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隨著章妍飛速離開的步伐,鬱瀾手還搭在褚妄肩膀上,曖昧的氛圍在這一刻**然無存:“……”

“那個,”鬱瀾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章妍姐跟著你,也還……挺不容易的。”

“你第一次推著我來公司的時候,不還挺積極的麽?”褚妄本人倒是覺得沒什麽,甚至試圖舉例,“當時還在樓下和辦公室……”

“我當時要是知道你看到了我絕對不會那麽做!”鬱瀾紅著臉,語速很快地說。

自己為了生存演出來的,和真的被撞見了這種場麵能一樣嗎?!

“好。”所幸褚妄也沒有再多問,“那給她漲點工資就好。”

已經迅速逃離公司的章妍目前還不知道褚妄竟然如此好心,正十分悲戚地給小姐妹打電話,讓她把今天吃大餐的預算降一降。

而褚妄突然蘇醒的消息自然也傳到了鬱家。

鬱翎是在對方醒來的第二天早上就知道了消息。

當時他的第一反應是不可能,甚至托人打聽了,褚妄醒來的當天,鬱瀾依然照常上課,根本看不出有什麽特別的情況發生。

當時鬱翎心想,這估計就是褚家放出來的煙霧彈——可能是集團內部有什麽爭鬥,這才需要家裏人假裝透露一個褚妄醒來的假消息,來安撫一些躁動的人心。

畢竟要是褚妄真醒了,怎麽不見他本人來說呢?

不過仔細一想,鬱翎心裏更多的是快意。

雖然那天對方冷著臉威脅自己,說什麽“隻要褚妄晚醒來一天,自己就會多倒黴一次”之類話,看上去好像很唬人,可也不過是他在給自己壯膽罷了。

說是嚇自己的,又何嚐不是他自己還在怕?

因為鬱翎怎麽會不知道,他跟褚妄以前從來沒有見過麵,要是真讓褚妄知道了這一切,他還不得吃不了兜著走?

他在這段日子裏,已經不能用過得好不好來形容,隻是累,和根本無法言表的疲憊。

那天鬱瀾揚長而去,放了一堆話就不管,隻留下他跟宋斯覺兩個人。

宋斯覺好像真的很在意鬱瀾的樣子,鬱翎看著他望著對方離開的方向,甚至想追出去。

但鬱瀾上了車,沒給他機會。

宋斯覺這才站在原地,直到身影消失了才離開。

那時候已經有同學陸續下課,鬱翎不敢再在學校裏說些什麽,隻能也看著宋斯覺離開,自己再想辦法。

結果就等到了現在。

梁芝玉從聽說褚妄要在公司露麵這件事開始,就幹脆放下手邊的所有事,就在家裏等著消息了。

這幾天他跟梁芝玉的關係有些微妙,但鬱翎推開門看到她在等消息時,還是整理了一下表情,笑著走過去:“媽媽。”

梁芝玉卻沒笑,兩隻手都揉著自己的太陽穴,眉頭皺得很緊,隻是有點敷衍地應了一聲,沒看他。

鬱翎臉上的笑有點掛不住,但他這幾天下來也已經有了經驗,就當沒看到一樣,依然熱情地湊上來:“媽媽,我知道你在等消息。我陪你一起。”

梁芝玉這才抬起頭來,但絲毫不見之前的慈愛或者溫情,看了他一眼。

“我知道您現在很急。”鬱翎說,“但你想,按現在的情況來看,褚妄醒了才是對我們有利的,不是嗎?”

“怎麽算有利?”梁芝玉語氣算不上好,但還是開口問道,“你爸爸過兩天就到,這對他會有好處麽?”

