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燕知晚上睡得有點不踏實,半夜稍微一動就聽見身邊問:“怎麽了?”

“胸悶。”他低聲回答:“沒事兒,不嚴重。”

燕知心肺還沒完全恢複,今天出院可能稍微有點累著了。

牧長覺半撐起來,扶著他側躺,輕輕給燕知捋著胸口順氣,“好點兒嗎?”

燕知沒睡醒,本能地把臉往他懷裏埋,“難受。”

“不捂著寶貝。”牧長覺把他扶抱到自己懷裏,“我們吸會兒氧氣試試?”

“別折騰了,你不也有傷。”燕知惺忪間也惦記著,“我躺一會兒就好了。”

“不行。”牧長覺把他連著被子抱起來。

燕知迷迷瞪瞪的,“幹嘛呀?去哪兒啊?”

“拿氧氣。”牧長覺抱著他下樓,“怪我,睡覺之前應該拿上來的。”

“拿氧氣你抱著我幹嘛啊?你自己下去拿不就行了?”燕知這麽說著,卻還是忍不住伸手把牧長覺摟緊了。

“大晚上的,我一個人害怕,必須得你陪著。”牧長覺說得像模像樣,抱著他翻白天帶回來的幾個包。

“你胳膊上還縫著針呢,別老抱著我。我下來自己走。”燕知有點清醒了,摸索著去捂牧長覺的傷口。

“天天不動,”牧長覺抱著他拍了拍,“你一動我更不好找了,你摟好我,聽話。”

燕知挺困的。

尤其他靠著牧長覺,上身高一點還稍微舒服一點,安靜了一會兒就又要睡著了。

“能睡了?”牧長覺把氧氣放他懷裏,抱著他站起來。

燕知半睡半醒的,有點鬧脾氣,“別吵。”

牧長覺帶著他回了臥室,把麵罩給他戴上吸了一會兒氧。

燕知又稍微醒過來一點,但沒太多意識。

他的眼睛張開一條縫,聲音有點啞,“我什麽時候能看見你啊。”

“快了,我們好好養著,很快眼睛就好了。”牧長覺輕聲答應他,安撫著揉了揉他的眼周。

再睡著,燕知就睡踏實了。

本來他自己都不記得自己問過牧長覺眼睛的問題,隻是配合著牧長覺每天熱敷點藥。

但沒過兩天,他早上睡醒睜開眼,就已經是亮的了。

隻是太模糊,什麽都隻有一個影子。

但燕知挺知足。

他能被牧長覺扶著上下樓了。

再過兩天他就能自己回學校公寓了。

然後他意外地發現牧長覺能遇上各種各樣的麻煩。

比如牧長覺說不讓阿姨來做飯就真不讓來,非要他倆一起弄飯吃。

燕知印象裏,牧長覺做飯已經幾乎可以算是家常菜係裏的頂尖水平了。

他怎麽也想不到牧長覺會如此高頻率地遇到各種小問題。

隻是做一頓午飯的功夫。

“天天,米飯放這麽多水少不少?”

“天天,我打不開這個紅豆盒子。”

“天天,這個蝦仁袋子怎麽撕不開呢?”

“天天,那個魚要跑了,你幫我看它一會兒。”

燕知被他弄得很忙。

因為牧長覺自己打不開包裝,還不讓他用任何帶刃帶尖的工具。

每隔兩三分鍾,牧長覺就要讓他幫一些五花八門的小忙。

能坐下吃飯的時候,燕知真的感覺格外地餓。

他記不得自己有多少年沒有這種大口吃飯的欲望了。

但是牧長覺還是沒讓他自己吃。

燕知不想總這麽依賴他,“我現在能看見了,我能自己吃。”

“我沒覺得你不能自己吃,”牧長覺給他留了麵子,“但我可能比你多一點喂孩子的經驗,你還是讓我來。”

燕知餓了,吃得有點急。

全靠牧長覺把持著節奏,“你多嚼兩下,別糊弄糊弄我就咽了。”

牧長覺不光管著他嘴上,還得關照他的腸胃,一邊揉一邊安撫,“你慢點兒吃,我不跟你搶。”

胃口恢複一些之後,燕知的精神頭也就長了一些。

但是牧長覺跟他提下午要帶著他去劇組的時候,燕知還是退縮,“我在家等著行嗎?”

