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策馬狂奔, 呼嘯的風聲在耳邊嗡嗡作響。
混雜在其中的,還有慌亂追趕在後的百裏澄,扯著嗓子呼喊道:“嫂子!嫂子!你當真不能回去啊!”
百裏澄的馬兒自是良品, 被方舒窈雷厲風行的離去愣住片刻後,最終也還是奮力追上了她。
方舒窈拉著韁繩側頭看他,風吹動著發絲, 她卻絲毫沒有放慢速度:“你來幹什麽,芊芊還在宅子中,你回去陪著她, 我一人回去便是。”
風聲險些淹沒她不算太大的聲音, 但百裏澄聽得清晰, 連連搖頭:“你也不能回去,回去太危險了, 都城那邊……那邊……”
“籲——”方舒窈重拉了韁繩, 馬兒緩衝一段,毫無征兆地在草原上停了下來。
百裏澄也連忙拉住韁繩, 還以為方舒窈這是改變主意了, 咧著嘴朝她笑,抬眸卻仍見她一臉正色。
方舒窈沒再多開口, 隻靜靜地看著百裏澄,那眸光好似在說,要麽實話實說,要麽便別再來勸說她。
但顯然, 即使說出實情,她的方向也不會調轉。
百裏澄猶豫不已, 急得直撓腦袋。
好半晌,他實在是頂不住方舒窈這般眼神, 咽了口唾沫,敗下陣來:
“嫂子,此事非同小可,這般貿然回去實在是太危險了,都城突然爆發了不知名的瘟疫,毫無征兆的就開始在城內蔓延,我們出發那日還一點消息也沒有,到今日一早,城內竟已感染數人,病症不一,混亂一片,正是這樣緊急的情況,淵哥才必須得急匆匆地趕回去,此時那玩意具體是什麽都還未弄清楚,能否治愈是否會死亡一切都還不明了,你當真是不該回去啊。”
瘟疫?
方舒窈神色一凜,這和她所猜測的竟當真是同一個方向。
開春之際易染病疾,遼疆人口眾多且密集。
在排除那些有可能發生的緊急情況後,她自然就想到了這個。
曆史上遼疆還從未爆發過大麵積的瘟疫和傳染病,這便代表著他們對這方麵的防備以及處理方法的經驗欠缺。
百裏澄隻言片語說不清都城此時的確切情況,方舒窈微變了臉色,再次拉起了韁繩:“好了,我知道了,你照顧好芊芊,也照顧好自己。”
百裏澄一愣,驚愣地瞪大眼,還來不及反應,身旁的女子當即就揚鞭而去。
“不是!嫂子!我都這麽說了,你還回去幹什麽!你別……哎喲!這可怎麽辦好。”
百裏澄在原地急得直發愁。
他不敢追太遠,孟語芊還一人留在宅子中,可他也沒想到方舒窈聽了真實的情況竟還要趕著回去。
若
是被衛司淵知道他說漏了嘴,還沒把人看牢,簡直不知要承受他怎樣的滔天怒火。
雖是沒走出都城太遠的距離,但晚了時辰出發的方舒窈直到天色昏暗下來,也仍還未抵達目的地。
但越發靠近都城,周圍就變得越發不對勁起來。
即使在黑了的天色下,也仍有不少馬匹從都城的方向奔馳向外。
馬背上的人們沉默不語,在夜色中看不清神色,但那速度就像是在逃命似的。
這可不是好兆頭。
若當真是某種瘟疫,還不知瘟疫傳出的源頭在哪裏,傳染性如何,治愈的可能性有多大。
都城已有了病例,都城中的人這般向外散去,哪能知曉哪些人身帶病源。
這樣下去情況隻會越來越糟,瘟疫傳播得越來越遠,根本無法控製。