跟席筠萬事了解、親力親為不同,她其實沒什麽經濟頭腦,對生意上的事情更不擅長——鬱家的家業,一半是鬱家老一輩打下來的,另一半是她的丈夫鬱文森出國撞上風口,後麵慢慢壯大的。

這些年來家業一直是鬱文森打理,她就隻用當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富太太,每天喝茶種花,和姐妹逛街購物,回家就帶帶孩子,基本不太需要她出麵做點什麽。

隻是鬱文森雖然還算能賺錢,但梁芝玉進了富太太圈子後才發現,財富這種東西,當你踏進這扇門後才能知道,它是沒有上限的。梁芝玉還在為了一個包配貨的時候,跟她一起喝茶的圈內人就已經是品牌的終身貴賓了。鬱家的家業在普通人眼裏來看,那自然還是滋潤有餘的,可跟那些動輒一個集團一個實業的比,還是寒酸得拿不出手。

然而幸運之神不可能持續眷顧一個人,鬱文森能撞上一次風口賺了大錢,自然也會有不景氣的時候。

這幾年家裏的好幾個分公司產業式微,鬱文森不得不重新去海外尋找機會,國內就不常顧得上了。

梁芝玉被迫接手,無奈心有餘而力不足,手忙腳亂。

還好鬱翎懂事,從上中學時就有繼承家業的覺悟,後麵大學也專門念了排得上號的經濟學,一副要為家裏分擔的聽話模樣。

梁芝玉本來就有點管不過來,就把手下兩間撥給了鬱翎。

於是盡管她這段時間裏對鬱翎頗有微詞,卻還是想聽聽他的意見。

鬱翎見她終於態度軟化了一些,連忙道:“您想,之前我去過褚家兩次,都不歡而散。也不知道鬱瀾給他們灌了什麽迷魂藥,硬是讓他們家的人把他保了下來。不過想想也是——他們本就是為了衝喜才找的他,那可能是什麽大師的建議是供養好鬱瀾,為了褚妄能醒過來。

“可現在褚妄直接醒了對不對?”鬱翎說,“本來就是衝喜用,那現在他對褚家來說唯一的也是最重要的用處不就沒了嗎?”

“可是……”梁芝玉點點頭,雖然覺得鬱翎說的不無道理,但就是覺得哪裏有些奇怪。

她眼神一恍,忽然抬起頭看著鬱翎。

“小翎。”她微微睜大了眼睛,“你不是跟我說過,你除了我,就最心疼他了嗎?”

梁芝玉很快理清剛才的怪異感從何而來,不敢置信地說:“原來你一直在……針對他?”

鬱翎一怔。

然後迅速反應了過來——

可能是這些日子他每天睜眼閉眼都是鬱瀾,梁芝玉又沒有提這件事,他幾乎都快忘了,自己以前是怎麽表演對自己對這位弟弟的“愧疚”的。

但他現在好像還是很在意這個,隻能幹澀地扯了扯嘴角,解釋道:“媽媽,我隻是想讓你自己過得更好一些。”

要是放在以前,梁芝玉可能就會心照不宣地點點頭,然後安撫他兩句了。

可現在她卻很明顯地頓了頓,然後說:“可是……我並沒有感覺他走了之後對我來說有太大的區別。”

梁芝玉表情一變,張了張口:“小翎,我不知道是不是你變了,但我以前的小翎不是這樣的。”

“他比現在貼心,什麽都會考慮到,會為我分擔很多的煩惱,給我很多的建議。他很善良,出現什麽問題一定會先從自己那裏找原因,而不是扔在別人身上。”

“媽媽,你不是在問我最有利的事麽?我明明在好好回答,你怎麽突然……?”鬱翎十分不解,更何況梁芝玉以前比自己還要討厭鬱瀾,現在卻突然有了這樣的轉變。

“現在的情況是,褚妄醒了,而之前鬱瀾仗著他妻子的名頭狐假虎威地做了多少事,現在不正是最好反擊的時候麽?”鬱翎甚至沒空跟她解釋太具體的,隻想著這是扳回一城的最好時候。

梁芝玉卻仿佛不太信得過他的這句話一樣,撐著太陽穴看過來:“如果還是失敗呢,小翎?”

鬱翎下意識說:“我不會的,媽媽。”

可是梁芝玉好像就是在等著他的這句話似的:“可是你不是已經失敗了好幾次嗎?”

“之前褚妄還沒醒的時候,那時想讓你跟他緩和一下關係,結果呢?”

