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黎粲很壞。
她自己也知道, 自己很壞,從來都很壞。
從小到大,她之所以沒幹過什麽壞事, 從來不是因為她心地善良,而是因為她打心眼裏瞧不起人,瞧不起那些比自己家境差的人。
本來她對邵輕宴,也該是這樣的處以漠視。
但就是因為當初的那張照片,徹底改變了她的想法。
如果當初沒有在陳泓的書房裏看到過那張照片,黎粲想, 她應該壓根不會跟邵輕宴產生多少的交集。
但就是那張照片,叫她想要不斷地接近他, 然後去羞辱他。
最後,被他拋棄。
她不是個大度的人,做不到分手之後還當什麽都沒發生過。
她記仇的程度, 和她家的財力不相上下。
哈佛今天的校友會,幾乎雲城大半的畢業生都來了。
說起來好像很遙遠的大學, 但其實聚起會來的時候, 也是人頭攢動的熱鬧。
黎粲被黎談帶著,見了幾個人之後,就被黎談放生,讓她自己去隨便轉轉。
黎粲沒有轉, 隻是站在窗邊,不住看著下麵那輛暴曬在冬日陽光底下的大眾。
期間, 她給何明朗發了個消息,問他哥大的聚會, 他來參加沒有。
何明朗回複她,本來想去, 但是奈何這兩天北城有個他感興趣的學術研討會,他就去北城了。
黎粲隻得作罷。
“hello?”
沒多久,有個穿格紋西裝的男人走到了她的身邊,手裏還拿著一杯紅酒。
黎粲瞥了他一眼,沒什麽心情。
“hello.”她淡淡回道。
“你是黎學長的妹妹?”格紋男問她。
“嗯。”
黎粲剛剛跟著黎談在會場裏走了一小圈,基本上該知道的都知道,她是黎談的妹妹了。
拜黎談的鼎鼎大名所賜,格紋男看她的眼裏又多了幾分溫和的笑意。
“聽說你是倫敦政經畢業的,很巧,我家有個表弟,也是倫敦政經畢業的,說不定你們還認識。”
“是嗎?”
明明是問話,但在黎粲的嘴裏說出來,卻是一點疑問的語氣都沒有。
很顯然,她對這個話題沒有興趣。
格紋男稍微尷尬了一下,卻並沒有因此受挫,反倒繼續自說自話,說:“他叫賀勳,今天跟另外幾個同學一起,在樓下哥大那邊玩。”
“嗯。”
黎粲在倫敦政經認識的中國人就那麽幾個,聽到賀勳的時候,真的是一點意外也沒有。
“……”
她一直態度冷淡,格紋男主動了兩句,終於也沒有了什麽繼續能跟她聊下去的話題。
正想著要不就這麽離開算了,目光一直望著窗外的黎粲,突然卻又主動跟他搭話。
“賀勳在樓下?”
“是啊。”
格紋男一頭霧水,剛剛他不是剛說過嗎?
黎粲臉色終於稍微有了一點變動。
“我想去樓下玩玩,你能幫我帶路嗎?”她說。
“能。”
格紋男求之不得。jsg
兩人遂很快就結伴,一起往樓下哥倫比亞大學的聚會廳走去。
下樓的路上,黎粲知道了他的名字,馮榮,是哈佛比黎談小兩屆的學弟。
樓下哥大的聚會,雖然是同樣的場地布置,但是一進門就可以看見,人頭比樓上喧鬧和沸騰許多。
從進門到走到賀勳身邊的一路,黎粲都沒少被人行注目禮。
自小習慣了這些的大小姐,一路目不斜視,隻顧朝著賀勳走去。
對於黎粲會來找自己,賀勳很是意外。
他和黎粲雖然都在倫敦上過學,但其實交集少的可憐。
聽自家表哥說,她是聽到了他在樓下,才特地想來玩玩的,他更加受寵若驚。
“早知道你在樓上,我也就去樓上找你了。”賀勳客套地給她遞了一隻紙杯蛋糕,“吃嗎?我覺得味道還不錯。”
“謝謝。”
黎粲沒有拒絕,接過他的蛋糕拿在了手裏。
“你是跟著你哥來玩的?”
