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陶景然站在原地, 難以相信地看著何明朗。
在他看來,這裏坐著的其他人,談論起黎粲和邵輕宴之間的事情, 都還算情有可原,畢竟就他知道的,大家雖然都是同學,但其實關係都很一般,但是何明朗……何明朗不應該,他絕對不可以, 跟著湊這種熱鬧。
如果被黎粲知道,那他們這朋友, 估計都是要做不成了。
他悄無聲息地攥緊了手裏的拳頭,腦袋因為喝多了酒,其實還是有點暈暈乎乎的。
但是這完全不妨礙他的力量, 他默默在手心裏攥著勁,咬緊牙關, 下一秒, 仿佛就要衝出去,把人群當中的何明朗揪起來打一頓。
然而邵輕宴拉住了他。
他單手扣住他的手腕,和他搖了搖頭。
相比起已經滿臉憤怒的陶景然,單手插在兜裏的邵輕宴, 看上去實在是比他要冷靜的多。
明明他才是當事人。
陶景然滿臉困惑地看著他,以為他是打算就這麽忍氣吞聲地算了, 但是又下一秒,邵輕宴拉著他的手腕, 就把他往前麵拽。
他一路被他拉著,直接跨步到了何明朗他們那桌的卡座前。
卡座裏的人全都愣了一下。
剛剛嘴裏還在嘲諷著邵輕宴的這群人, 真正見到邵輕宴本人的時候,卻其實,壓根沒有幾個人能認得出他。
“陶景然?”大家的注意全都先放在了老同學陶景然身上。
陶景然站直身體,衝著他們冷笑了一下。
邵輕宴鬆開陶景然的手腕,從自己的外套裏掏出一張名片,放到了卡座的桌子上。
“大家好,我是通盛資本的合夥人,邵輕宴。”
很簡單的一句自我介紹,全場的人卻突然呆若木雞,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麽。
自己剛剛說過壞話的當事人,聽到了自己講他壞話的全過程,並且主動站到了他們的麵前,世界上還有比這個更尷尬的事情麽?
一群富二代們麵麵相覷,有好幾個直接低下了頭去,完全沒有臉再看別人的眼睛。
隻有坐在沙發正中的何明朗,聽到他的自我介紹,鋒利的眼鏡後麵閃著寒光,仍舊是什麽反應都沒有。
邵輕宴有點在意料之中。
他和陶景然並排站在這群人的麵前,繼續說道:“也許你們對我的身份,更多的了解是黎粲的男朋友。”
“本來看到大家在喝酒,並不想來打擾,但是剛剛好又聽到你們在討論我和我的女朋友,我就覺得,我來加入,好像也不算打擾。”
“初次見麵,我跟大家無冤無仇,也沒什麽好說的,隻是有個建議,下次說別人壞話的時候,最好還是開個包間,這樣可以確保別人不會聽到。雖然我們都是有素質的讀書人,不會輕易跟人動手,但誰知道下次我會不會剛好喝多了酒,正在到處抓著人發酒瘋呢?”
他說著說著,臉上就掛起究極和善的笑意。
“名片我放在這裏了,如果有合作需要的話,歡迎隨時找我,當然,找黎粲也行,我大概不會跟她說我見過你們。”
一直低著頭想要裝不存在的一群富二代,聽著邵輕宴的話,其實全程都沒什麽反應,甚至是感覺到有點不耐煩。
直至聽到這最後一句話,才終於忍不住,紛紛抬起頭來。
他這最後一句話是什麽意思?
這個軟飯男,是在拿黎粲恐嚇他們嗎?
他最後,是在拿黎粲恐嚇他們嗎?
邵輕宴站在酒吧光怪陸離的燈彩下,十分滿意麵前這群人聽到這些話的動靜,目光一一掃過他們的臉頰,好像是在記住他們的樣子。
正當有人開口,想要跟他說話的時候,他卻直接毫不留情地轉身,拉著陶景然離開了。
“我靠,他什麽意思?不會真的要去跟黎粲告狀吧?”有人後知後覺,渾身都開始有點後怕道。
“不可能!”另一個人立馬接道,“他以為他自己是誰啊?他都不認識我們!”
“可是他身邊還有陶景然啊……”
“……”
卡座終於一時又陷入了沉寂。
所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突然全都一副大難臨頭的樣子。
—
被邵輕宴一路帶著走出了酒吧,陶景然才終於又有功夫喘一口氣。
他和他一起坐在酒吧旁邊的石墩子上,突然,毫無征兆地大笑起來。
除夕夜的酒吧,和平時比起來算是要冷清了一點,但具體也沒有冷清多少,想喝酒的人,依舊想盡辦法也會來快活。
門口幽暗的燈光,透著一股與冬季不符的暖意。
“我以為你會息事寧人來著。”陶景然笑夠了,才對著邵輕宴說,“學霸你真的是,有點超乎我的想像了。”
“是嗎?”
