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燙嗎?”牧長覺在給他放毛巾的時候輕聲問,一隻手一直在燕知背後扶著。

“剛好,不燙。”燕知自己用手壓住毛巾。

“行,自己扶著。”牧長覺帶著他往外走,“現在我們去餐廳看看。”

腰被牧長覺完全地環護著,燕知鬆開了抓著他的手,一隻手扶著毛巾,一隻手試探著向外摸。

牧長覺的每一步都走得很慢,每個地方都讓燕知充分觸摸和感受到。

到了餐廳裏,燕知聞見飯菜的香氣,很輕地抽了一下鼻子。

“這兩天醫生不讓走動太多,我就讓你海棠姨家裏的阿姨過來幫忙做的飯。”牧長覺一直托著他的腰,“等你再好一點兒,還是我給你打下手。咱們倆自己做,好不好?”

燕知不置可否,“我不怎麽會做飯,阿姨做飯很好吃。”

但他其實還是更喜歡牧長覺做的飯。

“那我做,你陪著我,可以嗎?”牧長覺又提了新的建議。

燕知沒直接拒絕,跟著牧長覺的手慢慢在餐桌旁邊坐下,“你跟我說一下盤子在哪兒,我可以自己吃。”

安靜。

燕知下意識地向後摸,立刻抓住了牧長覺扶在他後腰上的手指。

“天天,”牧長覺放下筷子的聲音很輕,“有些話或許我不該在吃飯的時候說,就跟專門在飯桌子上訓孩子的家長似的。但我又特別難受。”

燕知又朝著他額頭摸,“怎麽了?又發燒了嗎?”

牧長覺把他全是冷汗的手指抓住,“我想讓你稍微依賴我一點。你現在身體這樣,出院還想自己回公寓,吃飯也要自己吃。你什麽都要自己,是覺得我會嫌你麻煩……”

他的聲音很輕,“還是討厭我了呢?”

燕知想不到牧長覺是怎麽把自己和“討厭”聯想在一起的。

他想解釋,但是又找不到特別合理的借口,一著急就一層層地往外冒冷汗。

他立刻被合身抱住。

“小時候天天一不舒服就知道要找我,”牧長覺護著他的後頸,很輕地捋,“現在難受成這樣也不吭聲,是覺得我不心疼嗎?”

現在燕知的心跳就像是執意要上升的氫氣球,有擁抱的時候才能被壓住。

等能說出話來的時候,他低聲妥協,“我肚子餓了。”

牧長覺立刻就不接著說了,單手攏著他,“那我們嚐嚐這個菠菜蝦仁嗎?”

他在勺子裏團了一小團菠菜,頂上放了一小塊蝦仁,送到燕知嘴邊。

燕知慢慢張嘴接了。

“特別好,吃慢一點兒。”牧長覺放下手裏的勺子,輕輕給他順胃,“不著急,等下我們吃一小口米飯,我給拌了西紅柿汁兒。”

可能因為又是房間裏隻有他們兩個人,也可能是因為此時的牧長覺幾乎能和前兩天的幻象完全重疊上,讓燕知的邊界產生了一點模糊。

也讓他覺得自己之前的想法更荒唐:他怎麽能覺得幻象能比牧長覺本人對他更好?

幻象本來就隻是從牧長覺身上拓下來的一個剪影。

隻是前幾天的幻象對他尤其的好罷了。

燕知想著想著就習慣性地枕到了牧長覺肩膀上。

眼睛上的毛巾有點礙事,被他推到了一邊。

牧長覺用手指小心碰了碰他的眼周,“眼睛還難受嗎?”

燕知搖搖頭,把嘴裏的菠菜咽了,“想吃西紅柿米飯。”

“行,我們慢慢吃。”牧長覺邊慢慢喂他邊陪著他聊天,“你還記得你小時候吃飯多難嗎?消化不了還非要吃紅燒肉,沒有紅燒肉就不吃飯。”

燕知臉紅紅的,想起來就記仇,“……然後你就拿紅燒豆腐糊弄我。”

“紅燒豆腐不好吃嗎?”牧長覺等著他咽完嘴裏那一口飯,喂給他一小塊雞汁豆腐,“我們嚐嚐這個,跟小時候比有沒有好吃一點?”

本來燕知隻是想吃兩口飯糊弄過去,結果最後反倒是牧長覺先叫停,“醫生讓少食多餐,等會兒我們把藥吃了,起來消消食。要是晚上又餓了,我們就再吃一點。”

燕知有點不好意思說自己沒吃飽,隻是低著頭“嗯”了一聲。

“怎麽了?”牧長覺托著他的後腰輕拍著安撫,“還想吃點什麽?”

