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鬱瀾的這一句話,徹底打破了宋斯覺殘存的最後一點僥幸的幻想。

他其實現在很想看褚妄是什麽表情,也有點緊張,萬一他不高興怎麽辦?

但鬱瀾覺得,褚妄應該不會那麽小氣,他還說自己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呢。

鬱瀾因為有別人在場而沒有回頭,不過站在他背後的褚妄,倒是沒有一點不高興。

他隻是冷漠地看著闖進來的男人,看他額前沁出的冷汗,看他止不住發顫的嘴唇,看他依然不願相信的眼睛。

不過要說有沒有一點遺憾,那肯定是有的。

——他恨不得現在就鑽進自己的身體裏坐起來,然後自己冷冰冰地開口,讓對方現在就離開這個地方。

鬱瀾真是的,還是太客氣了。

在半空看著這一切的褚妄一邊覺得爽,一邊還自認為很鎮定地想。

至於宋斯覺,還是沒從巨大的信息量裏回過神來。

也許是他自己不肯相信。

可是,可是……

從他回國後聽到的不少消息,不是都說褚家的新婚妻子隻是一個衝喜的門麵麽?

更何況……

宋斯覺一直都很有禮貌,現在卻因為極度的震驚變得有些僵硬。

或者說是,難以言明的……嫉妒?

他的表情變得極其複雜。

宋斯覺先是很僵硬地轉了轉手腕上的表,然後才很慢地抽了抽嘴角:“抱歉……我為我之前說過的不夠禮貌的話道歉。”

鬱瀾點點頭,不過也不知道有沒有接受這個道歉。

“那你的竹馬跟你說了我這麽多壞話,你現在還來給我道歉啊?”鬱瀾悠悠地說。

宋斯覺的臉色果然又變了一分:“是我隻聽了一麵之詞,那天對你造成的傷害,我也不知道該如何彌補……”

他本來是想問問拍下袖扣的主人能不能割愛的,誰能想到會看見這樣一幕?

鬱瀾好像也想起了他是來問袖扣的,還煽風點火地來了一句:“多好啊,你送給你的寶貝,我送給我的老公,我們都有光明的未來。”

宋斯覺:“……”

他張了張嘴,好像實在是有些不甘心,也不相信:“那鬱……先生,你跟你的愛人……”

宋斯覺其實知道自己現在不太冷靜,按照他的禮貌和教養,現在就不應該多說什麽。

可他實在覺得這個答案太荒唐了,像是溺水的人想找一根浮於水麵的稻草,似乎隻要自己問出問題的關鍵,現在的局麵也不會這麽僵硬。

問題是,誰又會知道關鍵是什麽?

宋斯覺說:“我上次以為你沒有戒指是別的原因,是我誤會了,不過……”

他看著對方的眼睛問:“鬱先生,你跟褚先生結婚……之前認識麽?”

鬱瀾皺了皺眉,不知道宋斯覺為什麽突然這麽問。

他原本想用之前搪塞席筠對付章妍的話術,說自己其實以前見過褚妄什麽的,不過話到嘴邊,他忽然就停住了,頓了兩秒後幹脆點頭:“是啊,怎麽了?”

果然,聽到這個答案後宋斯覺的眉頭皺得更深了:“就是說,你跟褚先生是在衝……結婚的那天才見麵的?”

鬱瀾不假思索地點了點頭,繼續用上了剛才那種幸福且甜蜜的語調:“是啊。”

“那……”宋斯覺臉上開始浮現出痛苦的神色。

“你不覺得這是一種枷鎖麽?”他的聲音都有點顫抖了,像是不願看到這樣的畫麵,“為什麽還要對外人麵前扮演出甜蜜幸福的樣子?”

“什麽意思呢?”鬱瀾似乎是聽到了什麽笑話,饒有興致地看過來,“什麽叫扮演出來的?”