他現在在吃林醫生和醫院合開的新藥,回家這幾天也沒出現過幻覺。

而且他好像摸索到一個規律,幻象並不會在他確認牧長覺在身邊的時候出現。

但畢竟還是不保險。

“不行。”牧長覺拒絕了他的提議,“我現在受傷了,身體沒有平常好。萬一在片場昏倒了,不能沒人管我。”

“你每天抱著我走來走去,哪裏身體不好了?”燕知聽得頭都大了,“而且你在片場昏倒了,我能管什麽用?”

“行,那你在家休息吧。”牧長覺顯而易見地低落,“我每天辛辛苦苦地給你喂飯哄睡覺,等我被救護車拉走的時候身邊連一個……”

“我去行了嗎?”燕知受不了了,“但是我可能什麽忙都幫不上。”

“你去了就是幫我最大的忙。”牧長覺把一瓶水遞到他手裏,“幫我擰開。”

燕知摸到水瓶的蓋子,幾乎完全沒用力就轉開了,“你真擰不開?”

“我自己擰開的不解渴。”牧長覺喝了一口水,又摸摸燕知的肚子,“沒鬧你吧?”

燕知不好意思了,把牧長覺的手推下去,小聲說:“你別鬧了,沒事兒,沒難受。”

他沒說過牧長覺,下午隻能跟著他去了片場。

單一更遠遠看見他倆,上來給了牧長覺兩句,“他身體還沒好,你非帶過來幹什麽?讓人提心吊膽的。又不是沒別的片子能拍,你多在家歇兩天陪著他不就行了。”

燕知知道單一更脾氣不怎麽好,但他從來沒聽過他用長輩的語氣訓牧長覺。

“得出來透透氣,單導自己不也帶過孩子嗎?總不能一直圈家裏悶著。”牧長覺說得風輕雲淡,“他在家待得沒意思。”

單一更又埋怨了他一句,“你可真行,帶著人家孩子來片場散心。”

然後他轉向燕知,語氣柔和了很多,“等會兒你坐我那個靠椅,舒服一點兒。”

燕知知道單一更著名的“王位”,除了單導本人,誰都不敢坐一屁股。

“沒事沒事,單導,我跟大家坐場邊就行。”現場有那麽多機位,燕知不敢太僭越。

“牧長覺你跟他說,現在這孩子一點兒不聽我的了。”單一更挺傷心的,“還叫我‘單導’呢。”

“他喜歡坐哪兒就坐哪兒吧,我也給他帶了靠腰,沒事兒您不用管他了。”牧長覺先安撫了單一更,又扭頭跟燕知說:“小陳過來了,你先跟他坐下歇會兒,有什麽事兒直接讓他喊我,不管在不在拍。”

“牧長覺你小子……”單一更喊完一嗓子,又歎口氣,“對,不用管在不在拍,有事兒就叫人。”

陳傑把燕知從牧長覺手上接過去,扶著他往場邊走,“燕老師,臉色看著好多了。”

“嗯,回去之後休息得比較好。”燕知關心劇組的進度,“現在他們拍到哪兒了?”

“嗯……快拍到趙樓發現開始懷疑自己,覺得江越說的才是真的的時候了。”陳傑“嘩啦嘩啦”地翻劇本,“他很自責,害怕對江越造成二次傷害,所以躲起來了。”

如果不是燕知早就看過這個劇本,他幾乎要覺得這個內容在暗示什麽。

他出聲打斷陳傑,“這個劇本的編劇是誰?”

“我找找啊……”陳傑的聲音有些不確定,邊找邊說:“好像都是跟單導直接溝通的,可能沒來過片場?叫……叫……啊找到了,叫‘滿西’。”

“‘滿西’?”這一聽就是個筆名,燕知沒再繼續問。

他學著牧長覺那種漫不經心,“那天他受傷,到底是怎麽回事兒?”