方舒窈臉色變得難看起來,抖動韁繩再次加快速度,心中的不安也在逐漸放大。
直到視線中出現了都城的城門,到這個時辰了竟是圍著烏壓壓的一片人。
方舒窈隔得遠看不清那邊的情況,但火光映照著那聚集的人群倒映出大片沉黑的陰影,好似在預示著眸中陰沉晦暗的暴風雨將要席卷都城,乃至整個遼疆。
方舒窈放慢了速度,逐漸朝城門邊靠去。
這才看清門前聚集的大多都是王宮的侍衛,他們幾排開來,齊齊圍堵著城門。
沒有完全打開的城門內,是情緒激動拿著包袱大喊大叫的百姓。
他們似乎想要衝出城門,卻被侍衛完全擋在城內。
可兩邊僵持不下,百姓不願退回,城門無法關閉,侍衛也不能讓行,在門前築起了人牆。
果然衛司淵也想到了這一茬,已經在最短的時間內做出了決斷,封鎖城門。
想必她之前看到的,就是在城門封鎖前先一步得到消息而逃出都城的百姓。
這副場麵讓人看得心驚肉跳,好似真的有大災難已經降臨了一般。
方舒窈找不到能夠進城的缺口,騎著馬徘徊在人群外不知如何是好。
突然,人群中一陣躁動。
方舒窈不明所以地抬眼望去,隻見城門之上一道高大的身影走出,沉默嚴肅,帶著令人不由自主敬畏的威嚴。
是衛司淵。
不過半日未見,方舒窈隔著一段距離也能瞧見他麵上的沉重和疲憊。
但他仍舊挺拔,像一座令人能心生安穩的高山。
他麵色沉冷,雙唇緊抿成一條線,眸中泛著城牆下的火光,沉默地看著底下幾乎快要失去控製的百姓,不知此時心裏在想著什麽。
過了片刻,衛司淵微微抬手,似是向旁邊的人吩咐了什麽。
很快,整齊的腳步聲自城門附近響起,在原本已經圍堵了一片的城門外,聚集來了更多身強體壯訓練有素的侍衛。
他們加強了城門的圍堵,強勢地開始壓製百姓。
人群朝著城門內開始移動,最前麵兩方交集的地方亂作一團。
罵罵咧咧的抗議聲連綿不絕,更有嗓門大的幾聲咒罵突兀地在嘈雜聲中爆出。
話語惡毒,聲嘶力竭,好似衛司淵不再是他們敬仰愛戴的君王,而是與他們有著深仇大恨的昏君。
方舒窈心裏一緊,有些不忍再聽下去,更不敢去看此時城牆上衛司淵的表情。
“別傷著百姓!王有令!保護百姓安全!不得傷及百姓!”有侍衛在高喊著衛司淵下達的命令,卻很快又淹沒在群人中。
直到城門在他們的強硬下逐漸合攏關閉。
咚——
一聲悶響,高聳的城門終是徹底緊閉,隔絕了所有的混亂,將那一片無煙的喧囂封鎖在了都城內。
方舒窈微微鬆了口氣,至少都城內的瘟疫暫且與外隔絕開來了。
但她知曉,這樣並不能維持多久,在都城的每一個人都麵臨著危險。
百姓的暴怒,人民的恐慌,以及越發擴散的瘟疫和衛司淵所承受的壓力。
方舒窈翻身下馬,牽著馬兒打算靠近城門前查看一下眼下的情況。
可剛朝著城門走了沒幾步,忽的感覺到一道視線直直射來,錯覺一般的,卻又強烈得叫人難以忽視。
她下意識抬頭,猝不及防對上城門上那雙眼眸。
衛司淵臉色驟變,從震驚到暴怒。
他看見她了。
方舒窈也沒打算躲,坦然與他對視。
還沒對視片刻,衛司淵急促激動地轉身就朝城門上的小道而下。
人還沒衝到方舒窈麵前,怒吼聲已先一步傳來:“你怎麽在這!百裏澄呢?!誰讓你回來的!”