恒康集團的長子是哈佛畢業的,圈裏很少有人不知道。
“嗯,他現在還在樓上,待會兒一起上去玩玩吧。”
“好啊。”
賀勳欣然接受了黎粲的邀請。
然後出乎意料的,居然在黎粲臉上看到了一絲笑意。
和黎粲認識這麽久以來,賀勳記憶中,好像從未見過她這麽正常的微笑。
沒有一絲絲嘲諷和輕視人的意味,是很甜美的笑。
不得不說,黎粲如果沒有那張慣常冷著的臉的話,追求她的人,估計會比現在還要翻上一倍。
有太多人因為大小姐的那張臉而心動,卻又因為她的那張臉而退縮了。
賀勳對於黎粲今天的態度感到十分意外的同時,終於也在心底裏漸漸產生了疑惑。
他和黎粲站在一起,再加上自家的表哥馮榮,三個人聊了不少的東西,有說有笑,看起來關係很是不錯的樣子。
後來有人路過,馮榮還找人給他們三個拍了一張合照。
“待會兒發給我吧。”
黎粲主動加了馮榮的微信,言笑晏晏。
馮榮哪裏知道大小姐本性是怎麽樣的,自然立馬就答應了加她微信,並且環顧四周,說:“他們開始張羅大合照了,我估計上麵也差不多了,不如我們先回去吧?”
黎粲點頭,和他同步又朝著樓上的宴會廳回去。
賀勳也跟著他們一起上去。
他本來就不是哥大的校友,隻是跟著同學過來開拓人脈的,現在樓下轉的差不多了,樓上還有哈佛的,他當然得去熱鬧熱鬧。
三個人遂又一起朝著樓上回去。
走到大門邊上的時候,恰好有兩個西裝革履的人站在門邊上,互相在遞名片。
“看到剛剛那個男的了嗎?高一點的那個。”賀勳走出門外,立馬和馮榮說。
馮榮:“看到了。”
“通勝資本的合夥人之一,雖然股份占比少,但是他們公司數據分析幾乎都是他做的,大三的時候在哥大交流過。”
馮榮點點頭:“我知道,陸敬文那個公司是吧?”
“是。”
陸敬文是北城人,出身背景帶點皇城根的味道,雖然不常在雲城混,但是一點也不影響大家知道他的名聲。
“真想把人挖過來,你不知道,他做數據分析有多牛,他去哥大交流走的都是公費。”賀勳感歎道。
在清華那種人均學霸的地方,還能爭到公費出國的機會,可想而知,他的能力有多恐怖。
馮榮隱隱約約也知道有這麽個人,但是因為邵輕宴去美國交流的時候,他早就已經回了國,所以他對於邵輕宴,要說有多了解,那倒也是沒有。
賀勳於是又和他說了不少有關於邵輕宴的事情。
黎粲走在邊上,臉色原本還是不錯,但是越到後麵,每多走一步,她的麵色就多沉下來一分。
本來就足夠幹淨白皙的臉龐,徹底冷下來的時候,著實有點瘮人。
終於,賀勳和馮榮雙雙發現了她的不對勁。
互相對了一個眼神,就聽見黎粲說:“三樓到了,我先進去找我哥了,你們慢聊。”
很冷酷,很無情,很是沒有一絲絲的笑意。
完全和樓下的麵孔判若兩人。
馮榮愣在原地,賀勳也跟著愣在原地。
看著那抹逐漸消失在人群中的窈窕倩影,賀勳終於問出了自己的疑惑:“你跟黎粲很熟嗎?”
“沒呀。”馮榮說,“剛認識。”
賀勳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我覺得她今天怪怪的,我其實跟她也不熟……”
他後知後覺,回味過來,自己大抵是被她當成了工具人。
但是工具人具體是用來做什麽的,他不明白。
—
黎粲回到三樓之後,又和之前的流程一樣,跟在黎談身邊走了一會兒,認識了一些新的人脈,然後,被他放生。
隻是這回放生,她沒有再守在窗邊盯著什麽東西不放,而是隨便拉了個眼熟的人,聊了會兒天。
沒過一會兒,今晚組織聚餐的負責人就開始籌備今天的大合照,順便打算開始正式地上晚宴。
樓梯上恰好在這個時候,傳來一陣雜亂又急促的腳步聲。
原來是樓下哥大的校友會已經拍照結束,全體上了樓上來玩,說是聯誼。
黎粲原本正在和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聽到動靜,下意識抬頭,往門口張望了一眼。
邵輕宴走在樓梯隊伍的末尾,正在和人聊天。
直到進了樓上大廳的門,他也才抬起頭,主動去看擁擠又喧鬧的人群。
入目滿是精致西裝和得體禮服的地方,他卻絲毫沒有遲疑的,一下就在人群當中找到了黎粲。
對視隻是一瞬間的事情。
那一瞬間,兩個遙遙相望的人,互相好像都覺得,自己的心跳仿佛是被人摁下了暫停鍵。
熙熙攘攘的人群當中,隻有他們在靜默。
然而那一瞬間。
真的也隻有一瞬間。
黎粲緩緩捏了手中的高腳杯,在與他對視完的下一秒,就毫無生氣地別開了臉。
仿佛隻是在人群當中,隨便抓住了一個匆匆忙忙的過客。
淡漠到可怕的眼神,沒有流露出一絲不舍,還有眷戀。
邵輕宴原本想要上前的步伐,就這樣又停頓了下來。
頃刻的功夫,他看見,黎粲又走去了自己的哥哥黎談身邊,並且朝站在黎談對麵的人展露出了一個淺淺的笑顏。
賀勳:“……”
工具人的感覺又來了。
他也朝著黎粲報以適當的微笑。
“認識?”黎談問。
“倫敦的同學。”
黎談點點頭,原本對麵前的人沒什麽大的印象,這下倒是深刻記住了。
“那你們聊?”他又問。
“好啊,我看剛才那邊他們也在聊到你,你要不要過去看看?”
