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因為談話耽誤了一些時間, 虞幼真和溫恂之兩人回家時已經很晚了。
汽車從虞家大宅開出去的時候,虞幼真還擰著頭向後看——虞家的大門口敞開著,爺爺和媽媽把他們兩人送到了門口,在門口目送他們離開。
大門上的壁燈撐起一方暖融融的空間, 把那一站一坐的身影照得亮亮的。
隻是隨著他們的汽車駛遠, 那兩道身影漸漸被拋在後麵,再也看不見了。
虞幼真回過頭來, 有些失落地垂下眼睫, 腦海裏全是今天回家的畫麵,像動畫重播一樣一幀幀地播放, 最後定格在媽媽和爺爺送她離開的那一幕上。
在家有多開心多快活,離開家就有多失落多不舍。情緒到達了一個峰值之後再往下跌, 兩相對比總有落差, 她的心裏不免有些悵然若失。
甚至等她回到家中,洗漱完, 準備睡覺了,這種失落的、悵然的、不舍的感覺都還沒有消退。
恰在這時,手機裏進來了一條消息。虞幼真撳亮屏幕去看,是趙瑞心給她發過來的。
-世界上最親愛的媽咪:回到了嗎?
-Yuyz:剛剛到了,已經洗漱完了。
趙瑞心很快又給她回了一條消息。
-世界上最親愛的媽咪:那早些休息吧, 下次回家媽媽親自下廚,給你煲湯喝。
虞幼真看到這條消息,便笑起來, 眉梢都柔和了。趙瑞心煲得一手恰到火候的好靚湯,以前她在英國念書的時候, 回家迎接她的第一頓飯裏麵必然有趙瑞心給她煲的湯。
都說上車餃子下車麵,可在她們這兒, 一碗熱騰騰的湯水就是回家的象征。
她動了動手指,回複道:
-Yuyz:好!
收到趙瑞心的消息之後,虞幼真的心情好了一些,也把剛才那點失落拋在腦後了——總歸是自己的家嘛,想什麽時候回就什麽時候回。
她還等著喝媽媽給她煲的湯呢。
虞幼真笑著收起手機,這時她感覺到有些口渴,便從**爬起來,趿拉著拖鞋往樓下走,準備去廚房取些飲用水喝。下樓梯下到一半的時候,她無意中瞥見落地窗外有人。
庭院裏沒開燈。
那人坐在月光裏,穿著挺括的襯衫,脊背寬闊,雙腿交疊坐在庭院的軟椅上,手擱在椅子的把手上,指尖晃動著一點猩紅。
她的腳步微頓,認出是溫恂之。
他好像……在抽煙,不是,是在抽雪茄。
他怎麽坐在這裏?
虞幼真正想走過去問他怎麽還不去洗漱休息,又看見他動了動。他抬高左手,舉到自己的麵前,端詳許久後才放下手,然後又吸了一口雪茄,仰頭呼出一片煙霧。
再仔細一看,他手中的雪茄已燃了不少,煙灰都攢了好長一截,都不知道他坐在這抽了多久。
虞幼真直接走過去拉開門,按亮了身後的壁燈。
身後有響動後,麵前忽然燈光大亮,溫恂之眯了眯眼,轉頭竟然看到是她站在門口,她眉毛和鼻尖兒都是皺著的。他麵上流露出一些訝異的神情,然後很快將那雪茄擱在一旁。
“怎麽還不睡?”他輕聲問。
“我下來喝水。”虞幼真說。
溫恂之點點頭,溫聲說:“早些去睡覺吧,時候不早了。”
“那你怎麽不睡?”她問。
他笑了笑,說:“還有點事兒。”
他沒說是什麽事兒,並且說完這句話之後就沒再說什麽,隻是催促她快去休息。
虞幼真沒說話。
她低眼看著他,他麵上的表情十分平靜,與平常無異,但他略顯疏冷的神色和輕攏的眉宇還是泄露了一些細微的信息。
——這件事情可能很重要。
而且,他不開心。
要不然怎麽會這麽晚還在外麵抽煙?
虞幼真若有所思地凝視著他,到底是什麽事兒會讓他不開心呢?
是工作上的事情嗎?她知道他最近因為結婚工作安排得很少,而且她今天就沒見他接過工作電話。這個選項暫且被虞幼真排到一邊。
又或者是生活上的事情?她仔細地想著他們今天的行程,白天他來接她……沒有異常,然後他們回了虞家吃飯,吃飯的時候還是好的,然後他就被爺爺叫走談話了……
這是此刻,她忽然後知後覺地想起,剛才在回程的路上,兩人都非常安靜,她是因為不舍得離開家,那他是為什麽呢?
是爺爺跟他說了什麽嗎?
可是,爺爺會跟他說什麽?
或許是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的時間太長,他似乎感覺到了什麽,抬起眼看了過來。
虞幼真沒有避讓開他的視線。
溫恂之對她笑了笑,剛才他麵上凝重的神情就像水珠從玻璃表麵滑落那樣消失了,仿佛她剛才看到的都是一場幻像。
“怎麽了?”他笑著問,“還不去休息嗎?”
虞幼真沉默片刻後,很篤定地說:“你不對勁。”
溫恂之眉梢微抬:“為什麽這麽說?”