他曾說舍不得對她大小聲,可此時也再難控製情緒,惱怒的卻是他此時不知要如何安置突然返回都城的方舒窈。
他大步奔到她麵前,拉著她的胳膊四處檢查,好似她還未進城,就已遭遇了危機。
方舒窈都來不及說話,整個人被衛司淵擺弄一陣,就聞他急促道:“你現在不能回來,百裏澄在哪裏,你且回去尋他,我讓人送你回去,我……”
“衛司淵。”方舒窈出聲打斷了他,“我回來了,就沒打算走了。”
她的眼眸中在此刻翻起了複雜卻又顯眼的情緒交織。
這句話好像帶著什麽別樣的深意,是她給予衛司淵的回答,也是她明確自己心情的態度。
若是換了別的時候,衛司淵幾乎是在瞬間,就能順著這樣一句模糊不清的話把她裏裏外外的情緒給琢磨個透徹。
可此時,他卻完全沒辦法再去深思更多。
“你在說什麽胡話!”沒曾想這句話有朝一日還能讓衛司淵數落起她來。
方舒窈情緒穩定更多,她看著衛司淵,鎮定解釋道:“我沒有說胡話,聽澄皇子說,都城爆發了某種瘟疫,如今情況緊急,正是需要人手的時候,我曾隨父親救治過一個城鎮的瘟疫,也對此有過研究,論經驗我並不比都城現有的醫師少,我想我應該能夠幫上一些忙。”
衛司淵想也沒想就出聲拒絕:“不行,你趕緊離開,這不是鬧著玩的,你聽話。”
或許他壓根就沒將方舒窈一本正經的解釋聽進去,滿腦子都是要將放在心尖的人保護起來,讓她遠離此時這個不太平的地方。
衛司淵一邊說著,一邊拉著方舒窈就往馬旁邊走,到了馬兒身旁,鐵臂一攬就要將她攔腰抱上馬兒。
以往的方舒窈是壓根來不及反應的,但這會早有預料的她,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他的手腕,身體大力掙紮一瞬,敏捷地躲過了他施力的方位。
方舒窈掙脫開來,一把拍開他的手,聲音不大氣勢不高,卻十足堅定:“我不走,我也不是鬧著玩的,你認真聽我說,我父親的研究手冊上,對各國曾爆發過的瘟疫有著大量的研究,我隨父親解救城鎮瘟疫的經驗,在此時也更能派上用場,我不是隻有花拳繡腿,也不是養在深閨中的女子,我曾是大梁女子醫考榜首,我會的不比旁人少,我能幫得上忙,你需要我的幫助。”
若是換了別的時候,方舒窈是從不會這樣吹噓自己的能力的。
但她的確有這個能力,在眼下,無論是為著這個在她心裏有了一定位置的男人,還是本為醫者看著這個陷入了為難的城鎮,她都無法袖手旁觀。
當她話音落下,兩人間有了一陣短暫的沉默。
但話已是說到這個份上了,方舒窈相信衛司淵已是能有考量了,她耐心地等待著,心跳卻一直未能平靜下來。
沉默的時間拉長,方舒窈甚已在神遊思考著首先要從哪個方向入手來查明此次瘟疫的源頭了。
可下一瞬,衛司淵麵色沉冷像是不帶半分情緒似的,突然再次抓住方舒窈的腰身。
力道之大,即使弄疼了她,也沒有半分要鬆手的意思。
他大力牽製她,舌尖頂住上顎,這一幕好像似曾相識,周圍卻是截然不同的氣氛。
驚雷速度極快從暗色中衝出,直直奔向兩人,方舒窈霎時明白過來了衛司淵要幹
什麽。
“衛司淵你瘋了!我說這麽多你沒聽明白嗎!我不走!不走!”
衛司淵沉默不語,發了狠的勁一把將方舒窈扔上馬背。
驚雷到底是隻聽從他命令的忠臣,將人馱了個穩,連反應的時間都沒給,調轉方向疾馳奔離城門。
那蹤影逐漸縮小,直至徹底消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