“嗐,其實我現在跟您說應該也沒事兒了吧,”陳傑像是憋壞了,“真就是從道具車上剮了一下,然後爆了一個血袋。那天在路上拍,被路人看見了,就越傳越離譜。真隻是破了點皮,我害怕您人在國外容易多想,就想先不說。”

“道具車剮的?那怎麽會縫針呢?”燕知在自己身上比劃了一下,“那麽長。”

“縫……?”還沒等陳傑說完,一個燕知不太熟悉的聲音靠近了,“您好,是燕老師嗎?”

他有點印象。

這好像是江越的扮演者,叫杭如許。

燕知以前沒跟他直接對過話,有點拘束地答應,“你好,杭老師。”

“不好意思,我是不是打斷你們的對話了?”杭如許跟燕知說話的時候也輕輕的。

陳傑跟燕知都跟他說“沒事兒”,一起給他讓出來一塊地方。

“正好現在覺哥跟亞卓對戲呢,我過來請教一下燕老師。”杭如許很有分寸地跟燕知保持著一點距離,“因為雖然我對我自己這個人物的理解還算深入,但是對‘趙樓’這位對手其實還是有點困惑。您是覺哥的指導,所以我想您指教幾個問題。”

燕知很認真地聽完,“算不上指教,你說。”

“趙樓每天隻有一個小時記得江越,現在他慢慢認識到可能是自己的問題,為什麽沒有立刻跟江越溝通呢?”杭如許問他:“如果兩個人一起解決問題,不是可以減輕很多痛苦嗎?”

燕知稍微想了想,努力跳出主觀角度去解釋:“因為他無法預知後果。趙樓知道江越愛自己,但是哪怕他知道問題就出在自己身上,他也不能拿著江越去冒險,讓他去承受每天自己都用看陌生人的目光去看他,需要他一遍一遍地解釋兩個人真正的關係。”

他稍微皺了皺眉,最後一句話的聲音很低,“對兩個人來說,都是消耗吧。”

“可能因為我的角色是‘江越’,”杭如許輕輕笑了,“我覺得比起江越,趙樓更像是被需要的一方。雖然表麵上是江越一直主動一直爭取,但站在我的角度上就會覺得這恰恰是因為……他更依賴更孤擲一注。隻要趙樓在,不管多難,他都可以表現得很堅持很穩定,但是如果趙樓沒有了,那他也就……沒有了。”

燕知安靜地聽著。

“我剛接這個劇本的時候,本來更想要‘趙樓’的角色,因為他的人物特點更明確。但是現在真正演起來,感覺他的層次太多了,而且比‘江越’的人物性格更有韌性。可能還是需要牧老師這種更能深入角色的人來詮釋。”杭如許的語氣裏多了很多敬佩,“尤其有些感情戲我們提到車禍那場戲之前幾天拍的,他居然能短短幾天瘦……”

陳傑突然歇斯底裏地咳嗽起來,把燕知嚇了一跳,“你沒事兒吧?”

杭如許也趕緊給陳傑端水,“喝點水,快喝點水。”

“沒事兒咳咳,嗆著一下。”陳傑喝了口水好多了,不好意思地捂著嘴。

“你們說什麽呢?”牧長覺不知道什麽時候過來了,“這麽熱鬧。”

燕知有點猶豫自己要不要回答,聽見陳傑先開口,“杭老師過來聊人物,咳咳覺哥你上一條過了?”

是真的。

燕知想。

“嗯。”牧長覺低著頭看了看燕知臉色,輕輕揉了兩下他的頭發,“怎麽樣,還行嗎?”

燕知仰起的眼睛很幹淨,像是水,“挺好啊,杭老師剛剛說到你。”

“說我什麽了?”牧長覺躬下腰,側耳靠近他,“我聽聽。”

當著這麽多人,燕知臉有點紅,“說你演戲投入,對角色詮釋得好。”

“我哪有你們說的這麽好?”牧長覺笑了,“等會兒有場戲,我就有點找不著感覺。”

牧長覺的手仍然扶在他腦後,極為愛惜地摩挲。

“什麽戲?”燕知剛跟杭如許聊了一會兒,他已經進入了角色指導的狀態,等著要幫牧長覺做人物分析。

他以為牧長覺會向以前那樣問他一些關於趙樓的問題,一直仰著頭等著。

嘴唇上很輕很克製的一暖。

“親熱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