邵輕宴倒是不意外自己的表現。
黎粲從前就常常說他脾氣好,是個沒有什麽脾氣的人,但隻有他自己知道,他隻是對很多事情,平常都不在意。
遇到他很在意的事情的時候,他往往自損八百,也要傷敵一千。
“所以男人的尊嚴是很在意的事情?”陶景然問他。
“有點吧。”邵輕宴也跟著莫名笑了下。
和黎粲重新交往的那一日,他就想過會有這麽一天。
一些難聽的話,一些傳來傳去就會變得很難堪的事情,全部都在他的意料之內。
那些笑話,沒碰上就算了,像今天這樣恰好撞上的,他要是袖手旁觀,那也太不是他的風格了。
陶景然很明白地點點頭:“所以老實人也是帶著鋒利的。”
老實人。
這是繼黎粲之後,有第二個人對邵輕宴有這樣的評價。
邵輕宴不置可否,見他也是徹底酒醒了的樣子,問他要不要現在回家。
“回家吧。”
陶景然穿上一直搭在手臂上的外套,拿出手機喊了個代駕之後,就和邵輕宴說了再見。
在臨分別前的最後一刻,邵輕宴又拉住他的胳膊,說:“今晚的事情,別告訴黎粲。”
陶景然挑眉:“不真的叫粲粲給他們一點教訓?”
邵輕宴對他的想法實在有點哭笑不得。
他肯定地搖了搖頭:“嚇嚇他們而已,我更想靠自己的實力去叫別人信服。”
或許等到那一天,需要三年,需要五年,甚至需要十年,或者更多。
但他絕對不是一個需要站在自己的女朋友身後,叫她去幫自己出頭的人。
陶景然點點頭,算是答應了下來。
—
邵輕宴的飛機是大年初二的中午。
黎粲這天剛用過午飯,就迫不及待地催著司機送自己去機場。
她和邵輕宴說好了機場碰麵,然後她陪著他先去酒店放東西,晚上兩個人再一起去吃飯,然後去太平山頂上看煙花。
非常完美的計劃。
然而,在她去機場的路上,林嘉佳突然給她打了個電話。
“喂,粲粲?我剛剛和陶景然一起出來辦點事情,你知道他跟我說了什麽嗎?”
“什麽?”黎粲不以為意。
“他和你們家學霸除夕夜一起去酒吧那事情,你知道嗎?”
“什麽酒吧?”
除夕夜,黎粲隻記得jsg自己和邵輕宴打了個視頻通話,然後再聊天,就是十二點全民放煙花的時候了。
林嘉佳確認她是真的不知道,於是直接就在電話那頭,把除夕夜酒吧裏發生的事情和她繪聲繪色地說了一遍。
至於陶景然半個小時前剛告誡她不許把事情告訴黎粲的話,她壓根沒有放在心上。
……
邵輕宴落地到香港之後,就在接機口看見了黎粲。
她今天穿了一件複古綠色的毛呢外套,下麵搭配黑色的裙子。香港的冬天相比起雲城,實在算不得冷,所以脖子上那條黑白格紋的圍巾,隻是淺淺地圍了兩圈,當做裝飾。
他拉著行李箱,臉上帶著笑意向黎粲走去。
為了今天能夠像樣一點地過來見她,邵輕宴昨天也特地在家裏研究了一天的穿搭。
黑色的寬鬆風衣加上白色的上衣,再搭一條稍微寬鬆一點但是又筆挺的褲子,還有白色運動鞋,是他研究了一整天的成果。
“黎粲。”
他把行李箱拖到黎粲麵前,鬆手的一刹那,其實是想要去抱住她的。
然而,黎粲藏在圍巾上麵的眼睛,隻是波瀾不驚地掃了他一眼,而後好像一點也不驚喜地說道:“到了。”
到了。
隻是很簡單的兩個字。
真的一點驚喜也沒有。
邵輕宴伸到一半的手頓在半空,默默又收了回來。
“嗯。”他說,“到了。”
“那把行李給司機吧,我們先去酒店。”
黎粲好像已經懶得再多看他一眼,說完話的功夫,轉頭就朝保姆車的後座裏麵鑽,滿眼的冷漠和疲憊,真的一點也不像是小別重逢的情侶該有的樣子。
黎粲今天心情不好。
邵輕宴的第一反應當然是這個。
他跟著黎粲上車之後,默默打開了自己的手機微信,翻找著這些天和黎粲的聊天記錄,試圖找找看,自己這些天是不是哪裏惹她不高興了。
但是好像並沒有。
在他上飛機的前一刻,他和黎粲的聊天記錄,看上去還是無比正常的內容。
他隻能是想到了幾天前和陶景然在酒吧裏的那回事。
他當即給陶景然編輯了條微信,問他是不是把事情告訴黎粲了。
然而陶景然在微信那邊直接舉著雙手雙腳秒回,說自己絕對沒有告訴過黎粲!
