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譚昭昭咕咕笑,躲開張九齡,推著他道:“快去洗漱,瞧你一身的汗。”

張九齡不滿皺眉,抬起衣袖聞了聞,便疾奔向淨房了。

譚昭昭繼續咬著梨吃,氣定神閑。

張九齡這般急迫,居然連更衣都忘了。

過了一陣,張九齡一身清爽出來,譚昭昭吃了一整隻梨,在屋子裏撫摸著吃撐的肚子,來回走動消食。

譚昭昭問:“大郎可還要吃些?有蒸好的梨湯。”

張九齡頓了下,看了眼譚昭昭,盤腿坐下,笑笑道:“好。”

譚昭昭去叫了眉豆端來梨湯,張九齡吃相斯文,卻很快將一隻梨湯全部吃得幹幹淨淨。

看來還真是餓了。

走動了片刻,譚昭昭打了個小小的嗬欠,“我去歇一會。”

譚昭昭轉身回臥房午歇,張九齡用清水漱過口,不急不緩跟在她身後。

斟酌之後,張九齡終於忍不住問道:“昭昭可是生氣了?”

譚昭昭麵色尋常道:“沒呀,我生什麽氣?”

張九齡默然了下,靜靜道:“我先前告訴阿娘,我對與你的親事,並無任何的不滿。”

“原來是這件事呀。”譚昭昭滿不在乎揮揮手,笑道:“我沒生氣,大郎你莫要多想。”

譚昭昭真沒生氣,滿意與不滿意,都已經成親了。過不下去,還可以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畢竟張九齡風儀無雙,這段時日他們太過美好,譚昭昭肯定會痛哭,傷心。

但也就如此了,她還是會踏上去長安的路。

既然他們如今好好的,譚昭昭從不庸人自擾。午食的時候,張九齡幾乎沒動木箸,她將稻米飯吃得幹幹淨淨,甚至還吃了兩塊幾乎不碰的羊肉。

張九齡勉強笑了笑,嘴裏卻泛起陣陣苦澀。

譚昭昭聰慧,她什麽都看在了眼裏,連他餓了,都早已猜到。

可是她不在乎。

拆掉發髻,譚昭昭上了床榻躺下,在腰間搭上錦被,闔上眼,舒服得直喟歎:“吃飽喝足,再一覺好眠,真是人生的一大樂事。”

張九齡躺在了她的身邊,放下床幃,隔絕了些外麵的天光,隻有兩人的小小空間裏,又不至於太過暗沉。

“昭昭。”張九齡握住譚昭昭的手,輕聲喚道。

“嗯。”譚昭昭似睡非睡,含糊應了聲。

“沒事,睡吧。”張九齡聽她的聲音已經睡意濃濃,探頭過去,親了親她的眼角。

手卻握住她的,搭在胸口,未曾放開。

今日比往常睡得晚一些,譚昭昭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醒來時,眼前是張九齡側頭,深深凝視著她的雙眼。

譚昭昭收回手,伸了個長長的懶腰,猶帶著睡意問道:“大郎這般早就醒了?”

張九齡沒能睡著,就那麽一直望著她的睡容。

父母族人對他的殷切期盼,尤其是親事上,在私底下,他也聽到了些遺憾之言。

遺憾便是後悔,韶州府偏僻,還有嶺南道,廣州府。

以他的才名,足可以在廣州府尋到一門高親。

有才情,卻苦於門第低,無出路的男子入贅權貴之家,尋求出仕之道,在大唐屢見不鮮。

大唐律令,贅婿三年後可以自立門戶。

張九齡很是憤怒。

君子重諾,他不屑於此。

並非是他清高自負,他既然已經娶妻,斷不可能悔親和離再娶,攀上高枝以求前程。

灑脫恣意的她,明媚朝氣的她,想去長安的她。

張九齡深深不安。

他們都在推崇他的才,替他惋惜。卻無人在意,譚昭昭是否滿意這門親事。

譚昭昭起了身,道:“外麵天氣好,正好將絲絹拿出去透透氣。我打算準備套頭麵,再拿幾匹給大娘子一並做添妝。絲絹不能久放,大娘子拿去做成衣衫穿也好,拿去買她喜歡的物件也好。大郎你覺著這樣可妥當?”

