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晚上回去的路上,虞幼真跟趙瑞心說了她的決定。

趙瑞心伸手摸摸她的額發,“好孩子。”她沉默片刻,又說,“回去跟爺爺說一下這事兒吧。”

她聽著,慢慢地點了點頭。

車開到醫院時,約莫是晚上九點多,不算早但還不算太晚,虞老爺子應該還沒休息。

虞幼真敲開病房門:“爺爺。”

虞老爺子是還沒睡。他的病情一直反反複複,這兩天好了一些,現在還算有精神,看見她倆來了,他的眼睛明顯亮了起來。

他笑著朝虞幼真招手:“是真真啊。快,快到爺爺這兒來。”

虞幼真聽話地走過去,坐到病床旁邊的軟椅上。

虞老爺子問:“這麽晚了,你們怎麽突然過來了?”

“是有件重要的事兒,我想第一時間和您說。”虞幼真主動說。

虞老爺子目光溫和地看著她,並不催促她,隻是耐心地等她說。

她垂著眼,細致地給虞老爺子掖被角,過了會,她才輕聲說道,“爺爺,我要結婚了。”

聽到這句話,虞老爺子嘴角的微笑凝滯住了,他下意識抬起眼看向趙瑞心,隻見她輕輕點了點頭。前段時間趙瑞心是和他說過聯姻這件事,他心裏其實並不讚同,但並沒出言反對。

“和恂之嗎?”虞老爺子沉聲問。

“是。”虞幼真回答道。

病房裏很安靜,隻有三人的呼吸聲。不知過了多久,虞老爺子終於出聲了,他的聲音衰老而低啞,帶著病中的孱弱。

“這是出於你的意願嗎?”

虞幼真點頭,說:“是。”

虞老爺子沉默片刻,又問道:“喜歡恂之?”

他已經很蒼老了,目光渾濁,但他看著人的時候,仍然銳利,令她的所思所想無所遁形——當然,她也並不打算隱瞞她最親愛的爺爺,從前不會,現在和以後更不會。

於是,她輕聲回答道:“我對他沒有那種喜歡。”她對他是親朋的喜歡,沒有男女之情的喜歡。

“有喜歡的人嗎?”

“也沒有。”她垂著眼回答。

她的臉型輪廓柔和,像趙瑞心,但眉眼卻像極了虞修賢,透出股倔強的意味。每次看到她,虞老爺子都會想起故去的次子。

“婚姻並非兒戲,你真的想清楚了?”他最後這樣問道。

她緩慢地眨眨眼,頷首,輕輕地“嗯”了一聲。

不知過了多久,病房中響起一聲沉重的長歎。虞幼真抬眼,爺爺正注視著她,目光一如既往地溫和,眼中卻隱隱閃著一點朦朧的淚光。

“是他也好。”虞老爺子喟然道,他伸手摸摸她的發頂,笑了笑,“……都怪爺爺這副身體沒用。”

虞老爺子早年白手起家,幹過不少粗活累活,手掌粗糲,寬厚且有力,而現在放在她頭頂上的手卻微微顫抖著。

幼時她念詩,詩人嗟歎“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遲暮”,那時年幼,她還不懂,此刻她看著老爺子臉上鬆弛的肌膚,和顴骨上的老人斑,終於沒忍住鼻尖一酸。

“爺爺,你別這麽說。”她覆住老爺子放在床榻上的另一隻手,用力握了握,“爺爺你會好起來的,都會好起來的。”

虞老爺子什麽也沒說,隻是瞧著她笑,然後像小時候那樣親昵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尖。

“多大人了,還哭?”

在長輩那兒過了明路,兩人的婚事這就算半敲定了。第二天,溫恂之的姑姑敬雁就來登門拜訪了。

溫敬雁現年五十許,一生未婚未育,對溫恂之視若己出,自溫恂之父母過世後,姑姑溫敬雁就是他在溫家最親厚的長輩。

她來的時候,虞幼真已經去學校上課了,沒碰著,是趙瑞心接待了她。

等晚上虞幼真回家,趙瑞心叫住她,把一個木匣子和一遝紙一起遞給她。

虞幼真有點茫然:“這是什麽?”

趙瑞心:“你看看不就都知道了?”

虞幼真看她一眼,什麽東西,這麽神秘?她先打開那木匣子,入手挺沉。木蓋子翻開來,露出裏邊黑色的天鵝絨的底子,還有上邊臥著的一支碧水一樣的翡翠鐲子。隻這一眼,她驚詫地看向了趙瑞心。

“……媽媽,這個是月貞阿姨的手鐲吧?”

