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鬱瀾一開始甚至沒反應過來。

直到感覺到褚妄的指節微微蜷起,一點幾不可察的癢傳來,他才抬頭撞進褚妄的眼睛裏。

他的右手手掌都是鮮紅色的,乍一看實在有些駭人。

但他甚至沒敢動,輕聲說了一句:“褚先生?”

他聽到一句很低的回應。

沒人能解釋這是怎麽一回事,褚妄是先意識到的,但不知道為什麽,他也沒有鬆手。

大概是靈魂體的緣故,勾住他的指節沒有正常的體溫、不具有皮膚的觸感,但也沒那麽僵硬。

——像勾住了一團冰涼的霧。

大概過了幾秒,鬱瀾盯著自己的手,終於徹底反應過來。

“臥槽!”他有些誇張地提了提聲音,掩蓋住一點不知道哪裏來的慌亂,“原來大師真的是大師!”

他試探著去找褚妄的手,也試圖用左手去碰,還是隻能穿過對方半透明的手臂——能有觸感的果然是沾上朱砂比較多的無名指和小指。

“還真是這個東西的問題。”鬱瀾重新審視起那個小盒子,這次沒罵罵咧咧了。

他其實想好好看看的,但褚妄好像沒有要放開的意思,鬱瀾隻能用空下來的左手把木匣舉起來,還十分虔誠地說:“對不起,是我有眼無珠,居然還質疑這個東西!”

但說完又還是覺得一套房實在太多了,接著嘀嘀咕咕了一句:“這次可以值一個廁所了!”

褚妄看著他,卻從剛才碰到對方開始就沒說過話。

他太久沒有接觸的實感,在這一刻根本沒空去衡量值不值,值多少,隻覺得要是早知道有這樣的介質,花一套房又有什麽所謂。

鬱瀾看著床旁欄杆和地上也掉了一些細小的顆粒,問道:“那褚先生,您試試能碰到別的地方麽?”

褚妄這才回過神,也順著鬱瀾說的話試了一下。

但跟剛才不一樣的是,褚妄想去碰沾著朱砂的床沿,明明沾著紅色,卻依然像之前無數次那樣穿了過去。

“不行。”

鬱瀾也覺得驚奇:“居然是……隻有人才可以麽?”

應該是隻有你才可以。

褚妄想。

畢竟他對別人來說隻是虛無,隻有鬱瀾能看見他。

且不說那個先生為什麽要給他這點東西,可能是真的有些本事,也可能隻是碰巧,但無論如何……

這件事對兩人來說都算是個驚喜。

鬱瀾倒是沒他想的這麽多,還在試圖舉一反三分析可能,就看見褚妄一言不發地又飄過來——

然後重新握住了他的手指。

第二次,褚妄已經聰明地給自己優先找好了說辭,開口時的語氣也很平靜:“我再試一試。”

鬱瀾聽完,隻覺得褚妄估計是太久沒有接觸到過實物心緒激動,還很貼心地試著問:“那,那我要不要再拆一包?”

“……”褚妄忍住同意的念頭,聲音依然聽不出情緒波動,“先不用。”