梁芝玉揉了揉眉心,好像也覺得自己的話重了些,歎口氣道:“算了小翎,我不是在怪你。”

“上次不是給了你一張卡讓你給他麽?看現在的樣子是不用給了,”梁芝玉勉強放緩了聲音道,“那先給我一下吧,我自己的錢剛給了公司周轉,得出門給你父親買一件禮物。”

要是之前都還好,現在的鬱翎才是結結實實愣在了原地。

“媽媽,我,我……”鬱翎支吾著。

“而且你不是還有分紅麽?”梁芝玉還沒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問道。

鬱翎笑得勉強:“財報您不是看了麽,之前那個項目套牢了裁了多少員,現在最缺的就是流動資金……我用那筆錢去填窟窿了。”

但這次梁芝玉好像沒有被他騙到:“可光是那一筆錢是根本不夠的,難道說……”

她這次換了審視的目光看著鬱翎:“你現在揮霍得,連那麽一點也拿不出來了?”

“那你的意思是,你爸爸好不容易回國一趟,麵對一堆爛攤子不說,我們連個禮物都挑不出來?”梁芝玉發現這個事實後仿佛十分崩潰,“那錢都去哪裏了呢?”

鬱翎沒法解釋,隻能一遍又一遍地跟她保證:“這次有轉機了,我一定會幫我們家渡過難關——”

“渡過難關?”梁芝玉咀嚼著這個詞,像是不再相信了一樣,“之前我把小瀾送出去的時候,覺得那就是最有轉機的時候了,結果呢?”

“他在那邊過得怎麽樣我不知道,可是小翎,你又做了什麽?”梁芝玉失望地說,“每次你都告訴我,會做得很好,結果每次每次回來都說沒成功,說你被為難了……我哪次沒有為你說話?我還不想讓你受委屈給你出主意,結果呢?回來不也什麽也沒做成嗎?”

“不是的,我真的問過了,真的試過了,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鬱翎百口莫辯。

“我現在都有點後悔,為什麽當初會毫不猶豫地選擇你。”梁芝玉好像越說越氣,最後甚至冷冰冰地說道。

如果說之前那些話,鬱翎都可以認為是梁芝玉因為公司的各種事情不順而導致的遷怒,可聽見這一句,他像是全身上下被一盆冰水澆透,凍得渾身僵硬。

“你說……什麽?”

“我最近總在想,好像小瀾也沒我想的那麽糟。”梁芝玉說,“我聽說他在褚家十分聽話,經常陪席太太聊天吃飯,所以才會傳出席太太給了他一大筆錢的傳聞。”

“現在想來他以前也算聽話,我也有問題,好像一直以來也都忽略了他……”梁芝玉像是真的在設想,在後悔,覺得對方也許也是自己好孩子。

鬱翎不知道現在的自己是什麽表情,隻是十分僵硬地問:“您的意思是,你後悔了,早知道當初就應該是我去結這個婚,對嗎?”

梁芝玉看著他的樣子,好像覺得十分陌生,也十分不解:“小翎,你這是什麽表情?”

“我從小撫養你長大,在那樣的時刻都沒有選擇血親而是選擇你,你現在卻還要埋怨我嗎?”

“從小到大我什麽事情沒有滿足你,把鬱瀾接回來的時候我還怕你心裏不平衡,買了比他多得多的禮物給你,可是你現在卻……?”

“我隻是現在回想,可能那時候小瀾就是剛回來不適應,才會看上去古怪了些……”梁芝玉歎口氣,“我就應該再耐心一點的。畢竟……”

“那也是我的親生孩子。”

她像是遲來地意識到這件事一樣,這句話說出口後,原本還算淺薄的後悔仿佛就變得深重,梁芝玉聲音頓了頓,輕輕歎了一口氣:“是我那時候不肯接受,不肯相信真的會有抱錯這種事發生,我更多的關心你也隻是想逃避那個人是我孩子的事實……”

“現在想來他也很可憐,從來也不跟我們分享他在外麵過得怎麽樣,哎,你說他要是示個弱,我當時也不會那麽狠心地選擇他——”

“怎麽才過了兩個月,就變成這樣了呢?”梁芝玉說道。

“媽媽,你之前不是說,就算是血親又如何,是你說的讓我不要介懷血緣關係,是你說的,我就是你唯一的孩子的。”

鬱翎感覺整個人好像變得很空——是,他的確比梁芝玉還要更早自己不是鬱家親生孩子這件事,可這麽多年以來他為了討好梁芝玉,討好鬱家,做的事還少了?

他自問也算是做了很多,隻是有時候想要對外展示一下自己的身份,讓別人都對自己恭敬一點,可能有時候是花了一些錢,但那也不是為了——至少不全是為了自己啊?