宋斯覺抽了一口氣,仿佛是在痛心:“你們明明之前也沒有見過麵,現在卻突然多了一個陌生的不能醒來的丈夫,我知道鬱家一定是虧欠了你,我也沒想到事情會是這樣。”

他閉了閉眼:“……如果我能早點知道,我一定不會對你說出那樣的話。”

鬱瀾不知道這人現在到底還在想什麽,疑惑地皺了皺眉。

“你知道他們虧欠我,然後呢?”鬱瀾想了想問。

“我,”宋斯覺被他問得一愣,但很快又繼續說道,“我隻是覺得,你也不用假裝堅強了,如果你需要我幫忙,那我一定會……”

“你在自我感動什麽?”鬱瀾本來還想等他說完,結果聽著聽著還是忍不住聽笑了,“你到底是從哪裏看出來我不高興,我所有的幸福看上去是演出來的?”

“我就不能為了逃離那個地方而開心嗎?”鬱瀾說,“你隻會道歉有什麽用,除了聽一麵之詞,卻還在隻用自己的視角看問題?”

“我為什麽要留在那個地方啊,我真的圖他們一點什麽嗎?我來到這裏每個人都對我很好,我想做什麽就做什麽,想去哪裏就去哪裏,我還回去那裏做什麽呢?”

宋斯覺也沒想到他會突然說這麽多,表情也是一僵,下意識說:“可他們才是你原來的親人……”

這句話沒說完,鬱瀾是真真正正地笑了出來。

“我從小在福利院長大,我早就明白一些道理。”鬱瀾可笑地看著他,“當然你們這種家庭幸福的人可能永遠不會理解,多說無益。”

“如果從一開始就算計我是親人,把我當做交易的籌碼也是親人,到最後還想榨幹最後一點價值的……如果這也叫親人的話,那世界上有血緣關係的人們之間,是不是就不會再有苦難了啊?”

宋斯覺被他一連串地話砸得愣在原地,一下子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我不是那個意思……”宋斯覺想解釋,但忽然覺得自己的立場好像也說不出別的什麽來。

他不知道事情怎麽能戲劇化到這種程度,可他看著鬱瀾漂亮精致的臉,還是開口說道:“我知道,我隻是覺得,如果你真的需要我幫忙……”

“你是不是還不明白啊?”鬱瀾覺得這人簡直難以溝通,“你想幫我什麽?”

他都想翻白眼:“就允許你看到我兩次就萌生好感,不允許我看到我老公的第一眼就一見鍾情?!”

宋斯覺:……??!!

“可是,他明明是……”

“我就喜歡這一款怎麽了,我現在過得比之前好多了,你別來煩我。”鬱瀾覺得自己就不能跟這人好好說話,幹脆袖子一甩,直接說道。

不過。

宋斯覺臉上表情有多麽錯愕,與之相對的,褚妄則已經揚起了高傲的下巴。

要不是現在不好打擾鬱瀾,他說不定就已經開口讓他別理這人了,趕緊回家就好。

宋斯覺好像現在才被剛才鬱瀾的這些話點醒一般,這次終於不再掙紮著說什麽你現在的幸福一定是演出來的之類的話,但人也呆住了,就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明明衣著一絲不苟、光鮮亮麗,看上去卻像是被人遺棄後淋雨難過的動物。

占據了高處的褚妄居高臨下地看了他一眼。

鬱瀾也說爽了,美滋滋地看著他,雙手則落在輪椅上的褚妄的肩膀上。

明明是再普通不過的動作,宋斯覺卻似乎看出了一點不一樣的親昵。

他的表情於是變得更加難堪。

鬱瀾看了一眼手機,章妍已經給他發了消息,說交接手續都已經辦妥,他們可以下去了。

宋斯覺的表情他已經看夠了,鬱瀾推著輪椅經過他的麵前:“看來鬱翎跟你說的事還是太少了。”

“你不如多去跟他聊聊,溝通溝通感情,”鬱瀾還拍了拍他的肩,“反正你們以後也是要在一起的。”

他們才是書裏的天生一對啊。

自己裹在其中算什麽。

說完就不再去看宋斯覺的臉,自己哼著不成調的小曲,推著褚妄進了電梯。

這個會場大部分的人都去了隔壁宴會廳的after party,鬱瀾剛關上電梯,就聽到原本安靜了很久的褚妄開口。

“你對他還是太客氣了。”

“那我又說不出什麽很重的話嘛。”鬱瀾揉了揉頭發,“我覺得說的也挺直接的了。”

