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十分鍾後。
鬱瀾坐在沙發上,對麵鍾嘉樂的表情已經發生了質的變化,從剛進門時的晴天霹靂,到現在變成了一種完全自我說服後的了然。
他表情很複雜地看著對方,聽見鍾嘉樂甚至在自己幫他和褚妄編排故事。
自己還要見縫插針地回應幾句。
“對對對,是,嗯嗯,我跟你哥是靈魂伴侶,啊就是你想的那樣,我們之前雖然見麵不多,但一直保持著心靈共通的交流,嗯嗯嗯,不算是情侶的,就是靈魂共鳴的夥伴那種,對對,然後他出事了我二話不說卷著鋪蓋就過來了……”
“哇哦。”鍾嘉樂發出一聲聽上去可能略顯浮誇的讚歎,但該說不說絕對是由衷的,“是我剛才誤會你了。”
……倒也談不上誤會。
“我要是早知道你跟我哥以前見過,你們結婚那天我高低得來一趟,”鍾嘉樂甚至還發出惋惜的聲音,“你等著!回頭我給你包個大紅包!”
鬱瀾欲言又止,看著鍾嘉樂的眼神有探究、好奇和無法理解,最後一堆話百轉千回在肚子裏轉了一圈,說出來的隻剩一句:“……謝謝哦。”
“哎呀,這話說的,你看,我們本來隻是普通同學,現在親上加親,我還要叫你一聲——”正當鍾嘉樂要把鬱瀾之前的話複述一遍時,鬱瀾立即伸手製止:“好了!別叫了!我覺得我們繼續以同學的身份相處還是更自然!”
他到底是什麽腦回路!
什麽人會因為一句罵人的話就瞬間接受這個事實啊?!
鬱瀾想起自己剛回學校那天,也是鍾嘉樂過來招呼的自己,算了……他回想剛才褚妄露出的表情,覺得對方能有一個這樣的弟弟,也的確是件意料之外的事。
既然都知道身份了,鍾嘉樂幹脆繼續自己的演說,把下午在學校沒能說完的話補齊——不過鬱瀾聽完總結下來,基本都是些他對褚妄的讚美。
鍾嘉樂對褚妄有種幾乎盲目的崇拜,覺得他就是自己的學習對象,這麽一想,當時會那麽排斥他表哥因為車禍就要跟一個陌生人衝喜,倒也還算情有可原。
不過大概是說開了,鬱瀾聽著倒沒這麽無聊,比如在鍾嘉樂的視角裏,他初一的時候過生日,褚妄除了正常送了生日禮物以外,從親戚那兒打聽到鍾嘉樂成績下滑,於是在對方上門參加家庭聚會的時候托人帶了隻兔子送給他,等過了一個下午,那隻兔子從廚房出來就變成了麻辣兔頭,然後晚飯的時候冷冰冰告訴他,這就是不好好學習的下場。
鬱瀾聽完:…………
褚妄這能記得就有鬼了。
不過這也同時證明,鍾嘉樂能考上不錯的大學,褚妄簡直功不可沒。
鍾嘉樂隨母姓,據說是父母戀愛的時候他爸爸打賭輸了決定的,雖然聽上去十分草率,但總之從對方的口中聽上去,他的父母也算是家族裏最情比金堅的一對。
也難怪鍾嘉樂對所謂結婚一定要找喜歡的人那麽在意,估計也是受到父母耳濡目染的緣故。
而且鍾嘉樂雖然跟褚家是親戚,但本人對所謂家族的事都不感興趣,因此甚至沒聽說過鬱家找回了失散多年的親生孩子,最後還把他送來跟褚妄衝喜這件事。
鬱瀾覺得這也不是什麽大事,隻要鬱翎不來煩他他可以當做對方不存在——畢竟按照書裏的劇情,鬱翎那個兒時的竹馬就要回國了,到時候主角們好好談戀愛,放他小炮灰一條生路就行。
不過席筠上來給他們送點心的時候,發現之前還在門口一臉震驚的兩個人已經開始有說有笑談天說地,友情看上去得到了質的鞏固。
她的表情也十分驚喜:“原來你們還是同學,那樂樂你以後要多照顧照顧小鬱。”
鍾嘉樂點頭,這才從席筠這裏知道了,原來下午同學口中隔壁學校的風雲人物,居然就是鬱瀾沒有血緣關係的哥哥。
於是鍾嘉樂對他的情感在一個下午之內從不可置信到理解再到心疼,說什麽都給席筠做了保證:“姑姑!我肯定不會讓他再受欺負了!”
然後又看著鬱瀾道:“那上次在店裏遇到他的時候,你怎麽不告訴我?”
