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鬱瀾不開口還好。

他一開口,兩人之間的詭異尷尬就又多了一分。

可鬱瀾也沒有辦法。

雖然他平時秉承著“吵得贏就吵,吵不贏就從氣勢上占領高地,要是還不行就直接發瘋,主打一個絕不落下風”的吵架宗旨,跟人爭論從沒輸過……

但現在的這個不是輸贏的問題。

——是這種場麵他真沒見過。

鬱瀾作為一個有自知之明的衝喜工具人,才剛享受過暴富,而且還有三個月,怎麽也不能讓自己目前的金主一個人社死。

他非常有覺悟地想。

於是他本著工具人的職業道德,試圖轉移話題地說了一句:“褚先生,我發現您背上有一顆小痣!”

褚妄沒有反應。

於是鬱瀾又說:“真巧,我腰上也有一顆。”

“…………”

這次不僅氣氛沒有得到緩和,反而周圍空氣更冷了。

鬱瀾深知自己沒有熱場的天賦了,剛打算放棄,就聽見不遠處傳來一聲輕笑。

不知道褚妄是被他逗笑了,還是被自己不爭氣的玩意兒氣笑了,總之他現在的表情不算太難看,隻是有些無可奈何地說:“是挺巧。”

他看著鬱瀾臉上難得有些窘迫的表情,便先開了口。

“辛苦你了。”

他說完就轉過身。

“那我在門外,你有什麽事再叫我。”

褚妄的聲音聽上去很鎮定,仿佛沒有因為麵前的畫麵對他造成任何影響。

鬱瀾這時哪敢多說話,立即拿了搓澡巾就要去幹活。

然而他神經緊繃著,浴室的地板又太滑,手才剛碰到褚妄的肩膀,就一個沒站穩。

而植物人是沒有反應的,因為他的動作歪了一下,下一秒來不及驚呼,鬱瀾就直直地拽著植物人一起栽下去——

在這一瞬鬱瀾也不知道是從哪裏迸發出來的力氣,看見褚妄要跟自己一起摔倒,連忙將一隻手死死地抱住他,另一隻手還放到了他的腦後,護住了頭。

“咚”的一聲悶響。

飄走沒兩步的褚妄聽到動靜又立刻飄回來。

剛探頭進來,就看到浴室裏……

自己的身體跟鬱瀾一起倒在地上,但因為鬱瀾在最後緊緊攬著他,有了緩衝,他就隻是側著摔了下來。

而又因為鬱瀾分出了一隻手墊在他的腦後,褚妄的身體基本沒磕著碰著,對方卻整個手掌都被壓了一遭。

剛摔到地上的時候鬱瀾整隻手都疼得發麻,咬牙忍了一陣,最後才很輕地呼出一口氣。

“褚先生褚先生,”鬱瀾見他進來,都顧不上說別的,連忙先解釋,“我不是故意的!”

一邊說,一邊把手背到背後,輕輕揉了揉。

然而這一幕還是被褚妄看見了,他沉聲問:“手怎麽樣了?”

“給你個電話,或者你下樓叫人讓醫生過來……”

這才多大點事,鬱瀾當然不想這麽興師動眾,連忙又伸了出來,張開手掌給他看:“真的沒事!就是紅了一點,別的哪裏都沒碰到!您也是!”

這個倒是真的,為了防止摔傷或者磕碰,褚妄房間的衛生間專門做過改造,沒有其他多餘的東西。

“那下樓的時候叫別人過來洗,你去休息。”褚妄又說。

鬱瀾這次沒順著答應,趕緊搖頭:“不用的褚先生!我真的可以,剛剛就是一個意外,是我走神……”

這種刷好感的事情怎麽能讓別人做!

褚妄的表情還是不算好看:“要真有下次,別想著墊了。”

他看著鬱瀾通紅的掌心說。

鬱瀾小雞啄米似的點了一連串的頭。

畢竟他也沒法告訴褚妄,剛才他伸手護著對方的一瞬間,腦海裏的本能反應是“褚妄不能受傷”。

他生怕是自己的原因,真的摔到了哪裏,萬一三個月後褚妄醒不過來怎麽辦?

絕對不能讓這種意外發生!

褚妄看著他乖乖點頭,一句話都不敢說的樣子。

他怔了怔。

他沒注意到自己剛才是什麽語氣,但鬱瀾就是一副被自己嚇到了的樣子。

褚妄在商場上浮沉廝殺,知道怎麽命令自己的下屬,知道怎麽樣跟世故圓滑的同行交流,知道怎麽樣談判攻破防線,卻不知道要怎麽樣跟鬱瀾交流。

雖然這個決定不是他自己做的,但就現在而言,鬱瀾的確是自己的伴侶,也是這一年以來唯一一個能看到他的人。

褚妄反思了一下,可能自己的聲音重了一點。

他頓了頓說道:“……我剛才不是在凶你。”

鬱瀾又是一連串點頭:“我明白的褚先生!”