鬱翎好像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凝固了,他現在已經無法思考,隻覺得自己這麽多年的籌謀好像一個可笑的笑話。

他費盡心思、拚了命地想要留在鬱家,他是得償所願了,擠走了曾經最令他恐懼的勁敵,可怎麽會落得一個這樣的結局?

“不就是周轉不開了,不就是現在到了一個比較艱難的時刻麽?”鬱翎搖著頭,“我願意跟你一起同甘共苦的,媽媽,就算到時候真的有了什麽事,我也是您的孩子,我不會——”

“你現在都幫不了我,之前讓你拿去給小瀾的錢也一分都要不回來,還說那些大話做什麽?”梁芝玉像是也忍無可忍,“之前你說你能做到,好,我讓你去,結果你回來說你被欺負了。”

“後來我給你出主意,可你還是灰溜溜回來,我那時候也沒有怪你吧?”梁芝玉一件一件地跟他細數,“到後麵你說,當年搬走的那個姓宋的孩子回來了,你說他可以替我們解決這個危機,結果呢?我到現在也就見過他幾麵,說能幫忙更是無稽之談!你到底還有沒有一句實話?”

鬱翎也感覺委屈得不行,他用力搖頭說不是那樣的,但好像梁芝玉一件都不願意信。

為什麽事情會到現在這個地步?

為什麽所有的走向都朝著不可逆轉的方向發展?

都是因為,都是因為……

兩人正僵持著,玄關處突然傳來響動,是之前梁芝玉叫人去打聽消息的人回來了。

那人神神秘秘的,看到了梁芝玉,小跑過去,在她耳邊說了一句什麽。

梁芝玉皺了皺眉,說:“真的?”

對方點頭,又補充了什麽,然後離開了。

鬱翎心下一緊,那人剛走,他就忍不住對梁芝玉說:“是不是褚妄那邊的消息?是不是……”

“你不是說他在褚家過得不好嗎?怎麽現實不是你說的這樣?”梁芝玉的眉頭擰得更緊了,說,“我之前會指望你……真是個錯誤的選擇。”

“什麽意思?”

“褚妄今天去公司了,帶著他一起去的。”梁芝玉沒好氣道,“不僅如此,居然兩人根本看不出之前不認識的樣子,他還讓他跟著上了辦公室。”

甚至還有人拍下他們兩人一起進入公司大樓的畫麵,雖然隔得很遠隻能看見背影,但輪椅上威嚴的男人和站在他身旁的青年,即使看不到表情,卻莫名有種他們之間很和諧的感覺。

“這就是你跟我說的,他醒來後我們會有的轉機?”

鬱翎咬了咬唇,紅著眼說:“那當然是因為現在的褚妄還什麽都不知道!”

“你再相信我一次,就一次,”鬱翎已經忘記怎麽示弱了,隻想跟梁芝玉證明,或者也想跟自己證明,鬱瀾不可能在褚妄醒來後什麽事都沒有,“他仗著褚妄是個植物人做了那麽多囂張的事,現在褚妄隻是什麽都不知道罷了,以他的性格,要是知道所有真相,一定就不會是現在這樣!”

“我要怎麽相信你?相信你什麽都拿不出來嗎?”

“真的,就最後一次,”鬱翎眼神裏有種孤注一擲的恨,“就算您以後沒有那麽愛我都行……”

我也無法接受他能過得像現在這麽好。

這句話他還算忍住了,沒有說出來。

梁芝玉不置可否地看了他一眼,再一次覺得這個孩子好像也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麽好。

五官細看實在普通,跟鬱瀾優越和精致的眉眼沒有一點可比性。

好像也沒有想象中的那麽懂事,畢竟到現在為止,也沒有真正給自己帶來什麽。

自己以前還是太偏心他了。

她有些恍然地抬了抬眼,意興闌珊地站起來:“希望你可以做到吧,小翎。”