鬱瀾如實開口:“當時不想鬧大,就覺得也不用事事都說出來。”
席筠隻是在上次鬱翎來家裏的時候聽過一點,還以為兩人隻是在店裏碰過麵,好奇地問:“樂樂,什麽事啊?”
鍾嘉樂立刻把那天的事情原原本本給席筠說了。
“當時我看他哥哥要給他買衣服,還以為是關係好,那現在想想,不就是故意在欺負他麽?”
席筠這才知道這件事的原貌,當即臉色就沉了下來:“原來是這樣?他那天提……我還以為隻是隨口找茬。”
鍾嘉樂在經曆過剛才的澆花事件後已經完全站在鬱瀾這一邊了,一邊聽一邊連連點頭。
鬱瀾是真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而且當時就已經拿著褚妄的卡裝過一波了:“真沒關係的阿姨!”
他說了兩遍,席筠的神色才稍微緩和了些。
等幾人下樓吃完飯,鬱瀾終於把鍾嘉樂送走,才趿著鞋回了房間。
結果把門關上,走到褚妄身旁,剛把燈神搓出來,就看見對方也皺著個眉:“鍾嘉樂說的是真的?”
鬱瀾生怕他要生氣,當即舉起手:“褚先生我承諾過!下次再遇到這種事!絕對就先拿著你的卡把店買下來!”
大概是他答得太快,褚妄來不及多說什麽,頓了一會兒才擠出幾個字:“你沒受委屈就好。”
鬱瀾高高興興地衝他笑:“這個真的沒有。”
“那就行。”
鬱瀾走過來給他擦手:“褚先生,明天我隻有一節課,我一下課就過來,應該趕得上。”
他低著頭,好像擦得比以前都要用心仔細。
他其實真的覺得沒什麽,這種事這種話對他來說完全不會造成任何傷害。
可現在卻突然有了好幾個人,會覺得自己受了委屈,然後為了這幾句話,好像真的很在意,真的要說保護他。
告訴他不用怕,下次不會再有了。
鬱瀾早就已經能熟練地辨別真心假意,所以現在,不妨礙他隱隱地感到開心。
“好。”
褚妄低聲應道。
他看著鬱瀾一根一根地擦著他的手指,叫了一聲:“鬱瀾。”
“嗯?”鬱瀾聽見他的聲音,抬起頭來的時候,唇邊的笑容還沒散去。
他在笑起來的時候眼睛會彎成很好看的弧度,或許他曾經察覺到過,因此會用這樣的笑容去迷惑別人。
但褚妄在此刻依然有這樣的直覺,對方現在不是那個揣著小聰明的小騙子,好像隻是單純的有點開心。
“今天鍾嘉樂問的那些話,你別放在心上。”
“哎?”鬱瀾停下來想了想,好像鍾嘉樂也沒有說什麽特別的話?
也就是**讚美了一下自己的偶像好哥哥褚妄,也就是從小到大說了一堆他的事,也就是不停地重複並驚歎他真的在褚妄出事前認識他……
不過他在此刻突然福至心靈,脫口而出:“你說的是他問的那句你談過幾段戀愛嗎?”
鬱瀾想起他當時還補充似的回答了一句“沒有”,於是連忙補充說:“沒事,我又不會問您這個。”
他說得這麽坦**,反而讓褚妄覺得剛才的話有些多餘。
“褚先生英俊瀟灑一表人才,有人喜歡是很正常的是吧。”鬱瀾這次沒昧著良心說。
而且自己來這裏以後,褚妄好像也沒表現出特別反社會的樣子?
至少靈魂狀態下是。
褚妄卻沒回答這個問題,反過來問他:“要論這個,那也應該是你討人喜歡多些。”
鬱瀾聽見他這麽說,動作停頓片刻。
他聽得出褚妄是用心在說,但還是揚了揚唇角,輕鬆地回答:“哪有啊。”
“我到底是什麽樣的,”他的眼梢弧度更甚,也沒有什麽因為這句話有別的情緒,很輕鬆地說,“褚先生不是都看過了麽。”
但這樣不是也挺好。
褚妄正想這麽說,然而鬱瀾已經笑眯眯地換了個話頭:“更何況我又沒有那麽多條件,別人不討厭我就不錯了。”
“褚先生,”鬱瀾想了想說,“明天‘大師’來,有沒有什麽特別要注意的啊?或者要回避什麽的……”
“沒有吧。”褚妄便沒再繼續剛才的話題,“估計也是跟之前一樣,你別緊張。”
“我沒緊張。就是……”鬱瀾看過來,“萬一大師發現你,然後做了法,你消失了怎麽辦?”
“我就是說萬一,萬一哦,”因為鬱瀾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突然冒出來這個想法,“我突然看不到你了,或者你突然不能跟我說話了怎麽辦?”
