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我們之前討論過了,”燕知搖頭,“我不需要牧長覺,我隻要你。”

“好,那還是不要他,但是我能不能問天天一個問題?”溫暖的掌心握著燕知的手。

他點頭,“問什麽?”

“天天要我,是不是總發生在想要牧長覺的時候?”對方輕輕揉著他的手指,暖著他發涼的指尖,“是不是因為牧長覺有些地方沒能做好,沒能照顧到,讓天天難受了?”

燕知的第一反應是要否認。

但他隻是舔了舔嘴唇,低著頭回避,“我渴了。”

“那我們先喝水。”對方說到做到,托著燕知的後頸,很耐心地喂了幾口溫糖水。

燕知喝了水,又往對方懷裏躲,“我要睡覺。”

“寶貝。”牧長覺的聲音極溫柔,罕見地帶著一點堅持,“你想想牧長覺,你稍微想想我。”

對方的呼吸又停了一會兒,莫名地讓燕知心軟了。

“我總是在需要牧長覺的時候會見到你。”燕知垂著一雙看不見的眼睛,“我第一次看見你,其實那個時候我是……有點兒不知道該怎麽繼續的。”

牧長覺的聲音輕輕重複,“不知道怎麽繼續?”

反正現在房間裏也隻有燕知自己。

他說出來好過些,幻象也不會泄露他的秘密。

“我當時一整夜一整夜地睡不著。隻是在住院的很短一段時間,我的頭發就全白了。”燕知低聲笑了笑,“因為太快了,我回學校的時候同學都以為我是新染的頭發。我白天還能騙他們說我是在哪家理發店漂的顏色,到了晚上我一個人坐在圖書館裏,就一直羅列我應該活著的理由。”

“然後我就陷入了一個死循環。”燕知低著頭,“我說服我自己應該,或者說是因為,終於有一天,我可能總有機會見到你,真的‘你’。但是……”

他聲音更低了,“但是,我從裏到外地嚐試修補。卻總是捂住這裏就散開那裏,我總是聚不起來。”

“我特別努力了。我去研究怎麽控製想你這件事,我試圖在見到‘你’和不見到‘你’之間找到平衡。我每天都在下一個關於‘行’和‘不行’的決心。除了見‘你’,我練習每一件讓我看起來正常的事。”燕知抬起茫然的眼睛,“但最後我還是不行。”

雖然看不見,但他能感覺到有人在聽。

他能聽見平穩而緩慢的呼吸。

“所以我想,”燕知眨眨眼,“我需要牧長覺的時候,有了‘你’,然後我不再需要牧長覺。”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綻開一個笑,“這樣挺好的。”

很輕的一聲歎息。

有手指在輕揉他的眼角,“寶貝不哭了,都是牧長覺的錯,讓天天一直等。”

吻輕輕落在他的額角,“還是因為牧長覺總是不在,對嗎?”

燕知猶豫了一下,沒有否認。

“不哭了,”對方抱著他,小心順他的頭發,“我們今天早上才摘的氧氣,等會兒醫生過來檢查看見你著急,又得戴上。”

燕知的注意力被他分散了,把眼睛壓在他肩膀上,“我沒哭。”

“沒哭沒哭,不能壓眼睛,”那聲音裏的心疼逐漸不加掩飾,“寶貝抬頭,我給擦擦。”

燕知不願意,“你讓我靠會兒,你別老管我,你以前不這樣。”

“牧長覺不就是總管你嗎?”牧長覺的聲音輕柔地問:“你對自己不好,我能不管?”

“你以前不管的。”燕知挺認真地回答:“以前我說不想吃飯,你就不逼著我吃。”

“那天天一直學習一直進步,我也不能一成不變吧。”對方又親親他的耳朵,“還是說你心裏真的覺得,你餓得肚子難受,牧長覺會不管?”

燕知讓他說得皺眉,小聲嘟囔:“你怎麽不學習一些好的?總學這些。”

“口渴嗎?”對方在哄他,“嘴唇又幹了。”

燕知想喝,但是又有顧慮,“老喝水就該想上廁所了。”

“那天天以前不方便的時候都怎麽辦?”那聲音問道。

燕知覺得這個答案多麽顯而易見,“我就不喝水。”

“……”

一安靜,燕知就慌。

他向外伸手摸,立刻被接住,“沒事兒寶貝,不害怕。”

“你能不能別不說話。”燕知眼圈有點泛紅,“我心慌。”

“對不起,對不起,我剛才沒反應過來。”對方把他抱到了腿上,慢慢給順胸口,“不著急,寶貝,我就在這兒呢。”

燕知被喂了水,廁所也順利地去過了,讓身邊的人給他講《賣火柴的小女孩》。

他蜷著腿靠著人,小口吃著草莓,聽到一個地方就打斷,跟講故事的人分享想法:“我當時藥快吃完了,覺得我和這個小姑娘很像。但是現在我有你,我又覺得不像了。”