但如果他真的能扭轉,那也許還是自己的好孩子。

梁芝玉揉著眉心,沒再看他,徑直回了房間。

鬱翎一個人在客廳待了很久。

他很長一段時間滴水未進,弓著背坐在沙發上,直到天色黑透,他才像是驚厥一般猛地站起來。

鬱翎走到鏡子前,看著現在的自己。

之前那個驕傲的、光鮮的人好像變了一副模樣,他的嘴唇都要被自己咬出了血痕,黑眼圈很重,頭發也因為沒有定型和打理塌了下來,顯得亂糟糟的。

但他來不及想這麽多,隻是匆匆洗了一把臉,扒拉兩下頭發,就出了門。

宋斯覺剛在公寓裏跟國外的總部通完電話。

項目找了另一家公司合作,無論是規模還是資金都縮水了一大截,但好在還算是落實下來了。

總部好像對他這一次的出差不是很滿意,而那邊消息也很靈通:“為什麽不再爭取一次呢?不是說那位年輕的掌舵人已經蘇醒了麽,你的能力這麽強,也拿不下來麽?”

宋斯覺的聲音在那一刻有些僵,但還是沒辦法地跟對方道歉:“我的確努力過,也接觸過,但對方同意的可能性……應該很小。”

他不像鬱翎,會更有自知之明,隻是他心裏存有別的想法。

隻是他給鬱瀾發過消息,不知道他是沒看見還是別的什麽,總之沒能收到回複。

宋斯覺在電話裏說了很多理由,對方才像是體諒一般地歎了口氣:“算了,這種事也講究一個運氣,大家相信你的實力,知道你應該不是故意沒做好。”

“隻不過現在的金額跟預期的還是相差過大,可能之前承諾你的……”

“我明白。”宋斯覺很爽快地說,“我把後續的流程走完,就先不考慮留在國內分部的想法了,會早些回來。”

“好的宋,”對方笑了笑,“跟聰明人聊天的確很愉悅。”

他之前回國,的確是存著最好可以留在這裏長久發展的想法來的,隻是公司現在既然不責怪自己沒談好最大的一筆生意,作為等價交換,他也沒有了繼續留在國內的理由。

離開的計劃定得比之前要早一點,不過對他來說倒也影響不大。

隻是……

他這些天總在回想,那天鬱瀾離開的樣子。

現在聽說褚妄醒了,也不知道他怎麽樣了,過得如何。

他覺得從自己回國的第一天起,發生的事好像都堪稱荒唐。

他沒想到自己會對一個隻見了一次麵的人陡生好感,更沒想到對方的身份既複雜,又跟自己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

更沒想到,就算知道了他的身份,自己卻依然無法止住這種念頭。

宋斯覺深吸一口氣,正要起身去洗漱,不遠處的公寓門卻忽然被打開了。

他眉頭一皺,結果剛走過去,就看見鬱翎有些魂不守舍地站在門口。

宋斯覺的表情說不上好,但也還算禮貌:“我不是讓你把鑰匙還給我麽,你現在怎麽還有?”

鬱翎手上握著鑰匙,卻不回答他這個問題,隻是固執地叫他:“斯覺哥哥。”

“你別這麽叫我。”不過宋斯覺並不領情,站在門口攤開手,“鑰匙還給我。”

鬱翎不甘心地把那枚鑰匙放上去,然後說:“我還多配了一把,反正你現在要了這一把,我還是能來找到你的。”

“……”宋斯覺隻覺得他不可理喻,“你這是做什麽?”

“鬱翎,這是我朋友的房子,你要是這樣,我要麽叫他換鎖,要麽我換地方,或者幹脆直接住酒店。”

鬱翎好像從他的話裏捕捉到了什麽:“你要回去?”

“等工作結束,我也沒有留在這裏的必要。”

“那你帶我走吧?”鬱翎忽然說道。

“你帶我一起走吧?我現在就可以申請國外的大學,或者我去那邊重新開始都行,我陪著你,我們還可以互相照顧……”

“你在說什麽?”宋斯覺看著他奇怪的模樣,“你在這裏好好讀書就行,怎麽突然說這些?”