這次換褚妄頓住了。
他沒法告訴鬱瀾,其實這個問題他自己早就想過很多次了。
甚至在某幾天他都有種奇怪的感覺,擔心鬱瀾碰到自己後也無法叫醒自己,他好像隨時會重新回到沒有任何回應的虛無裏,繼續過之前那一年的、不知時間流逝的磋磨。
“我們約定一個暗號怎麽樣?”鬱瀾思忖片刻,走到褚妄身旁。
治療**的植物人安靜闔眸,呼吸平穩,好像隻是淺淺地睡了一覺。
鬱瀾蹲下來,又看了看不遠處無法沾地的男人,笑了一下,然後用右手的小拇指輕輕勾了一下對方的。
“褚先生。”他說,“如果真的有什麽情況,或者你回到了自己的身體裏,尚有意識但沒法再跟我交流……”
“如果您能控製一點點,就一點點的力氣,用小拇指碰一碰我,就知道你在裏麵了。”
“你呢?”片刻後,褚妄才沉聲問了一句。
“我不是一直都在這裏麽。”鬱瀾揚起頭對他笑,不過某一瞬有了一點幾不可察的心虛。
至少三個月以內不會走。
為了趕緊掩蓋掉這種心虛,鬱瀾又彎了彎眼睛說:“我又不會走。”
褚妄看著他,隔了很久才輕聲說了一句:“好。”
翌日,鬱瀾剛從學校回來不過半小時,果然聽見了樓下的動靜,應該就是所謂的大師到了。
——在遇到褚妄以前他堅持唯物主義十八年,沒想到自己還有為此忐忑的時候。
不過跟他想的不太一樣,褚家找的先生一點都不浮誇,沒有道袍法器或者一些看起來玄之又玄的東西,穿得很低調,乍一看甚至像是來上門走親戚的。
對方的舉止也很隨和有禮,不過在看到鬱瀾的時候腳步一頓。
“你就是……”
“我是褚先生的妻子。”鬱瀾站在植物人的床邊回答道。
他都還沒來得及跟褚妄說上幾句話,對方就來了,此刻褚妄本人還在自己身旁飄著,鬱瀾看了對方一眼,回答道。
大師姓趙,五官周正,看上去也不過三十出頭,定定地看了鬱瀾好一會兒。
鬱瀾被他看得有些發毛,好幾次都想下意識地去找褚妄在哪兒,但又怕被對方發現,隻能生生忍住。
也不知道對方發現沒有,大概過了一兩分鍾,他才移開視線,表情又變得意味不明。
不過看上去應該是沒有發現褚妄的。
鬱瀾莫名鬆了一口氣,但又覺得哪裏都怪怪的。
要是大師能看到褚妄他會擔心,要是對方看不到,他又會覺得,那估計還是個真神棍。
對方坐下來,凝神許久,一會兒是默念著什麽,一會兒又隻是專注盯著褚妄看。
席筠也給他看了這段時間的結果:“趙先生,在您的建議下,褚妄他確實……好了不少。”
她的表情有猶疑有忐忑:“不知道他……”
大概是想問有沒有醒來的可能,但又不想聽到毫無希望的回答。
“席太太。”對方站在房間門口,“說實話,不是沒有可能。”
席筠怔了怔。
沒想到對方真的會改口。
“不知道是這位先生來了以後的原因,總歸跟之前不太一樣。”
大師說了一些他聽不懂的術語和磁場之類的話,然後總結:“有了改善,雖然這種改善或許不能完全支撐褚先生醒過來,但已經是一個不錯的信號了。”
這幾句話對席筠來說已經足夠了,她張了張口,一時間甚至沒說出話來。
“對了。”對方在快要走出去的時候,又看到站在一旁的鬱瀾,朝他招了招手,“你過來一下。”
鬱瀾不知所以,但還是聽話地跟著走過去。
大師從包裏掏出一個木質的盒子:“聽席太太說,你這段時間都是住在這個房間裏的?”
鬱瀾點頭。
對方於是把盒子打開,裏麵是一小包一小包黃紙包好的東西,遞過來:“那我把這個留給你。”
“這是?”
“是特製的朱砂粉,可以辟邪。”他說,“這東西對平常人沒什麽壞處,不過你既是衝喜的,就需要多注意一些。”
“如果你覺得身邊有什麽怪事,或者心裏不安穩,壓在枕頭下,或者拆開一包撒一些出來,都可以。”
鬱瀾一邊覺得自己在聽什麽無稽之談,但還是點點頭:“……哦。”
等對方要走了,他心裏還是有點擔心,忍不住問:“那趙先生,您為什麽給我這個?”