身邊的人被打斷之後,好像忘了自己講到哪了,半天沒能說出話來。

但他還記得輕輕摸燕知的手,讓他知道自己在。

燕知昏昏欲睡地提醒他,“講到火爐了,溫暖的火光,木柴燃燒發出清脆的細響……”

“然後小女孩又劃著了一根火柴,這一次她看見了美味的甜點和……”那聲音越來越輕,“睡吧天天,我在這兒。”

燕知下意識地揪緊手裏的襯衫,另一隻手向上環。

“在呢,寶貝,我在。”對方護著他的背,順著他一起躺下,“我不走。”

燕知惺忪間把臉在對方懷裏蹭了蹭,“我真的覺得我浪費了很多時間,如果我早知道可以這樣輕鬆,我早就應該放手的。”

“是,說得很好。天天乖,休息一會兒。”對方用被子把他嚴絲合縫地裹住,一下一下輕拍他的後背,“以後都不會浪費了。”

那兩天燕知過得很舒服。

他從來沒想到幻象的完成度能夠如此之高。

雖然他眼睛看不見,但是稍微有一點不舒服就有人安撫和擁抱,每一頓飯每一口水都是身邊的人一小口一小口仔細喂的。

他的任何需求都能立刻得到滿足,從來沒有過一次落空。

中間惠特曼教授和林醫生一起來看過他一次。

老教授問了他幾個實驗室的問題之後,不慌不忙地說:“你的學生很積極,思維也活躍。我懇請你暫時把實驗室交給我來指導。你隻要好好養身體,就是對我這個老男人最大的仁慈。”

“放心吧休,我真的沒什麽問題了。”燕知試圖從**站起來向他展示,“你看,我很快就沒事兒了。”

“我相信你,你是最棒的知。”惠特曼教授拍拍他的肩膀,扶著他坐回去,“但你還是躺好,不要亂動。你這邊的醫生都跟林談過了,我鼓勵你早日恢複工作,但首先你一定要休息好。”

燕知朝他笑笑,學他當年戲謔的語氣:“科學從不睡覺。”

“但科學家得睡覺。”惠特曼教授給他想了一個期限,“至少得到你眼睛恢複之前,你同意嗎?”

“當然。”燕知應允,“到我眼睛恢複之前,我的實驗室就暫時屬於你。”

“非常榮幸。”老人握握他的手,“我還以為送走我的最後一個學生之後,我就再沒機會親自帶領實驗室了呢。”

“行了行了,你不要一直打擾他。”林醫生輕聲對惠特曼教授說:“我看你倆一聊起來就沒完……”

“沒關係的。”燕知朝著林醫生的方向說:“我很感謝您和休,如果這次不是有你們,我真的不知道要怎麽處理這個情況。”

“你有我們,知,你永遠有我們。”惠特曼教授想了想又補充,“當然,前提是我還活著,畢竟我已經不算最年輕的那些人了。”

“休!”林醫生忍無可忍,“你們兩個都不要再說了。知好好休息,這位‘嚴謹先生’我先帶走了。”

她幾乎在一分鍾之內就把惠特曼教授帶出了病房。

燕知輕輕歎了一口氣。

“怎麽了?”身邊的人立刻問:“累了?”

燕知一抬手扒在他肩上,“我覺得對不起休。”

“你的學術做得這麽好,怎麽會對不起他呢?”對方把手放在燕知背上輕輕往下順,“他很為你驕傲。”

“但是我之前真的考慮過吃藥。”燕知低聲說。

“吃藥?”對方好像沒有立刻領會,“吃藥有什麽不對嗎?”

哪怕隻是麵對牧長覺的聲音,燕知都有一些心虛。

但他同時又叛逆,想把這些終究不能講給牧長覺的話全說出來:“我之前用來消除幻象的藥,如果我一直吃,就可以像一個正常人一樣去見牧長覺。隻是可能過個一兩年,我就會喪失常規的認知。”

他聽見了很長很慢的吸氣聲,努力解釋:“但是那樣我就可以跟他在一起一兩年。就算沒有一輩子,有一兩年也是好的。”

“喪失認知。”對方很輕地重複這幾個字,“你知道這是什麽意思,對嗎?”

“我知道,”燕知從專業角度解釋:“就是會出現譫妄、焦慮和認知不明,可能會像提前獲得阿茲海默這類神經退行性疾病。我之前跟別的實驗室合作,接觸過認知障礙的人類病患。”

對方好像又說不出話來了,但是一直搓著燕知的手指,表示自己在。

最後他問他:“所以你知道如果你一直吃那一種藥,最後會變成什麽樣子,但是你當時還是動了心思要吃?”

燕知抓著他襯衫的手攥緊了,“你又要說我了嗎?”

“我……”對方隻說出來一個極為沙啞的單音,然後很輕地清了一下嗓子,“我隻是可能快被你嚇死了,燕天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