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鬱瀾在褚家的第二夜,睡得比前一夜還要好。

他晚上做夢甚至還開始數錢,左邊一句褚妄的“這個賬戶裏的錢不夠再去找章妍要”,右邊一句席筠的“這張卡你收好,這是你應得的”。

褚妄作為一個靈魂本來就沒什麽睡意,更何況,這是他這麽多年來第一次有人走進他的臥室,還睡在他的**。

很神奇,褚妄想,這才過了兩天,放到一周前要是他冒出這樣的設想,估計自己都會覺得自己瘋了。

然而目前的情況來看是,自己應該是沒瘋,反而比之前要好些了。

褚妄低頭看著熟睡的人。

他原以為鬱瀾的前二十年過得很苦,在生活中遇到過的每一個人每一件事都不曾善待他,那他想報複,想宣泄,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沒想到對方好像心情還不錯,睡著睡著甚至還笑了出來。

也不知道是夢到了什麽,還有些什麽能讓他高興的。

褚妄把視線投到窗外,入秋後的夜空愈發空寂清朗,月亮高懸著,毫無偏頗地將清輝灑下來,落到窗台上。

而月光也同樣照到進了另一棟屋子裏。

鬱家的大門緊閉,鬱翎看著坐在窗邊死死擰著眉的梁芝玉,猶豫了許久,還是忍不住開口:“媽媽……”

梁芝玉又歎了一口氣,沒說話。

“媽媽,”鬱翎神色歉疚,“都是我的錯,我,我沒想到會……”

“算了,想想也知道肯定不是你的問題,”梁芝玉終於說話了,“我該想到他會為難你的。”

“他那天晚上非要當著大家的麵說那些,不就是覺得我們虧待了他?”

“現在你低聲下氣過去找他,不感激就算了脾氣還這麽大,褚家也不見得對他就有多好,想著發泄呢。”梁芝玉接著說,想到這裏又轉頭問,“你去褚家的時候,那些人都怎麽對他的?”

畢竟當天晚上就催去給人護理了,鬱瀾性格又差,估計有得折騰。

然而鬱翎聽到這裏一怔。

他很難跟梁芝玉描述,但從他看到的,鬱瀾不僅沒被欺負,反而還有點……風生水起?

不過也保不準是故意演出來給自己看的。

他連忙順著梁芝玉的話道:“是啊,我去的時候他還要推褚妄出去曬太陽呢。”

梁芝玉聽他說到這裏:“小翎,他是真的誣陷你,自己把水澆自己身上的?”

鬱翎立刻點頭:“媽媽,我是真沒想到他現在會變成這樣……”

“你就看著他這麽欺負你?”梁芝玉看著他,“小翎,你就是脾氣太好了,如果當時媽媽在,肯定就會去找褚家要監控自證清白了。”

“怎麽能讓你受這樣的委屈!”

鬱翎露出一副無辜的表情:“媽媽……”

然而梁芝玉想到什麽:“所以就是因為他這樣,你才沒把那筆錢給出去的?”

鬱翎表情一僵,點頭。

於是梁芝玉眉頭又皺了起來。

“算了,想想也是,一個植物人醒來的希望有多大呢。他一時接受不了,想不開鑽牛角尖倒也正常。”

鬱翎小心看過去,說:“媽媽,都怪我……”

梁芝玉擺擺手:“怎麽能是你的問題呢。”

“估計還是衝喜這件事對他的打擊太大了……”她搖了搖頭,“居然都想用這種方式來引人注意了。”

可他們也沒辦法,褚家是什麽地位,多少人想攀高枝都找不到門路,對方當時找到自己,她當然不想拒絕。

“不過小翎,你是不是忘了說數額啊?”梁芝玉問道。

鬱翎自然沒說緣由,隻是咬著唇點了點頭:“我……我當時被嚇懵了。”

“那就是了。”梁芝玉找到了原因,“畢竟足足一百萬,鬱翎從小到大都沒見過這麽多錢,要是他知道了,就不會這麽對你了。”

鬱翎跟著點頭:“那……”

“給還是要給,畢竟你爸爸這幾年在國外生意也不好做,他快回國了,要是褚家能幫一點忙,問題會簡單很多。”梁芝玉揉揉太陽穴站起來,“不過也別慣著鬱瀾的性子,甩臉色給誰看呢。”

鬱翎也跟著站起來:“媽媽,我去給你煮一碗安神湯。”

梁芝玉表情稍霽:“小翎,還是你懂事。”

她看著鬱翎,原本一點很微妙的不安才消失了:“媽媽怎麽舍得讓你去褚家受那樣的苦?”