萬一隻有這些有用怎麽辦。

慣性往後考慮的褚妄無言地想。

作為一個無實物的靈體,在聊齋裏都要被稱作鬼魂、找張人皮才能上身的角色,他應該是為此刻感到驚喜的,可褚妄發現,自己好像又不止如此。

鬱瀾還一無所知地思考著這件事的緣由,想著會不會有更新一步進展,推測朱砂能作為兩人之間接觸介質的原因……

褚妄卻完全沒想這些。

他隻是垂眸看著對方,看他分析時的表情,看他不解的動作,看他說話時一開一合的嘴唇。

很想……

很想都碰一碰。

光是這麽想想,他握住鬱瀾的手指就不受控製地撚了兩下。

真實的觸碰比他想象中的還要好些。

之前褚妄僅僅隻是在對方用力給自己翻身、擦拭的時候能感受到一點點隔靴搔癢似的觸感,現在卻完全不同了。

鬱瀾的指節很細,也很軟,帶著令人心怡的溫暖,好像有什麽魔力一樣,有安撫的意味。

那他的微卷的發梢應該也很柔軟,平時看上去有些慵懶,不過在他想一些無傷大雅的小心思時會得意地翹起來。

他臉上的皮膚比手上的要細膩得多,細膩瓷白,像玉一樣。

而鬱瀾的眼皮很薄,烏睫纖長,在麵對鬱翎或者自己不喜歡的人時,就會不耐煩地掀起一半,危險漂亮,又很不好惹。

不過他的嘴唇卻一如既往的瑩潤鮮紅,漂亮得像清晨沾染了露水的玫瑰花瓣。

褚妄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現在是不應該想這一些的,可他越是這樣提醒,就越發控製不住地好奇,那應該是什麽樣的觸感。

直到鬱瀾的手機提示震了一下,才把現在的畫麵打破。

他們其實握了好一會兒,褚妄作為一個靈魂體,好像永遠都不會擁有體溫,任由鬱瀾怎麽碰,都依然是冰涼的。

鬱瀾低下頭去找手機,褚妄便也隻能趁著這個時候放開手。

不過剛才那些念頭沒一個徹底消失。

鬱瀾拂掉手上的紅色粉末,才拿起手機,發現是鍾嘉樂發的消息。

倒也不是什麽大事,就是提醒他明天上課的實驗材料別忘了帶,他剛才下課走得急沒分組,自己就替他包攬下來,入了自己的實驗組。

鍾嘉樂這人本來就熱心,加上現在知道了鬱瀾跟自己的關係,還答應過了席筠要好好照顧人,因此消息一發就是四五條,熱情得很。

還在最後一條加了一句:“對了,替我向我哥問好。”

鬱瀾舉著手機給褚妄看,結果褚妄眼睛一掃發現是鍾嘉樂,語氣冷冰冰的,扔下兩個字:“囉嗦。”

鬱瀾好奇地抬頭看了他一眼,剛才不是還挺好的麽?

怎麽鍾嘉樂發了一串消息後看著就有一點不對了?

當然鬱瀾也不知道要怎麽問,畢竟這是褚妄第一次能有實體觸感,作為一個善解人意的衝喜妻子,是要給對方一點緩衝空間的。

他稍微把地上跟**的粉塵收拾了一下,朱砂的顆粒雖然已經磨得比較細了,但待久了還是有點紮手,鬱瀾就順便去衛生間仔仔細細洗了個手。

結果他剛踏出衛生間的門,一抬頭就看見褚妄掛在天花板上,一言不發地看著自己。

鬱瀾雖然早已習慣,但莫名還是嚇了一跳,以為褚妄有什麽事:“……褚先生?”

沒想到褚妄隻是盯著他的手,過了兩秒才堪堪開口:“洗幹淨了?”

鬱瀾眨眨眼,還沒回答,褚妄自己就先略有生硬地轉了個彎說:“你剛才,應該沒有哪裏不舒服吧?”

他的視線還落在他的手上。

鬱瀾有點懵地搖搖頭:“隻是蹭了點粉末……沒事啊。”

“那就好。”褚妄這才說。

他知道自己剛才想的有點不對勁,但這東西能作為兩人接觸的媒介已經很神奇了,萬一真的有什麽玄機,也不是沒有可能。

盡管褚妄表達得有些模糊,但鬱瀾還是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褚先生,你是怕我因為接觸到了靈魂而有影響?”

褚妄沒說話,算是默認。

“這有什麽好擔心的!”鬱瀾總覺得發現這個事情的褚妄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開心,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但還是說道,“我要是真被影響或者覺得不舒服了,你肯定也看得出來的。”

“而且這又不是誌怪小說,妖鬼跟凡人接觸一下就會吸人陽氣。”

鬱瀾急著舉例沒想那麽多,等他說完上半句才覺得哪裏怪怪的,試圖補救:“當然!褚先生我沒有說您是妖鬼的意思!!畢竟蒲鬆齡不就寫過聶小倩和寧采臣麽……”

隻是鬱瀾說得越多好像就描得越黑,隻能四處打補丁:“不對!不是我沒說您已經變成鬼了!我是舉例!舉例我不會有事!”