正當鬱瀾以為他又要說些自己聽不懂的話事,沒想到對方笑笑:“褚家給的謝禮實在豐厚,我們自然也要盡職盡責不是麽。”
鬱瀾:彳亍。
原來隻是錢給得太多了所以順手給自己的?
他心裏那點不安這才消了不少。
等大師一走,鬱瀾借口跟席筠說自己困了想休息一會兒,一口水都沒喝,急急忙忙回了房間。
剛才自己不能一直跟褚妄接觸,導致後半程自己沒看到靈體,雖然大師好像這次來也沒幹點什麽,但他還是擔心會發生昨天晚上想的那件“萬一”。
鬱瀾剛關上門,就小跑到植物人身旁,碰了碰他的手背:“褚先生,褚先生?”
大概是有點心急,他一邊說一邊抬頭,竟然沒看到熟悉的身影。
他抓著褚妄的手緊了緊,不自覺地做了個吞咽的動作:“褚先生?你在嗎?”
“鬱瀾。”空間裏有人叫他。
他聽到聲音連忙抬頭,終於在床邊看到了對方。
“我剛才隻是在衣帽間,回答就晚了一步。”褚妄說。
鬱瀾如釋重負地鬆一口氣:“那就好,那就好。”
“我還以為真的會出什麽意外呢。”
他現在看著褚妄在半空中才覺得安心,問他:“那今天那個大師來,你有沒有什麽別的感覺啊?”
褚妄自然是搖搖頭:“神棍罷了,能有什麽區別。”
說著又想起什麽:“我看對方還給了你東西?”
“是啊,”鬱瀾把剛剛收到的小木匣子掏出來,“這個!”
“說是什麽特殊的朱砂。我也不懂。”
褚妄很明顯覺得這又是什麽唬人的東西,不大有情緒地輕笑一聲:“估計是我媽又給人送了一套房。”
鬱瀾聽見他的語氣十分自然,看來席筠之前已經給了這位趙先生不少東西。
他聽著都牙酸:“他都沒看到你,也沒問我相關問題,就能賺這麽多?!”
褚妄不置可否。
當神棍原來這麽賺錢!
鬱瀾被他的話驚到了,開始重新審視自己收到的那個小盒子:“這些東西,值一套房?!”
幾包黃紙的朱砂,一套房??!!
鬱瀾甚至有某一秒突然想,等褚妄醒來,自己也去幹神棍算了。
他很不可思議地打開盒子,發現裏麵的東西包得也很潦草,其中頂上的那包鼓鼓的,還漏了點朱砂顆粒出來。
褚妄看著他的表情覺得好笑:“我媽主要是找個心裏安慰。”
可是這心理安慰是不是太值錢了點?!
鬱瀾剛才那點不安或者別的想法全沒了,隻看著這個巴掌大的小盒子,看著上麵的每一個小紙包,似乎都寫著“價值百萬”。
他倒要看看是什麽朱砂能價值百萬。
鬱瀾皺著眉,隨手拿了上麵那包。
結果拆的時候都沒用力,隻是順著折痕一扯,黃紙包就脆得裂開了。
鮮紅色的朱砂細粉全部散開來,落了他滿手。
鬱瀾:……所以這種看起來很粗製濫造的東西哪裏值錢了!!??
他感慨這錢好賺得仿佛在詐騙,一邊用手指,撚了兩下撒了滿手的細顆粒。
也沒什麽特殊之處啊。
他嘀嘀咕咕地說。
那一攤朱砂細細密密落在手上,紅得像血,鬱瀾看了兩秒,甚至還覺得有點滲人。
他伸出手給褚妄看:“那個大師還跟我說,這東西可以辟邪呢。”
褚妄看見他邊說邊撇了撇嘴,像是還在心疼錢。
他便靠近了一點,想試著安慰一兩句,讓鬱瀾不必那麽耿耿於懷。
他懸在半空,可堪堪動了一步——
忽然有哪裏不對。
按理說,靈魂體一般都會直接穿過一切實物,可方才他竟然感覺到一點久違的阻力?
褚妄心下一驚,驀地低頭,發現阻力來自鬱瀾剛剛朝自己伸出的、沾了朱砂粉末的那隻手上。
對方的手掌都落著朱砂粉,無名指和小指尤甚,估計是剛才拆紙包時碰到的最多。
難道……?
鬱瀾倒是沒注意到這一點奇怪,還在為這一盒東西能換一套房而不值。
他抬起頭,正要跟褚妄說這件事:“而且褚先生,你看這個——”
話沒說完,鬱瀾忽然感覺到一點冰涼的觸感。
褚妄半透明的身體依然懸著,可他的手卻出現在自己的眼前。
鬱瀾看見對方修長的指節,力道很輕地觸碰他,然後極為小心地、自己也不可置信地……勾了一下他的小指。
本來想晚上發一章!沒寫完就二合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