鬱翎很溫順地笑笑:“是啊。”

可一轉身,他臉上的笑意就消散了大半。

——他很難不回想起下午在褚家看到的畫麵。

階級差距明顯的別墅群,殷勤的傭人,每一件都價值不菲的古董餐具……

鬱家這兩年生意不景氣,他為了表示體貼,讓梁芝玉更放心一點,還主動包攬了不少事。

鬱翎看著鍋裏翻騰的氣泡,心想,算了,在這裏生活著,總比照顧一個永遠醒不來的植物人強。

-

席筠找人辦事效率極高,不過兩三天就把手續全部辦妥,告訴鬱瀾可以回去上學了。

學校還是原主之前的學校,原主念了半年因為被鬱家找回來暫時休學,鬱瀾本人念了三個月被一塊磚砸進書裏。

很難不說是一種延續。

這天鬱瀾起得很早,滿心歡喜地準備重新做一個精神狀態正常的男大學生。

席筠雖然找了設計師給他做衣服,不過成品還沒送來,這兩天鬱瀾又沒出門,他在家裏都穿著寬鬆的家居服,唯一一件帶過來的早就在褚妄的指示下扔掉了,一時間又開始對著衣櫃犯難。

而褚妄已經在旁邊站了半天,也沒等到鬱瀾走過來幫自己“開機”。

他看著鬱瀾在衣帽間走來走去,自己出聲他又聽不見,於是自己一個靈魂也跟著飄來飄去。

鬱瀾皺著眉頭在褚妄的衣櫃裏挑了半天,可尺碼都太大,自己怎麽穿都是oversize。

最後他幹脆選了件最簡單的、看起來相對休閑的白襯衫,配一條對褚妄來說是七分對自己則剛剛好的馬海毛褲子,這樣看上去好歹不會顯得太奇怪。

穿到一半,他才“噢”了一聲想起什麽,然後小跑著過來碰了碰褚妄的手:“褚先生,我先借你衣服穿一穿!”

說完還保證:“等我今天出門就去買新的。”

褚妄對他的先斬後奏毫不介意:“嗯。”

“您昨天睡得好嗎?”鬱瀾差點忘了例行關懷,連忙又加了一句。

“……”褚妄心裏說我不用睡,倒是昨天晚上有人好像是夢到什麽滿漢全席,臨到最後半夢半醒還意猶未盡地吧唧了一下嘴。

不過他說出口的卻是:“睡得挺好。”

“那就好!”鬱瀾穿好衣服,照了照鏡子,正準備出門的時候又說,“哎呀褚先生,那我是不是應該不要叫醒你的!”

“您看,我剛叫了您又要出門,早知道還不如讓您多睡一會兒。”

褚妄:“…………”

“沒事。”

你還挺體貼。

褚妄麵無表情想。

他終於嚐到一點說謊的苦果。

“那您等我回來!”鬱瀾走到門口又折回來,對著飄在窗邊的褚妄招了招手,“如果天氣好的話,我就帶您出去走走。”

褚妄看著不遠處扒著門探出來的腦袋,剛才那一堆猶豫要不要給鬱瀾說明真相的想法又沒有了,最後全部簡化成一個:“好。”

-

席筠原本安排了司機,但鬱瀾覺得自己剛回去上學,還不清楚情況,低調點也好。

更何況現在這樣已經很不錯了。

手續已經全部辦好,鬱瀾隻需要去年級主任那裏簽個字,就可以安安心心繼續上學。

書裏是沒有寫這一部分的,隻草草帶過一句,原主在學校也十分陰鬱,很少去上課,後麵因為衝喜的事就沒再回去。

鬱瀾到了年級主任的辦公室,才終於生出一點一切回歸正軌的感覺。

果然如他所想,鬱家認回孩子這件事根本沒有對外公布,因此他回到學校時,年級主任也隻是以為他忙完了家裏的事繼續回來念書,而沒有多問什麽。

難得有這種不被書裏支配、不知道劇情的感覺,鬱瀾領了書去找教室的時候,心情比出門時還要愉悅。

他一邊走一邊想著,於是沒意識到,他剛一隻腳踏進教室,原本還有些細碎聲響的班裏忽地安靜下來。

還好這樣的安靜沒持續太久,他找了個後排坐下,一切又像沒發生過似的恢複原狀。

隻不過多了一些竊竊私語的聲音。

鬱瀾也還是感受到了不少視線朝自己投過來。

他又不傻,但外貌這種東西從小對他而言,不過是用來騙騙大人的工具,或者最多能讓他在福利院門口的小賣部裏多混兩根棒棒糖吃,因此向來對這種目光不甚在意。

等到下課,原本隻是偷偷看著的一些人才試探著湧了上來。

“同學,你是新轉到我們專業的嗎?”

“我們之前怎麽沒見過你?”

“你住哪個宿舍啊?要不要幫你搬東西?”

“同學……”

鬱瀾一回學校就原形畢露,塞上耳機,很簡短地敷衍回應。

“不是。”

“沒來。”

“我走讀。”

雖然他的態度比較冷漠,但許是臉生得實在好看,來搭訕的人還是絡繹不絕。

大概過了一會兒,鬱瀾正等著下一節課鈴響,然而這樣的熱絡氣氛還是沒消退,畢竟突然來了個好看的新學生這件事,對大家而言都是一針打散無聊的興奮劑。

“哎同學,不要太害羞,都是一個專業的嘛。”

“對對,不過同學你好帥,有沒有女朋友啊?”

“或者男朋友!”

鬱瀾原本拿著手機的手頓了一下。

他摘下耳機,對剛才那個發問的人說:“女朋友是沒有。”

“男朋友也沒有。”

“不過,”他笑眯眯地抬眼,“我結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