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褚妄在剛碰到對方雙手的那一刻,甚至還分神看了一眼躺在高級治療**的自己。
他從未有過任何信仰,但卻依然希望有人能寬恕他方才卑劣的念頭。
因為他發現,在真的碰到以後,剛才的那些罪惡感幾乎消散大半,轉而被無法言喻的慶幸和驚喜所取代。
他幾乎顯示任憑自己的本能和念想,將鬱瀾的雙手都牢牢握住,連指縫也不願放過。
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是怎麽克製住其他不應有的想法的。
或者對於現在的他來說,能有這樣的接觸就已經是意料之外的驚喜了。
有那麽一段時間,說著要教人打領帶的褚妄,自己都要忘了半溫莎結怎麽係了。
過了很久——至少是褚妄自以為的很久,在鬱瀾還在發怔的時候,他才終於找回理智,趁對方也未察覺自己的失神,不經意地再一次握緊了他,說:“看好。”
不過還好,畢竟鬱瀾一開始也完全沒有看進去。
他隻顧著看著鏡子裏的自己發呆,看著自己的手指被動地被牽引著,在柔軟的布條中穿梭、彎曲、又舒展。
他不知道為什麽自己的呼吸會變得很快,但又怕太緊張太急促,讓褚妄握著自己的手也感受到自己的鼻息。
真奇怪,鬱瀾想。
明明褚妄的雙手冰冷沒有溫度,他的指尖卻依然不受控製地一點一點發燙。
朱砂也會生熱麽?
他無端地想。
褚妄看著鏡子——他看不到鏡子裏的自己,卻能察覺到鬱瀾的神情。
而這像是給他本就心存不軌的念想有了趁虛而入的機會,褚妄握著他的手,仿佛風雪中瀕死的旅人想抓住唯一的柴火,即使知道會被灼傷,也執拗地不忍放手。
直到褚妄演示到第三遍,鬱瀾才恍然回神似的,低下頭看。
他在這方麵本來就有點笨,現在的腦子又暈乎乎的,看了半天才點點頭,慢吞吞地說:“有點難。”
不過說是這麽說,他給自己做了一點“沒什麽大不了”的心理建設,才真的看著對方的動作。
說是“看”,倒不如說是“感受”。
鏡子裏無法顯露出褚妄的模樣,可他一低頭卻依然能看見他翻飛的手指。
鬱瀾自覺不是一個容易走神的人,卻在短短的幾分鍾裏想了不少無關緊要的內容,像是刻意引導自己,忽略掉一些別的什麽感覺一樣。
“你自己試試?”出神間,他聽到褚妄的聲音。
鬱瀾硬著頭皮答應,然後試圖學著對方剛才的動作,笨拙地用手指勾連著,勉強模仿出一個形狀來。
歪歪扭扭的,他自己都有點看不下去。
然而褚妄就像那種鼓勵式教育的集大成者一樣,看上去冷峻的麵容卻說出毫不相關的話:“嗯,很不錯。”
鬱瀾:“……”
你到底是從哪裏看出來不錯的?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褚妄好像很執著地在碰他的手,透過唯一能讓他們接觸的媒介,一寸不離地貼著他。
似乎很怕下一秒,他就會消失一樣。
鬱瀾練了十幾次,終於熟能生巧,打出了一個確實能看的半溫莎結來。
他高高興興地跟褚妄炫耀:“褚先生,你看!”
“現在這個可以了吧!”