鬱翎像是終於承受不住壓力,看著宋斯覺,癱坐在地上,沒有征兆地哭了出來。

雖然宋斯覺這段日子裏也看過了他不少眼淚,不過現在鬱翎似乎哭得是很傷心,還有些絕望。

隻是宋斯覺現在自己的腦子也很亂,也因為那一次的對峙,讓他對鬱翎失去了耐心。

“你來找我,就隻是莫名其妙地說這些麽?”宋斯覺歎口氣,不過還是去給他拿了紙。

然而鬱翎好像覺得這是他心軟的信號,在對方拿著抽紙走過來的時候,忽然伸出手,就想要抱上去。

不過宋斯覺好像對此有所察覺,因此隻是一側身避開了,鬱翎撲了個空,頹然地落回地上。

“你到底想要來說什麽。”宋斯覺冷靜地說。

然而他現在越是冷靜,鬱翎好像就越不能接受,他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我隻是沒有地方去……”

“你有親人,也有那麽多朋友,你為什麽覺得自己什麽也沒有?”宋斯覺問。

“你就不能不要那麽冷漠地說話嗎?”鬱翎越想越委屈,忍不住說。

宋斯覺似乎是覺得好笑:“小翎,我以為那天我來看到那一切,現在能這樣跟你說話,已經算是看在我們以前認識的份上了。”

“那天……”鬱翎簡直不想回想,但還是很想知道,“你那天怎麽會突然在那裏?”

“我本來是想去找他。”宋斯覺也沒跟他繞彎子,“想跟他說一下我知道的情況,沒想到都不用碰頭,就連你也一起遇到了。”

“挺巧的,聽你們說了那些,也省了我再跟你提一次你們欺負李書的事。”宋斯覺想到這裏還是覺得很魔幻,自嘲一般地笑了笑,“我沒想到那天一回來就看到那一幕,偏偏……”

偏偏這件事上相對的兩個主角,竟然都會跟他有交集。

隻是完全相反的交集。

原本保留著好感的弟弟變成了加害者,他卻對眾人口中沒有一個好詞的青年有了好感。

屬於現在回想起來都覺得神奇的地步。

“我不——”

宋斯覺有些厭倦地垂眼看著他。

“你又是想用老一套是麽?裝可憐?扮無辜?然後讓所有人相信你?”宋斯覺看著他的眼睛問,“可是現在我們都知道這是怎麽一回事,你再這樣自欺欺人又有什麽用呢?”

鬱翎驚覺,在鬱瀾離開後,宋斯覺對自己的態度甚至比之前更冷,也更無情。

都是他,都是他……才會讓事情變成現在這個地步的。

隻是他現在沒有辦法硬氣,宋斯覺幾乎是他最後的救命稻草了。

鬱翎隻顧著搖頭,語氣甚至帶著一點哀求:“是,就算我之前是做錯了一些事,但我隻求你相信我一次,那件事我真的是無辜的,我真的找過證據!別人不相信我,媽媽不相信我,宋斯覺,隻有你,隻有你現在是我的希望了,怎麽能……怎麽能你也不信我!?”

“你要我怎麽信你呢,鬱翎?”宋斯覺聲音很淡,“是信你對別人無盡的詆毀,信你仗著有些能力就要捂住普通同學的嘴,還是要信你打腫臉充胖子,現在把自己逼到這副模樣?”

“你,你連這些都知道了?”鬱翎雖然明白宋斯覺可能會猶豫,但卻沒想過對方會連這些細微的小事都清楚。

宋斯覺沒有再說話,現在已經是默認了。

鬱翎原本以為自己會害怕,會恐懼,或者會有別的什麽,可不知是不是真的沒有辦法了,他的大腦隻是一瞬間地空白了一下,之後發出一陣尖銳的泣音。

“所以,所以這就是你也喜歡他的理由?”比起被宋斯覺知道了自己做過的那些事,對鬱翎而言好像更不能接受的是他居然會對鬱瀾有好感這件事。

宋斯覺幾乎是無奈了:“我喜不喜歡他,跟你做了這些沒有任何關係。”

“是,可能在沒有遇見他之前,我覺得你是一個還不錯的弟弟,也許會苦惱要怎麽跟你說這件事,也許會有一些難以啟齒,但事情已經發生,就沒有那一串的可能。”

“如果真要說和你有關的話……”

宋斯覺短暫地思考了一下,又說出了一句現在的鬱翎根本沒接受的話。

“要是你那天沒有叫人去欺負李書,我可能都不會對他一眼驚豔。”宋斯覺頓了頓,“不過也不一定,後麵再遇見的話,我應該也是會有好感的。”

鬱翎聽到這些猶如晴天霹靂,一開始帶著點懺悔的眼淚也沒了,無法接受這一點的他像是終於變得歇斯底裏起來——

“對,我不是什麽好人,那又怎麽樣?”鬱翎破罐子破摔地說,“可是他又算什麽好東西?”