褚妄很有耐心地聽完,好像一點兒沒生氣,反而心情像是真的變好了,點點頭:“你不會有事就行。”

“那肯定不會有,”鬱瀾連連保證,“而且……”

他這次沒想那麽多了,看著褚妄說:“別人就算了,您是知道的,我但凡真有情況……”

也絕對不會讓自己受委屈啊。

最後半句沒說完,鬱瀾雖然知道自己在褚妄麵前沒了老底,但還是停下來,揉了揉有點發燙的耳朵。

褚妄垂眸看著鬱瀾變成粉紅色的耳垂,在某刻竟有些走神。

於是這件事勉強翻了篇。

鬱瀾下樓吃完飯,按照鍾嘉樂說的把明天上課要用的東西準備好。

他重新回房間的時候,又檢查了一遍早上大師給的木匣子,在整個房間裏竄了半天也不知道要把這個大寶貝放在哪兒,生怕自己不在的時候被不小心清走。

他想了半天,還是去戳了戳待機中的褚妄:“褚先生,這個盒子……我放您櫃子裏行嗎?”

褚妄憑空出現,很好說話地同意了:“嗯。”

鬱瀾數了數盒子裏的黃紙包,正要放進去時又想到什麽:“不過褚先生,您說這個東西……”

雖然知道了這是某種媒介,但具體要怎麽用,兩人其實也沒完全拿得準。

畢竟如果沒有特殊用途,想想拿出一包朱砂來讓褚妄碰一碰自己,聽上去還有點……怪怪的。

褚妄應該是聽懂了鬱瀾後半句沒說完的話,聲音淡淡的:“沒事。先收著。”

鬱瀾點頭,他當然還記得褚妄給自己說過的保險櫃密碼,他憑著記憶打開櫃子,又輸入了兩次不同的密碼,才將小木盒慎之又慎地,放到對方用來保存秘密文件的箱子裏。

看著一疊疊文件上麵摞著個不算精致的小匣子,下麵是真金白銀的公司核心,最上方卻是沒法解釋的玄學物件。

這種強烈的反差讓鬱瀾也覺得很新鮮,終於切身體驗了一回“科技和財富的盡頭是玄學”。

他把櫃子關上,就看見褚妄正低頭看著自己。

不知道是不是鬱瀾的錯覺,他總感覺今天發生這件事以後褚妄好像會時不時出神,但每次時間都很短,因此他也不敢下定論。

但鬱瀾覺得自己是能夠理解的,這種事雖然沒法感同身受,但他腦補了一下,如果是自己被困在一個地方一年,現在突然有了一個能接觸別人的介質……他估計根本做不到像褚妄這麽冷靜,說不定現在就已經把那一整盒朱砂全給用完了。

這麽一換位思考,鬱瀾立刻深以為然——褚妄不愧是能幹大事的人。

一天的事做完,鬱瀾終於閑下來了些,加上為了讓褚妄能分散下心情,想了想提議:“褚先生,你房間投影儀在哪兒?”

褚妄應了一句,他房間投影儀的位置就在鬱瀾走過去拿了遙控:“想不想看電影?”

他覺得,褚妄整天在這個地方呆著肯定憋壞了,每天也隻能被動地接觸信息,怎麽想都很悶——加上他的確閑了下來,不上課的傍晚躺在幽暗的房間裏看電影,本就是一件無比愜意的事。

看到褚妄點了頭,鬱瀾便問:“那你有什麽想看的電影嗎?不如我們看點經典老片,回顧回顧,你應該會感興趣?”