褚妄點了點頭。
“那……”
鬱瀾這才意識到對方還握著自己的手。
大概是握得太久,他的食指無意識地動了動,褚妄才像是如夢初醒一般,意識到“教學”這件事好像暫告一段落。
他沒有失態,神色自若地鬆開了對方,說:“好。”
隻是在沒有失態的表情下麵藏著什麽,他自己也無法完全厘清。
等鬱瀾熟練掌握,看了一眼現在的臥室——
其他地方都還好,鏡子前的這一片,幾乎詭異得像撞進了什麽靈異現場。
附近密密麻麻散著細碎的鮮紅色粉末,鋪在地麵上仿佛剛剛幹涸的血跡,而不遠處躺著一條痕跡斑斑的領帶,從裏到外都皺了,縫隙裏都還夾著一點殘留的朱砂。
鬱瀾身上也沒好到那裏去,脖頸到手掌,再到襯衫都沾了不少,加上他一直拿著領帶繞來繞去,一頭小卷毛也亂糟糟的,沒有打理。
要不是自己完全知道這一切是怎麽回事,鬱瀾嘶了一口氣,要是有剛進來的人,一定會被嚇得失聲。
“我……我收拾一下。”他看著麵前的狼藉開口。
畢竟這要是讓別人來收,也太驚悚了一點。
鬱瀾先把地上散落的痕跡收拾幹淨,又覺得身上有點癢,低頭一看,原來是不少粉末順著領口落了進去。
這條領帶看來也是用不成了,身上這件衣服也得洗,還好隻是件襯衫。
鬱瀾以前在福利院的時候就很勤快,現在就也沒多想,隻想著趕緊隨便洗幹淨了就行,因此沒避著房間裏還有個人,兩手拽著衣角往上一掀,就把襯衫脫了下來。
一旁已經用了各種方法勸自己“沒關係”“很知足”“下次一定還有機會”來寬慰自己的褚妄一偏頭:“……”
這也太瘦了一點。
他的第一反應隻有這麽一句話。
鬱瀾的肩背還是少年人的模樣,可能是因為天生骨架小,加上也沒過上過什麽好日子,身形一直很單薄。
但他的皮膚很白,是近乎病弱的蒼白,甚至躺在**的植物人都要比他好些。
直到鬱瀾無知無覺地轉過頭來,見他發呆,還有些狐疑地開口:“褚先生?”
褚妄這才移開眼:“沒什麽。”
對方的眼神很清澈,但依然有了一點疑惑。
褚妄從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覺得自己的想法卑劣。
他用了看上去冠冕堂皇的理由觸碰到了對方,而那個人沒有察覺,對他全然信任,自己居然還會……
褚妄想來會隱藏情緒,也很有理智。
他看著鬱瀾去簡單地手洗了衣服掛上,然後重新進到浴室,衝了個澡。
聽著不遠處傳來的水聲,褚妄低頭,看著已經被收拾幹淨的地麵,好像剛才那些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他虛虛地靠著窗,又不自覺地攤開手掌,目光沒有焦距地落在上麵。
那種真實的觸感……
褚妄彎了彎手指,沒有什麽邊際地想。
他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開始有這樣的情緒的,可能是在第一次碰到他手指的時候——但大概率更早,也許是他看穿了鬱瀾卻還是全盤接受,在鬱瀾帶著小聰明說著鬱翎的壞話,自己卻還要點頭應和的時候。
褚妄的人生每一步都走得很順,就算剛繼任麵對一眾老董事刁難時,他也不覺得這是什麽挫折。
他做事永遠習慣規劃好每一步,如果是工作那就充分考察,做好一切準備包括失敗後的應對決策,如果是生活或者別的什麽,他就隻憑自己的喜好了。
可是他沒喜歡過人,不知道在心動以後的下一步是什麽。
而且也深知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做好應對失敗的準備。
他甚至不知道這個詞對應的“失敗”代表著什麽——褚妄終於在這個時候抽空想,是什麽呢?
可能是鬱瀾從此再也不和他說話。
可能是對方當他不存在,不再每天回來就奔向床邊,摸一摸他的手,然後用他自己也沒發覺的親昵語氣,“褚先生褚先生”地叫他。
或者最壞的可能,是自己突然看不到鬱瀾了,他重新被困在這一團混沌裏,繼續無望地、無目的地遊移著。
褚妄想到這裏發現,他已經不能接受回到原來那樣的情形了。
他想讓鬱瀾每天都對自己說話,好的壞的,高興的不高興的,都對自己分享。
想讓對方擁抱自己,想像今天這樣接觸自己的身體。
想……
他總是想起鬱瀾的背影,然後想起更多無法實現的、可怕的念頭。
褚妄最開始意識到時,也並沒有把心意告訴鬱瀾的想法。
正因為太多懼怕,讓他寧願安於現狀,也中庸求穩地不忍打破。
可今夜過後又不一樣了,褚妄知道。
他開始做一些無謂的設想,想著萬一鬱瀾不排斥會怎樣,萬一能比現在更進一步會怎麽樣。
他貪得無厭,難以滿足。
而月光照進來,浴室的聲音停下,鬱瀾帶著一身清新的水汽,揉著頭發走了出來。
他的發質很軟,又是自然卷,一般都懶得吹,都是用毛巾擦幹了甩一甩,跟小狗似的。
鬱瀾的臉頰因為被熱水蒸成粉紅,加上今天也發生了不少事,洗完澡出來就困了,眯著眼睛笑著跟褚妄說了句“晚安”,就倒進了床裏。
他的發梢還濕著,褚妄剛一皺眉,正想開口讓他擦幹頭發再睡,而鬱瀾就已經被子一裹,閉上了眼睛。
褚妄於是也沒有再開口。
他隻能看著對方,連替他把頭發擦幹也不能。
鬱瀾一直以來都入睡很快,今天尤甚。
褚妄看著治療**的,好像永遠也不會醒來的身體,目光又不自覺地落到鬱瀾臉上。
他有些悲傷地想。
好像越來越喜歡。
也越來越不知道怎辦才好。
慈善晚宴的時間最後定在了下周末,鬱瀾雖然不太了解,但好像也大概從這一周裏感覺到了些什麽——
因為褚家一般來說是不常接待來客的,但這周以來登門拜訪的人不少,有拐著彎想來談合作的,想來混臉熟的……管家拒絕了一大批,也還是有一些遠方親戚找了借口過來。
不過他在這段時間裏充分練習了半溫莎結的係法,已經從隻能笨手笨腳勉強打出一個能看的結,變成熟練地記得所有流程,手指穿梭翻轉,就能打出一個漂亮的領結來。
對此,他對自己的禮儀老師表現出了十分的讚許:“褚先生!”