趙瑞心點頭說:“是。”

“那怎麽拿過來了?”虞幼真小心翼翼把手鐲放到桌上。

“你敬雁阿姨說,這是恂之的意思。”趙瑞心觀察著女兒。

虞幼真端詳著那支手鐲,心情複雜。她對這手鐲印象深刻,這是溫伯伯和月貞阿姨結婚的信物。李月貞還清醒時,常戴著這支通體剔透的帝王綠手鐲,她在她的手腕上摸過很多次。

李月貞見她愛不釋手,常笑眯眯著伸著手讓她摸,扭頭跟趙瑞心半開玩笑說,讓小幼真給她當女兒,她把這手鐲送她;又說,要是不能當女兒,當她兒媳也可以。

李月貞的音容笑貌好似還在眼前,但一切都物是人非了,而且令誰也沒想到,小時候的一句戲言,如今竟然成真了。

虞幼真輕輕歎了口氣,垂眼又去看另一遝紙,那上麵是密密麻麻的結婚安排,還用紅筆圈出了對應的時間。

看著看著,她細細的眉毛擰起來:“這時間是不是有點趕啊?”

這上麵安排的時間非常急,所有流程能在一兩個月內全部走完。她沒結過婚,不清楚結婚到底是什麽樣的,但是她看長輩們操持一些重要的事情都是需要花很長時間去準備的。

她遲疑道:“結婚要準備的東西應該不少吧?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準備妥當,順順利利地完成嗎?”

“我下午也是這麽問的,但你敬雁阿姨說,有恂之盯著。”趙瑞心笑著說。

聞言,虞幼真點點頭,沒再說什麽。溫恂之這人連小時候陪她玩遊戲都會安排清楚每日日程,並嚴格遵守日程,現在有他盯著結婚的事兒,她確實沒什麽不放心的。

“對了,還有件事兒。”趙瑞心看著她一一翻看整理那些紙張,慢慢說道,“溫家那邊的意思是,希望你們結婚之後住到一起。”

“……”虞幼真整理紙張的動作微微一頓,“是誰的意思?”

正說著,紙張翻動,她的視線在某處停了幾秒,那兒用紅色的筆圈出了他們領證的吉日。

就在兩天之後。

兩天後,他們會結婚,他們會成為雙方家庭同意、法律認可、牢不可分的一對伴侶。不管如何,隻要還在婚姻裏的存續期內,她和溫恂之就會有斬不斷的數不清的聯係,現在再去計較婚後要不要住一起這種小問題,實在是沒有這個必要。

虞幼真慢慢吐出一口長氣,把紙張全部攏起,握在手心裏。還沒等趙瑞心回答她,她便開口道:“算了,這個問題不重要。”

她抬起眼,說,“可以住一起。”

趙瑞心走後,虞幼真在原地靜坐了許久。不知過了多久,她拿過手機點開和溫恂之的聊天對話框,還停留在之前禮貌的問候,她又點進他的主頁,朋友圈依舊是幹淨一片。

她歎口氣,把手機放到桌麵上,蜷起身,下巴抵著膝蓋,望著個黑漆漆的頭像發呆,直到手機自動熄屏。

就這樣吧。

-

第二天,虞幼真到學校上課。她昨天晚上失眠,連累今天起晚了,算是踩著上課鈴到的教室,不過朋友已經幫她占好了位置,在教室中後排。她貓著腰坐到位置上,坐定,這才長長出了口氣,往外拿筆記本。

等她東西都擺好了之後,坐在旁邊的朋友戳了她一下,小聲問她。

“真真,你昨晚是不是沒睡好啊?”

“啊,對。”虞幼真下意識摸摸眼睛,“很明顯嗎?”

梁如筠又仔仔細細看了看虞幼真,她皮膚冷白,眼底那點青黑色就顯得更加明顯了。

“挺明顯的。”她有點擔心地看她,“咱們待會下了課,還要去聽講座,你熬得下來嗎?”

“講座?”虞幼真一愣,她怎麽不記得有這回事兒?

“昨天係主任在群裏說,今天請了一位超重量級嘉賓來學校給我們分享。係主任跟我們私底下說,這個嘉賓超級無敵忙,說是請了很久都沒有空檔,結果最近忽然答應了,這機會非常非常難得,讓我們一定要去。”

虞幼真“啊”了一聲,問,“一定要去?這是硬性要求嗎?”

“我也不知道……”梁如筠問她,“你是有什麽安排,不太方便嗎?”

“我想去看展。”虞幼真說。

最近學院裏麵舉辦了一個攝影展,聽說質量還不錯,她正打算下了課順便去看看,就當作是憋悶了這些天後的放鬆時間。

梁如筠知道她喜歡攝影,一下子也想到了學校裏麵那個展,她拉了一下虞幼真,道:“你說的是不是學校裏的那個攝影展?那個展會持續好幾天呢,這講座就今天。

“而且你別犯傻,你現在也不是攝影係的啦,肯定要多專注一點本專業的東西呀,是不是?”

虞幼真還在猶豫,梁如筠按住她的手,一錘定音道,“這樣,你跟我去聽講座,完了回頭我陪你去看展,就這麽決定了!”

梁如筠打開報名的鏈接,三下五除二填好她們兩人的報名信息,提交完表單,才返回去看這講座的信息。看著看著,她的眼睛慢慢睜大,一把抓住旁邊的虞幼真。

她的聲音掩蓋不住激動:“真真啊!主任沒騙我們!這次來的真是個超——極——大——咖——”

虞幼真:“誰?”

她的眼睛雪亮:“是溫恂之!”

虞幼真:“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