褚妄不說話,也不知道是不是這樣認為的。

“一般這種酒會是幹什麽的啊?”鬱瀾雖然不打算去,但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

“你要是去的話,估計就是給你遞名片,跟你搭訕,問一些沒什麽營養的問題,給你介紹一些他們想給你介紹的人。”褚妄概括道。

“那還是算了,”鬱瀾一聽就打了退堂鼓,本來還想隨便看兩眼的,但自己還拖家帶口呢,就打消了這個念頭,“跟這種人相處起來很累。”

不過電梯是直通會場的,鬱瀾本想一下去帶著褚妄就跑,沒想到電梯門剛打開,就看見了幾個正準備去宴會廳的賓客。

大概不論是臉還是這樣的出場都足夠吸引眼球,在聽到了聲響後,還是有人不約而同地側目。

一開始引起人驚歎的是鬱瀾的臉,而他身旁沉睡著的輪椅上的男人似乎也是不可忽視的。

也許鬱瀾沒多少人認得,但一看到褚妄,幾乎所有人都明白了這是怎麽一回事。

原本準備動身的一些賓客都吃了一驚。

有人主動走過來想跟兩人打招呼:“您好,二位——”

“不去了,趕著回家。”鬱瀾一抬手表示拒絕,十分幹脆。

章妍已經在不遠處等著了,他就沒聽著,推著褚妄從人群中走過,出了大門。

他們前腳剛走,還在大廳裏的人就議論了起來。

“臥槽……這不是,這不是之前內部消息說的,褚家找來衝喜的妻子嗎!?”

“這麽好看?褚家找個工具人都這麽挑——”

“什麽?原來之前的傳聞是真的?我之前隻聽人偶爾提過,以為就是杜撰出來的呢。”

“關鍵是我聽說,這個人好像還很不簡單,據說直接仗著丈夫是褚妄的身份去公司搞過事。”

“褚家這也不管嗎?”

“什麽管不管,聽說還很縱容……”

“對了,這人是不是姓鬱?”

“這不是……”

幾個知道內情的人眼神交流了一下,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宋斯覺失魂落魄地走下來,就聽見幾人正聊著這件事。

“所以他來了之後,褚家甚至還帶他來拍賣會啊?”

“他們坐電梯下來的,說明剛剛就是在卡座?”

“是啊,那不就剛才拍玉石的主?”

“我說是誰敢這麽一擲千金,那沒事了。”

“可是褚妄不是昏迷著麽,他的結婚對象就敢這麽揮霍?”

“我以前覺得這是一樁痛苦的聯姻,我現在不這麽想了。”

“這不比在本家過得舒服?”

宋斯覺最聽不得這個,表情又沉了一沉,麵無表情地從正聊天的幾人裏穿過。

“對啊!而且剛才不是還有一個人跟他搶拍品麽,最後也沒搶到。”

“也是啊,要是早知道舉牌的是他家,誰還敢一直拚啊。”

“拚不過,根本拚不過。”

不幸還是聽到了這些的宋斯覺臉上一陣火辣。

“確實確實。”

“不知道原本跟褚家搶那對袖扣的人是誰。”

“哪知道是誰,不過你別說,剛才兩人一起出現的時候,我竟然覺得這樣一看還挺……般配?”

“真有點。”

宋斯覺:“……”

他隻能加快腳步,裝作一無所知地去了隔壁的宴會廳。

酒會氛圍很好,來參加的人都為了各自的目的在人群中觥籌交錯,有人聊著剛才的拍賣,有人輕聲笑著互相交換名片。

隻是宋斯覺卻沒了一點興致,渾渾噩噩地走到角落,不去參與這一場衣香鬢影的聚會。

其實他本來也是有計劃的。

他一切都想得很好,也早就知道褚家應該會來這場拍賣會。

總部需要跟褚妄的集團有合作,按照宋斯覺自己的安排,他現在拍賣會找個好看的禮物買給鬱翎,當做他遲來多年的補償和對方的生日禮物,然後再在酒會上與褚家的人接觸一下,等拿到聯係方式後再慢慢談合作。