然後燕知又吃了兩口豆腐、一勺米飯,安靜地靠在牧長覺身邊。

溫暖的掌心繞著他的臍周慢慢打圈。

“沒難受吧?”牧長覺低聲問他,護著他的肚子仔細感受。

“沒事兒。”燕知的肌肉記憶深刻,本能地回身索取擁抱。

手臂剛伸出去,燕知就被小心翼翼地包住。

燕知被抱得臉紅。

他安靜了一會兒,小聲說:“我想起來走走。”

牧長覺鬆開他,“那在家裏走走吧,上次你來這兒走得也很匆忙。”

燕知的腰被環著,從餐廳走到客廳,又聽見牧長覺跟他說:“慢點兒,我們到兒童房了。”

燕知很清楚牧長覺沒孩子。

但是他記得海棠原來是給自己準備了兒童房的。

當時她被驚喜的小朋友緊緊抱住,滿臉欣慰,“這才有當媽的成就感嘛……不像那位牧長覺,什麽都不喜歡。”

當時燕知的那個兒童房,就是沿著餐廳和客廳的連線,在延長出去的走廊盡頭。

洗手間的位置也很相似。

像是一種驗證,燕知仰著頭問牧長覺:“今天晚上我睡哪個房間?”

“我們睡二樓,我抱你上去。”牧長覺輕描淡寫地回答。

燕知的問題就在嘴邊上,但他沒有繼續問。

“累了嗎?”牧長覺給他擦了擦額頭上的虛汗。

燕知點點頭。

他靠在床頭上,等著牧長覺給他做完霧化,輕聲問:“你難受嗎?”

“我難受嗎?”牧長覺扶著他揉後背,“你指什麽?”

“今天回來的路上,你不是說,”燕知眨眨眼睛,朝著他的方向“看”,“因為胳膊上有傷,到了晚上容易發燒。”

他能感覺到牧長覺就在自己身邊,然後他聽見了一點細微的拉扯的聲音,“你在幹嘛?”

然後他的手指被牽著,落在一點粗糙的凸起上。

燕知心裏猛地一緊,“縫針了?”

然後他就急了,“好好的你拆開它幹嘛?你有毛病嗎牧長覺?”

他一下就深刻地認識到了牧長覺和幻象的不一樣。

幻象總是溫柔的、順從的,即使可能因為自己之前生病,前兩天“他”的話額外多。

燕知總能心平氣和地跟幻象溝通。

而不是像眼前這位,輕而易舉就帶起他的焦灼和憤怒,讓燕知有種從夢裏驚醒的真實感。

“不著急,本來就是要換藥了。”牧長覺不緊不慢地說:“你幫我拿一下這個藥,我自己不方便。”

“在哪兒呢?”燕知自己都看不見,還是配合地接住牧長覺遞過來的棉簽。

“這個藥好疼,你幫我塗。”牧長覺握著他的手,一邊塗藥一邊嘶嘶地倒吸氣。

燕知看不見,一點不敢亂動,“你別讓我塗,我都不知道你傷口在哪兒呢!”

“你不動就行,我動。”牧長覺號稱“不方便”,閑著的那隻手還有空給燕知揉腰,“保持住啊……我們天天塗得真好。”

燕知受到一點鼓勵,又皺著眉關照,“是不是還得重新貼上?不然晚上睡覺不都蹭**了。”

“還是天天想得周到。”牧長覺把疊好的紗布放到他手裏,“你拿穩。”

燕知托著那片紗布,等牧長覺湊上來的時候稍微用力壓住,小聲問:“不疼嗎?”

“我自己處理肯定疼,天天幫我就一點兒不疼。”牧長覺扶著他躺好,“我自己真的不行,你得照顧我。”

“你怎麽好意思說的呢。”燕知說的聲音很小,但還是被聽見了。

牧長覺笑著湊上來,“我有什麽不好意思呢?我必須得發燒才能讓你照顧,那我也試試。”

燕知半天沒說話。

牧長覺伸手一摸,立刻翻身坐起來,“怎麽又哭了?”

“沒事兒。”燕知搖搖頭,“沒哭,睡覺吧。”

“錯了錯了,我不該逗天天。”牧長覺把他扶起來,“我不發燒,不哭了,嗯?讓林醫生知道了,還不得狠狠批評我?”

燕知在他肩上趴了一會兒,到底還是沒忍住,“現在這棟房子,是不是跟你家以前的房子一個構造。”

“是啊,”牧長覺說得理所應當,“我擔心我孩子回家認環境,鬧覺。”

他抬手揉了揉燕知的頭發,“我還以為你發現不了呢,低估我們天天了。”

“你能有句正經話嗎?”燕知簡直都傷感不起來,眼淚也止住了。

“有啊,”牧長覺的語氣裏有難得的認真,“我想要一棟天天住過的房子,隻屬於我們倆。可惜之前那一棟,已經被別人住過了。隻能重新買。”

他的呼吸慢了一些,“我不讓別人住燕天天跟我的房子。”

燕知突然就想起來當年海棠說完那句“牧長覺什麽都不喜歡”的時候,自己是怎麽回答的。

他那時候學會說話時間還不長,語句的邏輯都還是零碎的。

想了半天,他才整理出兩個成分簡單的短句。

“牧長覺就不喜歡。”

“牧長覺隻喜歡燕天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