“我是動了公司的錢,是拆東牆補西牆,但我也都是拿去讚助學校、捐給福利院,或者維持同學關係,可他呢?他又做了什麽?”

“大幾千萬買一顆沒什麽用處的珠子?”鬱翎不服氣地說,“我再怎麽說我用的錢也姓鬱,可他挪用的是褚家的錢!”

宋斯覺好像覺得他已經沒有理智了,無奈地說了一句:“有沒有可能,你原本也不姓鬱?”

鬱翎沒想到宋斯覺會是這樣的,字字句句全往他最不能接受的地方戳,反正自己在他心裏已經沒什麽形象了,對著他尖聲道:“可你呢,你想怎麽樣啊?”

“他有什麽好,為什麽他一來什麽都變了?”

“明明一開始都沒有這樣,可為什麽一夜之間好像所有人都喜歡他啊?”

宋斯覺露出和那天鬱瀾一樣不解的表情。

“這一切的結果難道不是你自己一手導致的麽?”宋斯覺說,“你現在來求我,也甚至不是真的喜歡我,隻是想讓我念舊情,想讓我也來幫你達成目的。”

“可是你想怎麽樣?”鬱翎沒有否認,也不敢否認這個問題,隻是轉換了矛盾質問道,“難道你喜歡他,你還指望他跟被褚家趕出來,你在一起嗎?”

宋斯覺閉了閉眼。

他當然不知道要怎麽辦。

他被拒絕得很幹脆,他原本實在不想看著對方就這麽跟一個植物人耗下去,可等到聽見了褚妄蘇醒的消息,他的心裏卻更加不安了。

鬱翎好像終於看到今天的宋斯覺露出擔憂的表情,他又嫉妒又激動地說:“可是你也知道,他趁著褚妄昏迷做了多少事,擅自插手公司進程,用不知道從哪裏偷來的賬號密碼開除集團管理,然後用天價去拍賣會上博眼球——”

“你以為他做了這些,在褚妄醒來後還會有好日子過嗎?”

鬱翎看著他:“你還不如選擇跟我合作,我父親馬上就要回來了,隻要公司能度過現在的難關,我可以向他保證一定會給你股份……”

他管不了那麽多了,隻顧著開著空頭支票,也用強烈的心理暗示讓自己忽略掉之前才聽到的,那些關於褚妄醒來後似乎跟衝喜的妻子相處融洽的傳聞:“至於鬱瀾,現在沒人能幫得了他,那可是褚妄,不是誰都能惹得起的。”

宋斯覺卻想都沒想:“我要幫他。”

他看著試圖想拉他入夥的鬱翎,覺得可笑又無力:“你回去吧。”

“念在我們曾經也有過一段還算不錯的回憶的份上,我不會再追究什麽,”宋斯覺眼神有些悠遠,略微低頭,“不過如果當時沒有那個意外,也許擁有這段回憶的人也不會是我們。”

鬱翎在這一刻的眼神變得茫然,再後來就是極度憤怒的歇斯底裏:“宋斯覺,你就非要蹚這個渾水不可嗎?!”

宋斯覺眼神淡漠地看著他,好像在看自己年少時候的笑話。

鬱翎承受不住這種目光,咬牙躲開,然後屈辱又不甘地站起來。

“我今天來找你,本想著你會是最後一個能相信我的人。”他現在的狀態看上去很差,與大學城裏那個人人稱讚的優秀又善良的多金學長判若雲泥。

鬱翎嗤笑一聲:“我可以什麽都沒有,但你也幫不了他。”

宋斯覺好像覺得他在說笑:“你又能做什麽呢?”

“我是做不了什麽,但就憑他自己作的死,就已經足夠有他受的了。”

宋斯覺看著他走到門口,然後狠狠瞪了自己一眼,關上了門。

等對方的腳步聲消失,他才坐下來,長歎了一口氣。

他有預感,宋斯覺想,他也許是他跟鬱翎最後一次見麵了。

說心情不複雜是假的,可他現在還有更要緊的事想做。

隻是他看向手機,今天發出去的消息依然沒有得到任何回複。

因為怕信息量不夠,所以三章攢了一起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