他一邊說一邊開始挑片子:“我看看哦,你是喜歡比如《盜夢空間》《禁閉島》這類,還是經典款《楚門的世界》《肖申克的救贖》……”

鬱瀾看著片單報菜名似的念了一串,然後聽到褚妄說了一句:“《倩女幽魂》。”

鬱瀾:“這個……”

雖然也是經典老片,但怎麽說呢,一個飄在半空中腳不沾地的靈魂體,跟一個唯一能看到他的人提議要看這個……

褚妄的語氣還十分從容:“你今天不是還提到聶小倩和寧采臣麽,看看也挺好。”

都說到這個地方了,鬱瀾哪裏還能說不,況且還是他自己提議看老片的,隻能真的從片單裏挑挑選選,找了那部最為人熟知的《倩女幽魂》,然後急急忙忙把房間裏的窗簾全拉上,營造好了條件,又重新跳回**。

不得不說,如果忽略自己旁邊有個“背後靈”的話,其實觀影氛圍還挺不錯。

故事還是那個故事,劉阿姨當年很喜歡這部電影,連當時的手機鈴聲都是裏麵的主題曲,鬱瀾在福利院的時候就陪她看過好幾遍。

因此那些經典場麵鬱瀾都還有印象——他小心瞟了一眼身旁的幽魂,發現對方似乎也沒有看得很專心,仿佛察覺到他的視線似的也轉過頭,兩人對視了一眼。

電影畫麵切換,正好放到麵容清俊的書生夜訪蘭若,忽聞琴聲見傾城色。

鬱瀾還沒說話,褚妄像是存心的,聲音很淡地說:“寧采臣?”

不是對著電影畫麵,而是對著看過來的鬱瀾。

鬱瀾耳朵一紅,褚妄就已經移開了視線:“逗你的。”

鬱瀾鮮少有這種時刻,平時的牙尖嘴利現在不知道去了哪裏,哽了一下才說:“褚先生,你又不是聶小倩。”

說完又覺得這個類比有些奇怪:“我的意思是……”

不過褚妄好像也不介意這個類比:“那當然,我不是故事的主角。”

沒想到鬱瀾聽見了,打了個哈欠說:“那挺巧的。”

雖然不能給褚妄解釋,但鬱瀾還是喜滋滋地點頭:“褚先生,我也不是!”

褚妄不知道他為什麽這麽開心,不過還是被感染到:“是嗎。”

直到鬱瀾重新扭頭回去繼續看電影,褚妄才在一場打鬥戲裏分神想,自己肯定搭不上邊,但如果要說到寧采臣,他竟然覺得,鬱瀾跟他也不是完全不像。

比如都跟寧采臣一樣,天生樂觀,在別的時候又有些遲鈍。

已經莫名類比了一下劇情的褚妄毫無原則地想。

鬱瀾因為看過好幾遍,所有情節對他來說都太熟悉,因此還沒等到男女主下一次見麵,不知是房間的溫度正合適,還是靠在**太舒服,他就已經開始昏昏欲睡。

褚妄其實也不是真想看這個,本來是想起鬱瀾之前隨口舉的例逗一逗他,對方卻真的給自己找來了片單。

等故事講到寧采臣想去蘭若寺告別,卻被聶小倩按進浴缸裏的經典一幕,褚妄一個人看得麵無表情,正想瞧一眼鬱瀾是什麽反應時,就聽見了一點很輕的呼吸聲——

褚妄低頭一看,發現鬱瀾靠著立起來的枕頭,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睡了過去。

明明電影正放映到**,音量也半點沒減小,但鬱瀾一點也沒被影響到,兀自闔眸,睡得很香。

房間很暗,電影斑駁變換的光影落在他臉上,也穿過褚妄沒有實質的身體。

褚妄忽然覺得令他困擾的,原本尚未挑明頭緒的烏雲消失了。

褚妄攤開手。

他向前微微傾身,像今天早些時候那樣,很慢地屈起指節,勾了一下鬱瀾的手指。

沒有阻力,在那層鮮紅如血的粉末被洗幹淨以後,他半透明的手便穿了過去。

褚妄沒有動,仿佛隻要自己不動,也能像早上那樣,真正地牽住對方。

他臉上卻也沒有其他表情,隻是看著對方睡著的安靜的臉。

他想。

他深知自己無趣、淡漠、乏味,跟絕代風華沒有半點關係。

但如果真有那麽一次機會、一種可能,或者一個設想。

他也願意假裝等在原地,等一個小卷毛背著箱籠,蹦蹦跳跳地走進來,走入原本無聲無形、一片荒蕪的、破敗的荒原中。

褚小倩(?):老鹿狂他媽亂撞

本來可以早點發的!覺得寫得不對又重寫了嗚嗚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