“嗯。”
黎談看出了黎粲的意圖,又多看了賀勳一眼,然後抽身離開,給他們留下了足夠自由的空間。
“老實說……”
等到黎談走後,賀勳終於沉不住氣,問向黎粲:“你是不是在用我氣人?”
黎粲挑眉,語氣平靜:“有嗎?”
“黎粲,我倒也不是傻子。”賀勳語氣有點無奈。
從十八歲那年約黎粲出來過一次之後,他就知道,她對自己沒興趣。這麽多年,兩個人都在倫敦,也互相沒什麽大的交集,沒道理今天一個校友會,她就對他產生了別樣的興趣。
黎粲定睛看了他兩秒。
而後不得不承認:“就當幫我一個忙,碰到前任了,不想被他比下去。”
“哦……”賀勳恍然大悟,掃了一圈四周,“你前任帶著現任過來了?”
“沒有。”
賀勳挑眉,不理解既然如此,黎粲還需要自己幹什麽。
“就跟我聊聊天就好,謝謝。”
黎粲不想多加解釋,隻是這麽跟賀勳說。
賀勳點點頭,到底也沒有再問。
兩個人從聯誼開始到結束,一直都走在一起。
終於到了聚會快結束的時候,賀勳問向黎粲:“需要我再做戲做到底,送你回家嗎?”
黎粲抿著唇,沒有說話。
不遠處,邵輕宴和別人交換完最後一張名片,看了眼稀稀落落的人群,終於也打算離開。
他最後環顧一圈大廳,然後沒有什麽猶豫,直接轉身朝著樓梯口走去。
黎粲目光死死盯著樓梯口。
賀勳看著她的眼神,好像明白了。
“走了?”
“那不需要我了?”
“謝謝你。”
黎粲最後跟他說了一句,俯身直接拎起自己的大衣和包包,踩著七厘米的高跟鞋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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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衡山路花園洋房,就算是停車場,也因為有人聚會的緣故,用鮮花和彩燈點綴出了浪漫不已的氛圍。
邵輕宴腳踩上草坪,習以為常地jsg掏出車鑰匙,摁下開鎖鍵。
身後一串高跟鞋的腳步聲,然後消弭在冬日依舊綠草茵茵的草地上。
他沒有在意,隻是專心地走向駕駛座,想要驅車離開。
然而,一顆石子攔住了他的腳步。
不知哪裏來的細碎石子,正正好地砸中他的車尾,把他的車子刮出了一道淺淺的劃痕。
邵輕宴終於回頭,看見來人一身黑色絲絨長裙,連外套都沒有穿,一手拎著包包,一手拎著外套,正站在他身後的草地上。
“我家司機堵在路上了,我急著回家,載我一程。”
她沒有跟邵輕宴道歉,隻是站在那裏,用她慣常居高臨下的語氣命令他。
壞的理所當然。
話說的理直氣壯。
邵輕宴卻沒有生氣。
隻是怔了一瞬。
疑惑的神情轉變成寧靜,也隻在刹那之間。
一直到後來很久很久,邵輕宴都記得,那是他們再度見麵之後,黎粲跟他開口說的第一句話。
雖然是充滿敵意的,雖然是一丁點好的態度都沒有的,但那的的確確,是黎粲跟他說過的第一句話。
他站在原地。
其實幾分鍾前,陸敬文還剛剛給他打了電話,要他回公司討論事情。
但邵輕宴看著站在自己麵前的黎粲,幾乎根本沒做什麽考慮,就應了聲:“好。”
他想繞去副駕駛先給她開門。
但是黎粲在他答應之後,直接就踩著高跟鞋掠過了他,打開了他車後座的門。
……
嗯。
他隻是司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