張九齡見譚昭昭邊理著頭發,邊細聲細氣與他商議,午後太陽透過紗綃,在地上投下一片片的光影。

先前心間的那些沉悶,隨著她的輕聲細語,漸漸散去,感到祥和而安寧。

“頭麵我去準備,昭昭就拿絲絹便好。”張九齡探身出去,拾起塌邊的羅襪。

譚昭昭正準備伸手接過,張九齡避開了,伸手抬起她的腳踝,替她穿羅襪。

秀氣雪白的雙足,塗了蔻丹的豔紅指甲,雪與紅相映,如同雪中落下的點點紅梅花瓣。

張九齡眸色暗沉,轉身摟住她,一陣鋪天蓋地,密密地親。

譚昭昭哎呀一聲,驚呼被堵了回去,連氣都快透不過來。

床榻被褥亂成一團,譚昭昭的烏發灑在上麵,唇與蔻丹一般殷紅滴血,雙眸汪了一層水波,瀲灩奪人心魂。

張九齡還沒緩過氣,胸口又是一陣激**。

譚昭昭趕緊抬起手捂住臉,擋住他,也擋住了她自己蠢蠢欲動的心。

張九齡的衣袍鬆散,慵懶俊逸風流之態,能讓人溺斃其中。

以前的張九齡,總是溫溫柔柔斯斯文文,這次如疾風驟雨。

“昭昭。”張九齡捉住她的手,含笑輕喃道:“別躲呀。”

譚昭昭趕緊朝外一滾,慌亂地道:“起來了,起來了,不然外麵都要天黑啦!”

羅襪早就不知到了何處,譚昭昭一通亂翻,張九齡隻能先放過了她,幫著她找了出來。

“越幫越亂。”譚昭昭嘀咕著,飛快奪過,套在了腳上。

張九齡看著譚昭昭朝淨房衝的身影,無奈地道:“別跑那般快,當心摔了。”

譚昭昭沒搭理他,洗漱時望著銅鏡裏她紅意未退的臉,抬手撫摸,手心還一片溫熱。

“怪不得君王不想早朝,美色當前誰擋得住,差點就丟盔棄甲了。”

譚昭昭腹誹著,改用涼水洗漱。穿戴好出來,總算恢複了冷靜。

張九齡已經穿戴好,恢複了斯文端方的模樣。他含笑望著她,饒有興致道:“昭昭,我來替你梳髻。”

譚昭昭想起他替她修發尾的事情,好不容易才長了回來,可別被他給梳成了禿子。

譚昭昭立刻警惕將頭發往身後撥,嗬嗬道:“不用不用,時辰不早了,別耽誤了功夫。”

張九齡見譚昭昭滿身抗拒,心頭浮起淡淡的失落,隻能由眉豆進屋,幫著譚昭昭梳好了發髻。

譚昭昭的嫁妝豐厚,放絲絹的箱籠裏,塞得滿滿當當,連手指都塞不進去。

打開箱籠,一股樟腦丸伴著些許的黴味散開。絲絹嬌貴,在太陽下曬容易褪色,譚昭昭便幹脆全部拿出來,放在陰涼的廊簷下透風散味。

張九齡幫著她整理絲絹,見她雙手輕輕撫過每一匹絹絲,嘴裏念念有詞,不禁側耳傾聽。

“都是錢呐,錢呐!”

張九齡忍住笑,一本正經道:“昭昭真是富有。”

譚昭昭頭也不抬道:“那是,錢方是安身立命之本。”

張九齡微楞,似乎不經意問道:“那我呢?”

譚昭昭抬頭看向他,笑盈盈道:“大郎是大郎啊。”

張九齡一瞬不瞬凝視著譚昭昭,道:“昭昭,我先前同你說,我告訴阿娘,我從未後悔與你的親事。”

譚昭昭眨了下眼,一時沒有做聲。

張九齡喉結動了動,片刻後,忐忑道:“昭昭,你可後悔與我的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