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不是2000年生的。
是1998年生的。
不是婚後生的。
是婚前生的。
就好像是一場鬧劇, 落幕之後,其中的每個人物都像小醜。
黎粲紅著眼眶,看孫微女士站在自己麵前。
“這件事是我錯怪他了, 我認,你也有知道的權力,所以我特地上來告訴你一聲。”
雖然知道是自己錯怪了人,但是高傲如孫微女士,依舊是一點想要低頭的樣子都沒有。
並且,她仍舊告訴黎粲:
“但是黎粲, 你去英國的事情,沒得商量, 你必須跟他斷了聯係,然後立馬就走,這是沒有選擇的事情。”
“為什麽?”
“為什麽你很清楚, 我不止一次提醒過你,不要和外麵的窮小子打交道, 你知道他們一旦攀上你, 就相當於是提前得到了多少的財富,尤其你和他……”
孫微欲言又止,一時間,她竟然也不知道到底該怎麽稱呼邵輕宴才好。
“雖然他算不上私生子, 但是他骨子裏,始終帶著姓陳的基因, 誰能保證他以後不會跟姓陳的一樣,利用完你了轉頭就走, 留下你一個人像個瘋子一樣地待在原地?”
“黎粲,這件事情, 我不想和你再吵,今晚收拾好東西,明天我親自送你去英國,我和你爸爸會為你安排好一切。”
“我不要!”
平靜地聽完孫微所有話的黎粲,終於在她轉身的刹那,爆發出了所有的情緒。
她站在一片狼籍的臥室門前,強撐著猩紅的眼眶。
“我不要明天就走,我要和他再見一麵,才能走。”
“你還想做什麽?真的想跟他玩什麽跨國戀嗎?黎粲,是不是我這些年真的對你太縱容了?”
“你對我縱容了嗎?”
黎粲早就哭啞的嗓子,一聲聲地指責著孫微:“你所謂的縱容,就是每次在我想要見到你們的時候都出差不在家,把我無期限地扔給保姆,扔給司機;你所謂的縱容,就是這麽多年,連我的家長會都沒有功夫去參加過幾次,連我老師的麵也沒有見過幾次;你所謂的縱容,就是從來都對我不管不顧,現在好不容易我長大了,有我天天都想見到的人了,你又突然要開始管我了,想要我這輩子都按照你鋪好的路走了!”
“黎粲!”
孫微已經分不清楚今天是自己第幾次發火。
她深深地看著黎粲,沒想到她會為了一個男生,這樣子指責自己。
她真的對她不管不顧了嗎?她真的在她從小到大的這段日子裏,隻是每天都把她扔給保姆嗎?
不是,她沒有。
她隻是集團的事情太忙了,她做不到完全兼顧家庭和事業兩者,所以有時候才會忽略了孩子。
不管她怎麽看自己,孫微想,她都得替黎粲做好決定,幫她把麵前的事情處理好。
陳敏已經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她不會叫自己的女兒重蹈覆轍。
“不管你是怎麽看我的,我始終是你媽,我也有權力管著你,我不許你再去見他,聽明白了嗎?”
她一字一頓地咬著牙,用幾乎從未有過的語氣麵對黎粲。
可是黎粲到底是她親生的,倔強的性子,跟她遺傳了十成十。
“我要見他!”
她也一字一頓地說。
孫微深吸了一口氣。
“黎粲,你以為,經過這一回的事情,那個姓邵的男生,還真的會願意搭理你嗎?”
知道跟她來硬的不行,她隻能來軟的。
“如果真的照你所說,他是個有責任心有擔當且有自尊心的人,那他今天過後,就不會願意再搭理你。”
“因為你從一開始就知道他是私生子,你也認定了他是私生子,你一開始是抱著怎麽樣的心態去看他的,隻有你自己知道。”
“不管怎麽樣,我都是你媽,我對你的了解,從來不會比別人少,我猜,你一定沒少羞辱過他吧……”
“媽!”
雖然孫微女士在黎粲從小到大的生活中扮演的母親角色到底稱不稱職,沒有人能說的清,但是她今天的這幾句話,是真的一句都沒有說錯。
她了解黎粲,就如同了解她自己一樣。
她不顧黎粲的阻撓,繼續說:“甚至,你一開始又是怎麽看待他媽媽的,黎粲,如果被他知道……”
“媽!我就想見他一麵,你非要逼我嗎!”
“我隻是在告訴你,果斷地結束一場沒有結果的戀愛,比一而再再而三地拖著要好。他要是真的想見你,他是個男人,是他應該想辦法,而不是你。”
——他如果真的想見你,那麽,是他應該想辦法,而不是你。
這整整一個晚上,孫微女士的話,黎粲一句也沒有聽進去,但是唯獨這一句,她聽進去了。
世界再次安靜下來。
黎粲落寞地看著房間門再次被鎖上,小客廳的沙發上,孫微女士剛剛親手送上來的飯菜,還被擺在那裏。
她說,今晚的果汁是她親手鮮榨的。
黎粲刻意地控製住自己不要哭,越過一片狼藉走向沙發上的手機,打開時間看了眼。
已經是晚上十一點了。
可是邵輕宴還是沒有給她回電話。
她今天給他撥出去的電話,合起來已經不下幾十通了。
外麵的雨還在下,黎粲對著手機,從來沒有一刻,這麽遲疑過。
如果邵輕宴不給她打電話……
如果邵輕宴不再給她打電話…………
她腦海中浮現過千萬種可能,眼神麻木地盯著手機,一直到將近十二點。
過了十二點,午夜的鍾聲會敲響,公主應該過她自己該過的生活。
住在城堡裏,遠離平民。
黎粲死死地盯著手機,盯著時間一分一秒在流逝。
終於,好像是上天聽到了她的祈求,在十二點還差三jsg分的時候,她接到了她夢寐以求的電話。
“喂,邵輕宴!”
