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關於自己曾經幻想過的無數個和邵輕宴可能重逢的時節, 黎粲每一次都很沒出息地告訴自己,不要再去想,他壓根沒有你喜歡他那樣地喜歡你, 他不值得。
但她每次都還是很不爭氣的,非得想他。
在她發呆的時候,在她睡著的時候。
她夢到過邵輕宴,不止一次。
她夢見他騎著自行車,載著自己在衡山路那條栽滿法國梧桐的大道上。
路兩旁的梧桐樹蔭,從稀疏幹枯變到肆意瘋長, 好像永遠看不見盡頭。
她夢見他站在便利店的門口,夢見他從圖書館裏走出來, 甚至夢見他牽著徐黎和的手,另一隻手裏拿的,還是她最喜歡喝的海鹽芝士紅茶……
太多了。
關於十八歲那年朦朦朧朧的回憶, 這幾年一直都在她的腦海裏,揮之不去。
以至於剛剛黎談問她找對象的標準的時候, 她下意識, 腦海之中浮現出來的模樣,還是他的模樣。
可是她說的到底不是他。
昨天剛在照片上見過的人,今天就出現在她的麵前,變成了真人。
黎粲隻是愣了兩秒。
隻有兩秒。
“好久不見, 黎粲。”
她看見電梯裏的人走出來,在對自己講話。
依舊是一副平靜無比的語氣, 依舊是那副處變不驚的麵容。
好像在這裏遇見她,他並無所謂, 好像在這裏遇見她,他心下裏一點起伏, 一點意外也沒有。
好久不見。
嗬。
真是好久不見。
可是當初說好再也不見的人,難道不是他嗎?
黎粲捏緊了手中的手機。
麵前電梯的轎廂因為太久沒有人有動靜,所以又要自動合上。
她伸手,摁下了上行的按鈕,然後和他擦肩而過,仿佛沒有看見過這個人一樣。
她站著電梯裏,隻專心輸入自己家樓層的密碼,直到等電梯門合上,她也沒有抬頭再多看一眼。
沉默如夜晚的康橋。
手機那頭,林嘉佳因為太久沒有得到回應,所以不住地喊著她的名字,想要看看她還在不在。
“我在。”
黎粲捏緊手機在耳邊,語氣比剛剛要冷了不少。
林嘉佳察覺到了不對勁,問她:“怎麽了?發生什麽事情了?”
“沒什麽,剛剛回家,碰到仇人了。”
“誰啊?”林嘉佳好奇道。
“你不熟,剛搬來我們小區的鄰居。”
“啊,鄰居,鄰居是仇人那可真的太煩了,萬一到時候還得天天見麵……”
林嘉佳不明所以,隻是自顧自又在電話那頭說開。
黎粲走出電梯,心煩意亂地丟下包,窩進到了沙發裏。
突然的一瞬間,她渾身的力氣就好像被抽幹了一樣,四肢酸澀又癱軟。
關於她和邵輕宴之間的事,當年除了林嘉佳,她沒有告訴過任何人。
可就算是林嘉佳,也隻知道她有過一個無疾而終的crush,別的什麽都不知道。
晚上九點多,悅城灣頂樓能看見的景色很美,落地窗前隨便一眼,就是往來如織的遊輪。
光影五彩斑斕,天空觸手可及。
黎粲靠坐在沙發裏,卻是一點欣賞的心情也沒有,對著窗外星星點點的光亮,不知不覺就出了神。
林嘉佳後來還在碎碎念著什麽,她不知道。
她隻知道,自己很不爭氣的,又開始想起那年夏天的梧桐樹。
她抱緊邵輕宴的腰身,和他穿梭在一片又一片斑駁翠綠的樹蔭裏。
如果那年暑假能夠來的再遲一點,黎粲想,那其實,會是她過的最開心的一個夏天。
—
邵輕宴和同事加班開完會,時間已經到了晚上的十一點。
“怎麽樣,要不要一起去喝一杯,放鬆一下?”
合夥人陸敬文邀請他。
“不去了,準備回家。”
陸敬文“嘖”了一聲:“不是我說你,我本來還以為你是雲城人,所以咱們公司落到雲城,你能帶著我們瀟灑瀟灑呢,結果倒好,敢情你還不如我混得開。”
“我早說過了,我在雲城沒什麽人脈。”
“這不是人脈不人脈的問題,這是你得瀟灑,瀟灑懂嗎?”陸敬文恨鐵不成鋼。
“不如回家多睡會兒覺,明天還能起早一點分析數據。”
邵輕宴把筆記本合上,放進旁邊一板一眼的公文包裏。
“行,你真行,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家裏有隻母老虎,把你看的嚴,叫你每天都必須準時回家呢。”
和邵輕宴合夥開公司到現在,陸敬文算是摸透了邵輕宴的脾性。
數學天才,對數字尤為敏感,但是對其它東西一點興趣都沒有,生活過的極其乏味且無聊,如果不是必要的應酬,他估計是懶得再邁出門一步的。
看著他已經拎起公文包,打算起身離開,陸敬文又提醒他:“明天還是法定節假日,你今天忙到這麽晚,明天就放過自己,不要早起了吧。”
“明天再說吧,明天估計不會來公司了,下午有個校友聚會。”
“你總算有點私人活動了?”陸敬文大喜過望,“高中校友會還是什麽校友會?”