鬱瀾第五次揚起下巴,挺胸給褚妄展示:“你看!完美!”
褚妄好像拿他沒什麽辦法似的失笑點頭:“嗯。”
他想了想說:“不過如果你想學其他的比如浪漫結——”
“不用了!”鬱瀾跳起來表示,“我覺得這樣就挺好看,我能完全掌握這個已經很不容易了,讓我多鞏固鞏固就行。”
褚妄剩下的話,以及一點上不得台麵的心思被完全扼殺在搖籃裏:“……好吧。”
不過鬱瀾對此毫無所覺,還非常體貼地替他說:“而且要學還得麻煩你,算了算了。”
……不麻煩,一點都不麻煩。
褚妄心情複雜,卻又不能表現出來。
“今天好像又要來一些不認識的人,”鬱瀾走到窗邊,正好看到樓下院子裏的動靜,隨口說道,“這些都是想來談合作的嗎?”
“不一定。”褚妄也注意到了,“不過你不用在意,到時候就當去玩玩就好了。”
其實那天鬱瀾給了他一份大概要出席的賓客名單,大部分都沒什麽特別的,不過倒是有一個比較特別的,好像是這些年國外一家風頭正勁的公司代表。
但跟鬱瀾說這些他也聽不懂,褚妄輕鬆地想,然後又交待了一遍:“反正你去了以後看到想要的就買,就算有人跟你競價也別怕,喜歡就行。”
鬱瀾每次對這種話都難以拒絕,想了想又說:“不過我看還有些珍貴的小藏品,如果看到適合您的,我也可以買嗎?”
“拍。”褚妄說得十分幹脆,甚至語氣還有那麽一點開心。
絲毫不覺得鬱瀾花自己的錢給自己買禮物這件事有什麽問題。
鬱瀾都願意替他看給他買了,那就夠了,還要怎麽樣?
這樣輕鬆的日子一直過到了周一,鬱瀾依然按部就班地回學校上課,也在暗中打聽鬱翎這些日子在大學城裏有沒有又作什麽妖。
不過出乎他意料的是,按照鬱翎這種一周至少要維持自己一兩次人設的人,這段時間好像意外的安靜,仿佛低調了許多。
他也沒來找過自己的麻煩,至於李書,鬱瀾跟章妍說了一聲,讓他的爸爸去集團旗下的某個分公司重新找了一份司機的工作。
而上次把李書圍在一起的三個人也消停下來,像是沒敢再惹事。
雖然他總覺得鬱翎這麽安靜一定憋著了點什麽壞,但又因為實在沒有頭緒,就暫且擱置了下來。
反正上次褚妄讓他查過了,鬱家公司這些日子情況也並沒有好轉,但梁芝玉和鬱翎都沒聯係自己,就好像……找到了什麽新的解決方案一樣。
鬱瀾來上課的次數多了,班裏的同學也逐漸習慣了他的存在,雖然偶爾還是會有別的係的人,因為聽說鬱瀾長得好看想借著上大課的機會來看兩眼的,也都因為被班裏的人告知“已婚”而遺憾勸退。
鬱瀾再一次覺得,說自己已婚這件事真是一個十分明智的決定。
不過鍾嘉樂還是老樣子。
畢竟是班長,要忙的事情就要多些,都到了第二節課的課間,鬱瀾才看到鍾嘉樂吭哧吭哧地從門外回來,一溜煙跑到他的座位上:“鬱瀾!”