一個晚上一舉兩得。

隻是他沒想到,他所有的計劃一個都沒完成。

在發現那對袖扣的價格高得有些超預算時,他借著自己的合作關係托人問了一下。

得到模棱兩可的回答時他也沒覺得有什麽,隻想著,實在不行等拍賣結束,自己親自去問一下對方的意見就好。

現在想想,也許自己當時就不應該踏上樓梯。

宋斯覺一直想著剛才的那些話。

原來自己一眼便有了好感的人,是這個名字。

原來他就是鬱瀾。

原來他就是褚妄的妻子。

宋斯覺的手肘撐住膝蓋,又用手掌慢慢捂住臉。

有什麽東西在他眼前慢慢剝裂、破碎,最後化成齏粉,以一種無聲但轟然的模樣倒塌下來。

上次鬱翎來他那裏,自己重新追問他鬱瀾的事的時候,他應該多觀察一下的。

鬱翎顧左右而言他的話,有時候會閃避的眼睛,偶爾緊張的抿唇……

都在這一刻重新有了別的含義。

在告訴自己,也許事實,真的不是他想的那樣。

宋斯覺腦子還是很亂,而酒會也沒有再繼續待著的必要了。

他有些頹然地站起身,也離開了會場。

主辦方的效率非常高,鬱瀾帶著褚妄回去的時候,就已經拿到了今天拍到的兩件藏品。

席筠還在外地,章妍把兩人送到門口後就先回去了。

鬱瀾把褚妄推回房間,再搬回**,替他蓋上被子。

他幾乎是帶著一點儀式感地做完這一切,好像在這裏才是最安全的地方,他終於可以肆意地跟褚妄交流。

鬱瀾叫了一聲對方:“褚先生。”

褚妄應了,表情好像跟之前沒有任何變化。

“今天第一次去那種地方,”鬱瀾跟他分享,“還挺開心的。”

於是褚妄的表情也帶了一些笑意:“那就好,下次再去就是了。”

“不過你沒生氣吧?”鬱瀾其實也想了一路,畢竟最後宋斯覺闖進來地事是意外,他又對著他說那麽多。

褚妄搖搖頭

鬱瀾果然露出一點開心的表情,彎起眼睛:“不知道他回去要怎麽跟鬱翎說起這件事。”

想想就有點興奮。

不過褚妄好像現在沒有關注這個點,隻是頓了兩秒,又開口道:“你說得很好。”

“那可不,”鬱瀾沾沾自喜地笑了笑,揚起眼梢說,“我聰明嘛。”

“嗯。”褚妄也看著他,說,“很聰明。”

“褚先生,”鬱瀾看著他,忽然又覺得現在的褚妄跟之前又都不一樣,“您怎麽了?”

褚妄這次沒有立刻回答。

鬱瀾於是走過來,握住植物人的手,想了想說:“是我今天說了不該說的話?”

應該也沒有啊,他剛剛不是還誇自己麽。

但好像從進房間以後——不對,應該是從宋斯覺上來找他以後,褚妄似乎就比之前更加沉默,像是在思考什麽。

正想著,他聽見褚妄好像歎了一口氣。

“這個宋斯覺,也不怎麽樣啊。”

他忽然低聲說。

他的聲音明明是平靜的,表情也是。

但鬱瀾知道,如果是平日裏的褚妄,是絕對不會突然說這種話、評價一個人的。

“沒什麽眼光,沒什麽判斷力,還很自以為是。”褚妄開口,卻沒有看向鬱瀾。

鬱瀾心裏湧出一點奇怪的感覺,正要說話,對方又繼續道。

“他沒我高。”

今天的褚妄好像有種任性似的,說:“他還覺得,我連戒指都買不起。”

語氣甚至是有點委屈的。

其實褚妄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突然要說這些,他原本想著什麽也不說的。

他從不做沒有保障的事。

可也許今晚的事讓他產生了很強烈的危機感,宋斯覺甚至能當著自己說那些話,就好像全世界都默認了,他隻是一個不會再醒來的植物人。

但明明鬱瀾會對他笑,會給他擁抱。

雖然都是他自己要來的。

他湧起前所未有的衝動,似乎如果不趁著這一點衝動開口,他以後就隻能繼續當一個無法自由行動的、存於虛無的靈魂一樣。

“鬱瀾。”他好像是再也沒忍住,問道,“你那麽聰明,就算沒喜歡過人……”

“也看不出來我喜歡你嗎?”

修了一點點細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