人,掂了掂小碗,繼續走了。
小碗有點生氣,江知酌掂她跟廚師掂魚一樣簡單,小碗右手扶著江知酌肩頭,挺了挺背,要自己下來。
“別動,”江知酌悶哼一聲,“我疼。”
小碗這才想起來江知酌肩膀上的傷,趕緊收了手。看了眼大門外隻剩一輛馬車了,問道:“大哥和朵朵走了嗎,驚葉呢?”
江知酌把小碗放在馬車前室,說:“走了,驚葉在自己院裏睡著了,沒叫他,明日我讓容詞一早來接他。”
小碗點點頭,自己進了馬車裏。江知酌進來後在小碗身上蓋看了一個披風,“入秋了,夜裏冷,你剛睡醒,披著吧。生病了還得喝藥。”
說這麽多不就是怕小碗拒絕他的好意。
小碗的確有些冷,蓋著江知酌的披風沒說話。低頭時還能聞到江知酌身上的味道,不難聞,但是想到錢朵朵白日說的渾話,悄悄紅了耳尖。
幸虧是晚上,不然被江知酌知道,小碗情願跳車。
“明日開始上午我就要去朝會,”江知酌說,“下午再回來看你。”
小碗心想,用不著。
隨即想到什麽,“婚假就結束了,我不用去向你母妃請安嗎?”小碗問。
江知酌眼神暗了暗,說:“她近日身體不適,不方便見人,日後我帶你進宮再去。”
小碗沒再問,也沒說話,車廂內一時沉默又安靜。
馬車很快停了下來,江知酌伸手接小碗。小碗自己跳下車,看著麵前的宅子,問,
“這是哪?”門口的府門匾沒寫字。
小碗進了大門,院內亮著幾盞燭燈,小碗一眼就看到了滿院金黃的銀杏樹。
“好漂亮,”小碗由衷誇讚道,仰頭看著,接住一片落葉,葉柄旋在手裏,“像一院子的小扇子。”
江知酌在小碗身後,臉上帶著淺淺的笑意。
江知酌帶著小碗去了一處,小碗問院子的主人在哪裏。
江知酌回頭,說:“就是你。”
小碗想起來禮單冊子上的宅子,大抵就是這一處了。江酌在一堂室前停下,也是沒有堂名,江知酌示意小碗去開門。
小碗不解,對上江知酌的目光,還是上前推開了門。
這是一間祠堂,隻有一個牌位,
——張槿雲 之靈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