他隻不過是把事情告訴了林嘉佳而已。
邵輕宴當下也想不通,黎粲到底為什麽會生氣了。
等到保姆車停在邵輕宴訂好的酒店門前,他先下車去辦理了入住。
黎粲陪在他身邊,和他一起。
等拿到房卡之後,邵輕宴看了眼黎粲,又看了眼自己的行李箱。
他把房卡和行李箱放在了同一隻手,然後又伸手出去,試探著覆到了黎粲的手背上。
黎粲沒有拒絕。
邵輕宴於是放心地裹住她的一隻手,牽著她先和自己上了樓。
等到酒店房門關上的一刹那,邵輕宴就扔了行李箱,把黎粲整個人托舉起來,雙腳懸空離了地。
驟然被抱起來的黎粲,整個人當即嚇得不輕,隻能將雙手下意識攀附在邵輕宴的肩膀上。
待她垂眸看清了自己現在的處境,她立馬不滿地蹬起腳,想要邵輕宴放自己下來。
邵輕宴當然不放。
他把人一路抱坐到酒店的大**。
“所以到底是怎麽了?”
他脫掉自己的風衣,同時也幫黎粲褪去了圍巾和外套,兩個人一起坐在酒店的大**,互相看著彼此。
久別重逢的情侶,好不容易見上麵,原本該是一見麵就親昵無比的模樣。
但是他們現在這樣,還真的是一點也不像。
邵輕宴盯著黎粲霜雪似的臉頰,也不知道為什麽,明明好像自己才是更慘的那一個,但總忍不住要去心疼她。
他伸出大掌,又緩緩地覆上黎粲的臉頰。
“今天為什麽不高興?是我又哪裏做的不好,還是有別的人惹你不開心了?”他輕聲細語地問道。
黎粲瞪著邵輕宴。
有時候,人是真的不能誇自己能言善辯,能說會道。
麵對著別人,從來都是一副牙尖嘴利模樣的黎粲,明明在去機場的一路上,想了很多很多的話想要質問邵輕宴,但是在臨到見到他的那一刻,她卻突然,什麽都不想問了。
是,她是家裏有錢,她是很多時候都可以為所欲為,十指不沾陽春水,但是這不代表著她就不會成長,不會懂人間疾苦,不會慢慢地去學著理解邵輕宴。
林嘉佳剛和她說完那些事情的時候,她坐在車子上,是真的整個人都氣到想要發抖的。
她氣何明朗,氣那些跟著何明朗一起嘲諷邵輕宴的人,但是也氣邵輕宴。
事情發生都這麽多天了,他為什麽不跟她說?
她黎粲是什麽會忍氣吞聲的性子嗎?他隻要把這些事情跟她說一聲,等她回到雲城之後,這些人有一個算一個,全都跑不了!
但是當她看到邵輕宴的那一刻,她好像就自己想明白了。
因為自尊,也因為不想要她擔心。
這種事情,既然叫他們撞見了一次,那就說明,背地裏肯定已經發生了不下好幾次。
臉頰微微**了幾下,黎粲在邵輕宴的注視下,終於默默抹了把眼角,然後搖了搖頭。
“臨出門前跟孫微女士吵了一架,心情不好。”
聽到這個原因,邵輕宴一時竟然不知道自己是先該心疼她,還是先該鬆一口氣。
她不知道除夕時候的事情,她隻是在氣孫微女士。
他起身,從自己剛脫下的風衣口袋裏找出了那隻早就包好的紅包,雙手遞到黎粲的麵前。
“那看在又能收到一個紅包的份上,不生氣了,好不好?”他安慰黎粲道。
黎粲接過他的紅包殼,捏了捏,好像有點厚。
然後又看上麵的龍紋圖案,畫的好像有點醜,不像是商家正常打印上去的,而像是有人買了隻素殼,然後自己畫上去的。
她瞥了眼邵輕宴,捏著這隻堪稱醜萌醜萌的龍圖紋,心情總算是好受了一點。
2024年是龍年,是她的本命年。
她想了想,又仰起臉問邵輕宴:“隻有紅包嗎?我沒有新年禮物的嗎?”
“有,在行李箱裏。”邵輕宴說著就打算去拿。
但是黎粲又抓住了他的手。
他回頭,隻見到她坐在床沿邊上,仰著臉朝自己伸出手的樣子。
是想要他抱著她一起去的意思。
邵輕宴理所應當地把她抱了起來。
黎粲雙腿盤在他的腰間,雙手熟絡地勾上他的脖子,趁著他轉身不注意的時候,直接就在他的臉頰上啃了一口。
留下一個鮮豔的口紅印記。
看著邵輕宴措不及防的樣子,黎粲心情總算又更加好受了一點。
她眨著眼睛,眼裏全是細碎的光彩,狡黠道:“給你的新年禮物,喜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