“那,我先出去。”

褚妄這次用了問句,征求鬱瀾的意見。

“好的好的!”鬱瀾揉了揉手,疼痛勁也過去了。

褚妄剛打算第二次轉頭從浴室離開,隻是還沒飄出一米,對方就又期期艾艾地叫住了他:“那個,褚先生……”

鬱瀾的雙頰都紅透了,也許是浴室的蒸汽太溫暖,也許是忙上忙下出了些汗。

他不太好意思地看過來,先是用手指了指剛才的位置,然後咬著下唇問:“可,可這個要怎麽……怎麽解決?”

褚妄:“……”

剛才兩人都刻意沒提這事,他原本想等著過了就好,畢竟他現在沒法控製軀體。

隻是植物人的身體更不會因為自己的靈魂在跟鬱瀾說話,就能在一秒內迅速縮回去。

……甚至不僅沒變小,還因為剛才的事,增加了一點單純生理性的摩擦。

現在何止是熱情,是他媽的熱得快炸了。

而褚妄作為一個腳不沾地的靈魂體,也根本不可能有那方麵的感覺。

褚妄:“…………”

他麵無表情地轉過身,說:“那就打開冰水多衝衝,讓那個不中用的東西冷靜冷靜。”

鬱瀾總覺得自己從褚妄平靜的語氣裏聽出了咬牙切齒,甚至下一秒還想要割以永治的味道:“……哦。”

不過他最後倒也沒真用冷水澆,畢竟這隻是植物人身體的一些自然反應,也根本不需要紓解。

鬱瀾全程努力不去看,除了偶爾實在沒避開撇了一眼順便驚歎一下規模尺寸,等他給這具身體衝洗完,也基本上消了下去。

他拿了一整塊毛巾把褚妄包好,擦幹以後換了幹淨寬鬆的衣服,再一個人連拖帶拽地把人弄回**去。

期間褚妄一直沒開口,鬱瀾都沒找到他在哪裏,直到他小聲叫了一句“褚先生”,對方才從衣帽間的不知道哪塊天花板下麵飄了出來。

鬱瀾看他好像在發呆,還以為快要關機了,於是又走到他麵前,摸了摸他的手指,又叫了兩遍:“褚先生,褚先生?”

褚妄這才回過神,應了一聲。

褚妄一直覺得自己已經認命了,可能終其一生都會被困在這方寸之地,然後說不定再某一天連靈魂也瘋掉,這就是他最後的結局。

而鬱瀾是他的轉機,可他從小在福利院和選擇放棄他的收養家庭中輾轉,好不容易被原來的家庭找回,卻過得依舊不好。

沒回家多久,就又被推了出來。

跟一個沒有意識的人結婚。

褚妄不知道,如果鬱瀾跟其他所有人一樣,也看不到自己,聽不到自己說話,那又會是什麽樣的畫麵。

有那麽一瞬他覺得無法控製身體的自己很無力,但他現在隻是一個沒有重量的靈魂,也做不了什麽。

褚妄發現自己能給的,好像也隻是一點無足輕重的物質。

正因為“無足輕重”的物質感覺到無比愉悅的鬱瀾,看了一眼現在的褚妄。

低著頭,好像在思考什麽。

難道他還在因為剛才的事尷尬?還是生氣自己帶他摔了?

還是說覺得自己身體一直好不了?

鬱瀾想了想,覺得自己不僅要在生活上讓自己的植物人老公感受到自己的照顧,還要在心靈上給予他一點慰藉和支持,這樣到時候他醒了,自己就能多方位蹭到好處。

他抬頭看著褚妄:“您是不是不開心?”

“沒事的褚先生,我有一種預感……”

鬱瀾用一種充滿了愛與希望的語氣說:“您一定會醒的!”

這句話他之前說過一次,當時褚妄隻是有些懷疑,他語氣這麽篤定,就好像真的知道故事走向似的。

但他現在忽然不想探究這些,隻是點了點頭,順著他的話說:“那如果我醒了呢?”

醒了那不得對自己充滿感激!他可是讓植物人蘇醒的醫學奇跡!大恩人!

鬱瀾在心中高喊,但當然不敢表現得太明顯,說:“如果您醒了,那就是我運氣好,我心想事成!”

大概是他現在的模樣很確定,褚妄便覺得剛才那一縷很淺的煩悶消散了。

“好,”褚妄說,“那就借你吉言。”

鬱瀾看自己把褚妄哄好了,於是又高興起來,就差沒蹦著走了。

鬱瀾回浴室裏洗了澡,頭發囫圇吹了吹,就蹦上床去。

褚妄發現,鬱瀾在別人麵前的確很會扮可憐,但要是真開心起來,好像就藏也藏不住。

跟自己說可以去讀書的時候是,現在也是。

他看見鬱瀾把自己裹緊被子裏,隻露出半邊臉,對著還沒消失的他說:“那褚先生,晚安啦。”

褚妄看著對方很快陷入沉睡的臉,長長的、因為呼吸微微翕動的睫毛,忽然想起,鬱瀾說過自己像一千零一夜裏的燈神。

可要真是這樣,阿拉丁搓了搓神燈,許的願望竟然是讓燈神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