她幾乎是立刻捧起了手機。
“嗯,黎粲。”
電話那頭的人好像聽起來很疲憊,聲音也遠沒有她的激動。
不知道他是不是坐在桌前,黎粲想,他那邊也能聽到淅淅瀝瀝的雨聲在敲打著窗戶。
“邵輕宴,我媽媽回來告訴我了,她說了,是她們誤會你們了……”
黎粲的聲音帶著哭腔,一個小時前還能控製住的淚水,在聽到他聲音的刹那,直接決堤,一點一點掉落在她自己的手心。
“嗯。”
然而電話那頭的聲音依舊沒有什麽情緒起伏,好像一切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黎粲的心情莫名其妙揪了起來。
“邵輕宴,你晚上去哪裏了?為什麽這麽晚才給我打電話?”
“剛從醫院回來,我媽媽晚上心髒病有點犯了,我陪她去看了醫生。”
他媽媽晚上心髒病犯了。
黎粲心髒也跟著驟停了一下。
是因為她們嗎?是因為她媽媽和陳阿姨嗎?
“那她沒事吧?你現在還在醫院嗎?”她緊張地問。
“已經回家了,沒什麽大事。”
“哦。”
突然懸掛起來的心總算可以放下。
黎粲捧著手機,聽著電話那頭又逐漸安靜的呼吸聲,一時竟也不知道該再和他說點什麽。
明明昨天,他們還可以什麽都不說,就這樣掛著電話,互相自在地做自己的事的。
可是好像突然就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
“黎粲,我的事,你是什麽時候知道的?”
等了沒多久之後,黎粲終於聽到邵輕宴問她。
她的眼睫輕顫了下,知道這件事情他遲早會知道。
“很早,在第一次和你吃完飯的那天晚上。”
“這麽早啊。”
邵輕宴的聲音終於帶了點不同的情緒,卻是苦笑。
黎粲今天在樓梯上遇到孫微的反應,太不尋常了,他當時就已經猜到,她或許早就知道了這件事情。
隻是他沒想過,這麽早。
“所以,那時候才要那樣地羞辱我,是嗎?”
“把我的自尊往泥裏踩。”
黎粲不禁回想起自己當初和邵輕宴的第一次私下裏見麵。
在衡山路光禿禿的梧桐樹枝底下。
她叫住了他,讓他載著她去兜風,末了說要給他錢。
是啊,那個時候,就是因為知道他是私生子,所以見了麵,既想贏過他,又想狠狠地羞辱他,把他打壓到抬不起頭來。
而他被蒙在鼓裏,什麽都不知情,還以為她當時隻是單純地性格惡劣,隻是單純地討厭他。
“邵輕宴,對不起……”
黎粲什麽時候跟人這樣道過歉。
可是對著電話那邊反問過後無盡的沉默,她知道,她再不道歉,她和邵輕宴之間,就再也沒有以後可言了。
“邵輕宴……”
“可是黎粲,我也該,有點自尊吧……”
她聽到了邵輕宴話裏輕微的顫音,好像帶著哭泣,又好像隻是他窗外的雨聲。
黎粲刹那間又陷入沉寂。
電話那頭,邵輕宴好似呢喃,又低聲問了一遍:“黎粲,我也該有點自尊吧……”
從來都可以接受她無止境的惡作劇的人,現在在她的麵前,一遍又一遍地問她:“黎粲,我也該有點自尊吧……”
黎粲心緒突然是前所未有的慌張,就連被孫微女士發現她和邵輕宴牽手的時候,她都沒有這樣慌張。
“不是,邵輕宴,當時是我,是我誤會你了,我後麵,我後麵,再也沒有想過要羞辱你,我沒有,我真的沒有……”
“黎粲,我們暫時,不要再見麵了吧。”
黎粲捧著手機的手徹底頓住。
“邵輕宴,你說什麽?”
“我們暫時不要再見麵了吧。”
邵輕宴又重複了一遍。
“正好你媽媽現在也不會同意我們交往,黎粲,我們都先冷靜冷靜,等你去了英國,等我也去了北城,等到我們以後……”
“邵輕宴,你今天要是敢跟我說分手,我們就再也沒有以後了,我不會再見你,我也不會再理你,不管你以後怎麽求我,我都不會再搭理你!”
黎粲控製不住自己,衝著手機那頭咆哮道。
“嗯……我知道。”
可是相比起她情緒劇烈地像是過山車,電話那頭的人始終平靜。
“我知道,但是黎粲,我還是想先朝前走……”
“我們都先朝前走,好嗎?”
沒有回聲。
黎粲直接掛斷了電話,不想再聽他說一個字。
這晚雲城的雨下的很大。
漫天的雨水好像是把江裏的河水全部都抽到了天上,然後傾盆而下。
黎粲靠坐在落地窗前,覺得自己現在就算是光著腳衝進到雨裏,都比不上剛才掛斷電話那一刻的狼狽。
人總要為自己做過的事情買單。
孫微女士說的沒有錯。
和自己媽媽相依為命長大的人,不會容忍被別人那樣的羞辱。
十八歲的黎粲,在這年盛夏到來之際,為她曾在冬天傷害過的無辜的人,付出了代價。
暴雨之後的黎明,總是格外清新。
孫微女士推開三樓房間大門的時候,看到的是在沙發上蜷縮了一夜,不知道什麽時候才睡著的女兒。
她睡的很安靜,哭了一晚的眼睛沒有經過處理,現在已經紅腫到不像話。
她站在沙發前,好像想要叫醒她。
但是最終還是沒有出聲。
她扭頭走出了房間,終於喊人取消了早晨的機票,改成了下午的私人飛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