他眼睛裏閃著八卦的光:“我剛才去年級辦公室,回來的時候知道了一個消息!”
“什麽消息?”鬱瀾在學校跟同學的交集也不多,鍾嘉樂能跟自己分享的,估計也是跟自己有關的,他好奇問道。
“上次那個男的,就是那個……那個問路的男的,你還記得不?”鍾嘉樂壓低了聲音對他說,“我剛剛才知道,來頭不小啊!”
不提這個還好,一提鬱瀾又想起對方來打斷這回事了,皺起眉頭:“什麽來頭?”
“他確實不是什麽學生,我聽說,他是聯脈集團中國區的代表誒!”鍾嘉樂還怕他不知道,甚至在一旁做注解,“就是國外那個很大的集團,而且我還聽我媽說過,會跟你家有合作?”
他這麽一說,鬱瀾倒是的確想起來了章妍說過的這回事,但他對這個實在陌生,也就停留在“聽過一次”的概念裏,因此點點頭,不為所動:“……哦。”
管他是什麽中國區的代理,跟他又沒什麽關係。
不過鍾嘉樂提到對方,鬱瀾反倒想起自己跟褚妄說這件事時,對方似乎有些冷下來的聲音,和篤定的口吻說“他一定有點問題”。
他有沒有問題不知道,好像對自己也沒什麽影響。
就算以後真有什麽業務上的交集……鬱瀾想,要不等回去的時候,還是跟褚妄說一下吧。
鍾嘉樂口中的消息對他並沒有帶來什麽波瀾,他倒是想起李書來:“對了,他現在還好吧?”
兩人生怕再有人因為這個找上他的麻煩,鍾嘉樂點頭:“沒事,我前兩天還剛問過,沒人再去找他了。”
“那就行。”鬱瀾輕鬆了一些,聽見鍾嘉樂說:“你待會兒下課要急著回去麽?”
看見鬱瀾搖頭,對方就繼續說了:“我爸媽今晚又不在,但給我定了個餐廳,你要不要跟我一起?”
他提到這個,鬱瀾想起這幾天席筠一直在忙公司的事都很晚回來,自己嫌麻煩就沒讓廚房弄得太豐盛,因此想了想點點頭:“好啊。”
“這家餐廳我爸媽去過的,說味道還可以,環境也不錯,”鍾嘉樂見他答應了,也笑起來,“那我去確認預約。”
鬱瀾:“好。”
他給管家發了個消息說不回去吃完飯了,發送成功的某一刻,鬱瀾難免想起了被困在房間裏的人。
就晚一個小時……
褚妄應該不會有什麽意見吧?
這家餐廳位置很不錯,離學校也不太遠,兩人下了課一路聊著天走過去,也正好到了預約的時間。
鍾嘉樂跟前台說了預定信息後,穿著燕尾服的服務生就把兩人帶到了靠窗的座位上。
鬱瀾眉頭跳了跳:“……你爸媽怎麽也沒跟你說,這是一間適合情侶的餐廳啊?”
無論是柔情的氛圍,私密性很高的裝潢,還是不遠處拉著小提琴的樂手,都在告訴食客它的定位。
“哎呀,他倆這樣我都習慣了,每次推薦我來的都是他倆嚴選過覺得好吃能讓兒子也試試才想到我的……”鍾嘉樂說著就打開菜單,“我請你吃飯就行,你看看有沒有什麽想……”
話沒說完,忽然一個聲音打斷了兩人。
“你們好。”
“我們上次……好像在學校見過?”
下午在鍾嘉樂口中的人現在就出現在了兩人麵前,穿著考究但低調的服飾,笑容溫和紳士。
但鍾嘉樂又沒說他叫什麽,鬱瀾皺了皺眉:“我們……”
兄弟你誰。
他剛想說我們又不熟,就看見對方了然地點了點頭,體貼地替他開口:“抱歉上次忘了自我介紹。”
“我姓宋,宋斯覺,很高興認識你。”
鬱瀾點點頭,可是電光石火間動作一滯……
宋斯覺?!
這不就是原書裏鬱翎的竹馬,正牌的主角攻?!
他的表情微妙起來,不過沒表現得太明顯,也沒跟他握手,隻是笑了笑:“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