“哥大的。”
邵輕宴是大三的時候獲得的去往美國哥倫比亞大學的公費交流機會,他其實隻在美國待了一年,後來大四回國,沒多久就收到了華爾街那邊的offer,所以畢業後他又去華爾街待了一年。
直到半jsg年前,陸敬文還有他另一個人大的同學一起找他合夥幹風投,他才回的國。
陸敬文和他一起往樓下走。
“說實話,我當年也想去哥大交流,奈何沒有爭過你,你小子是真拚啊,兩年學完所有的東西,還刷滿了績點,全院也就那麽幾個名額,全被你們卷沒了。”
“你知道我和老白當年為什麽會想要拉你入夥嗎?因為你除了聰明之外,還有一種掙起錢來不顧死活的美。”
陸敬文笑著拍拍他的肩膀。
“現在看來,我眼光的確沒有錯。”
邵輕宴輕笑了聲,不置可否。
一直走到地下車庫,陸敬文又突然探頭,問邵輕宴:“真不打算換輛車啊?”
邵輕宴的車很低調,隻是一輛十幾萬塊錢的大眾,在陸敬文眼裏看來,和他公司合夥人的身份實在差的很遠。
雖然他們公司剛起步,其實也不算有多少財力,但至少門臉不能輸嘛。
邵輕宴搖了搖頭。
車對他來說就是個代步工具,就算給他一輛五菱宏光,他也沒什麽意見。
其實住的地方也一樣……
“你車就挑這麽個車,那怎麽就非得住悅城灣,五萬一個月的房租?”
陸敬文適時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邵輕宴拉開車門,仔細想了想,說:“風景好。”
兩人的聊天就此打住。
快到午夜十二點的雲城街頭,依舊燈紅酒綠,但總算已經沒有了一絲絲擁堵的跡象。
邵輕宴回到悅城灣,時間已經過十一點半。
站在樓房前的時候,他終於忍不住抬頭,去看位於三十三層的頂樓。
為什麽不在乎幾萬塊錢的車子,但是必須要住一個月五萬房租的濱江大平層?
邵輕宴的答案隻有那一個。
確定要把公司選址落在雲城之後,他主動找過一次陶景然聊天。
他把自己公司將要落地雲城的消息透露給了他,然後順勢就問起他,如果他要在雲城租房,哪裏最合適。
陶景然實在沒什麽心眼,沒跟他說幾句話,就透露了黎粲一年前剛搬進悅城灣的消息。
三十三層,是悅城灣的頂層。
邵輕宴雙手搭在大衣裏,仰頭站了不知道有多久。
雲城這些年,好像什麽都沒變,但又好像什麽都變了。
—
哈佛的校友會在第二天下午。
黎粲這一天晚上沒有睡好,早上醒來的時候,整個人都是前所未有頹廢的厲害。
在收到黎談給的時間和地址之後,她才總算好像重新有了一些動力,起床洗漱化妝,喊司機把車開過來,送自己去到了今天校友會的地點——衡山路。
近些年,衡山路的變化其實不算太大,一到冬天,就依舊是那樣蒼白遒勁的梧桐,灰撲撲,卻又富滿生機。
隻是街道兩邊的店鋪,隨著互聯網的發展,開始越來越多地湧現出了各種網紅打卡點。
哈佛今天的校友會,選的地址就是衡山路一家三層樓的著名網紅西圖瀾婭餐廳。
黎粲到的時候,迎麵恰好碰上黎談的邁巴赫。
黎談的這輛邁巴赫,就是幾年前家裏司機用來接送黎粲上下學的那輛。後來她出國了,黎談回國了,這輛邁巴赫就自然而然地變成了黎談在用。等到黎粲回國的時候,家裏又為她重新安排了一輛新的勞斯萊斯。
“走吧。”
黎粲今天穿的不算正式,隻是很簡單的一件黑色絲絨長裙,外麵套了雪白羊絨大衣。
她站在黎談麵前,神色冰冷,其實看起來和平時並沒有什麽不同。
但是黎談一眼就瞧出了她的不對勁。
“要是心情不好,就幹脆別進去了。”他說。
“我去。”
黎粲執拗道。
她想做廣告工作室,雖然並不是想一上來就做出多麽大的名堂,但是該有的機會,她不能眼睜睜地錯過。
高跟鞋踩在樓梯提前預鋪好的紅色地毯上,沒有發出多少的聲音。
黎粲跟隨著黎談,一步步向上。
這家常被網紅打卡的西圖瀾婭餐廳,是一棟很大的獨棟花園洋房。
洋房裏沒有電梯,走到三樓,需要一路步行。
黎粲走到二樓的時候,就看到了一塊通往二樓大廳的指路牌,上麵畫有哥倫比亞大學的校徽標誌。
“哥大今天也聚餐?”她隨口問了一句。
“是。”黎談告訴她,“他們幾個負責人約好的,到時候可能會有聯誼,你也可以到下麵來玩玩。”
“哦。”
黎粲神色依舊寡淡,看起來不是那麽有興趣。
兩人繼續往上走,走到二樓通向三樓的樓梯拐角的時候,隱隱約約已經可以聽到一些喧鬧的聲音。
黎粲轉頭,把目光望向樓梯邊上擦到發光的老式格紋窗戶。
從這邊的角度看下去,可以看到的是花園洋房後麵的停車場。
雖然隻是停車場,但是為了迎合花園洋房的氛圍,場地上也是鋪滿了綠植和鮮花。
眨眼間,剛好又有兩輛車子從外麵開進來,停在綠草茵茵的草坪停車位上。
黎粲原本沒有太在意。
直至她看見,停在左邊那輛平平無奇的大眾,車門打開,從車上走下來的,是一個身高背影都很熟悉的人。
她突然又頓住了腳步,站在原地。
“怎麽了?”黎談問她。
黎粲默默攥緊了手裏的拳頭,沒有說話。
她站在樓梯上,俯瞰著那個身影。
她總不能告訴黎談,她現在有一股衝動。
有一股很想找一塊石頭,把人的車子砸了的衝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