虞幼真盯著他,扔出兩個字,“直覺。”她說,“我的直覺告訴我,你不開心。”
溫恂之愣了愣,他沒想到是這個答案。
他難得怔忪,虞幼真覺得有些稀奇,她湊近了些看他。
她站著,他坐著。
她俯下身的時候擋住了皎潔的月光。
但他們身後的壁燈卻照亮了她的臉龐。
燈光如水,照得她的瞳孔像琥珀一樣剔透明淨,也照出她眼裏不加掩飾的關心。
對他的關心。
她的聲音輕而軟:“我說對了,對麽?”
溫恂之的手指微微發麻。他靜靜地、沉默地看著她,良久,他搖頭笑起來:“不,你說錯了。”
虞幼真微微睜大眼,並不太相信:“可是你剛才看起來真的很不開心。”
溫恂之沒有否認,隻是笑著輕巧地避開了這一茬,他說:“可我現在開心了。”
虞幼真略有些狐疑地看著他,他的表情很認真,並不像在說假話,而且她也感覺他似乎在短短的時間內心情就變了個樣——男人竟然是這樣善變的?
“我能問問你為什麽不開心嗎?”她很有一些打破砂鍋問到底的精神。
溫恂之卻沒有回答她的問題,他用手撐著臉側,笑著看她:“這個問題對你來說很重要嗎?”
“重要啊。”虞幼真說,她那細細的眉毛皺了起來,指著他擱在一旁的雪茄,頗有些嫌棄的意思,“你以前是不會抽這些玩意兒的。”
他沉默兩秒,說:“有時候壓力比較大……情緒會不好。”
這算是變相承認了自己剛才不開心。
虞幼真遲疑片刻後,問他:“你以後能盡量不抽嗎?”
溫恂之抿了抿唇,苦笑說:“……我沒辦法保證。”
這些年他夙夜不懈,大半是靠煙草提神,這玩意兒上了癮,哪有那麽好戒?
虞幼真點點頭,猶不死心,她再次跟溫恂之確認了一遍,他還是沒能給她一個準話。
她心裏沒由來升起一些她說不清也道不明的情緒,還有一股強烈的衝動,情緒和衝動左右拉鋸,令她頭腦發熱,驅使著她拿起溫恂之擱在一旁的雪茄。
雪茄還沒完全熄滅,他咬過的煙嘴兒還微微濕潤著,殘留了一些薄荷的香氣。
她就那樣直勾勾地盯著溫恂之,在他驚愕的視線下,咬上了雪茄的煙嘴,狠狠地吸了一口。
強烈的、濃鬱的味道瞬間就充斥了她的口腔,令她感到眩暈。
沒等她吸第二口,溫恂之就很快劈手奪下她手中的雪茄,並將它猛地擲在地上,用腳跟狠狠碾滅它,用力到整根雪茄都碎成了渣。然後他才抬起沉沉的目光看著她。他的胸膛劇烈地起伏著,顯然是被她剛才的舉動氣得不輕。
“虞幼真!你知道你在幹什麽嗎?!”
認識這麽多年,他極少對他露出這樣生氣的表情,甚至氣到直呼她的名字。
虞幼真笨拙地把雪茄的煙霧全部吐出來,她之前從沒抽過煙,這次猛地吸了一口,辛辣的煙霧在她的鼻腔橫衝直撞,逼得她眼淚直流,拚命咳嗽。
溫恂之看她咳得這樣厲害,又是心疼又是無奈,他的手指蜷縮了一下,順從內心的想法,伸長手把她摟到自己的懷裏。她這次倒是很聽話,可能也是嗆得夠狠了,沒有動作,乖乖地被他攏到懷裏去。
他輕輕地給她拍著背順氣,他聞著她頭發的清香,很無奈地輕聲說:“煙草不是好東西,你不要沾。”
虞幼真的臉埋在他的脖頸。
鼻尖全是煙草的味道,還有他身上的烏木沉香的味道。
她悶聲說:“你凶我。”
溫恂之沒想到她說的第一句話竟然是這句,但這不妨礙他立刻認錯:“對不起,我錯了。”
虞幼真輕哼了一聲,像小貓撓了他一下。
溫恂之笨拙地哄她:“別生氣了,好不好?”
虞幼真沒應聲,她沉默好久,才開腔道:“原來你也知道煙草不是好東西。”
她話音頓了頓,才又繼續說道,“……你以後有不開心的事情可以跟我說說呀。為什麽非要抽煙?”
聽她這麽說,溫恂之一顆心都軟了下來,像泡在溫水裏一樣,又酸又澀,還帶著密密麻麻的癢。他摸著她的頭發,在她看不見的地方用嘴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她的頭發,一觸即離。
他一遍又一遍地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錯了還不行?”
虞幼真還是沒說話,她這次被嗆得夠狠,現在還沒緩過勁來,說兩句話就想咳,還一連咳嗽了好幾下,看得溫恂之一顆心都被揉成了一團,完全拋棄了往日的有條不紊,手忙腳亂地又是給她順氣又是溫聲哄人。
等好不容易順過氣來,虞幼真就立刻從他懷裏掙脫出來,她用指尖抵著他的肩頭,戳一下又戳一下,然後睜著她那雙濕漉漉的眼睛,態度強硬地逼問他:“哦,你知道錯了?那你以後還抽不抽煙了?”
她難得擺出一副蠻橫的姿態。
溫恂之望著她的目光微微閃動,半晌,他輕笑出聲:“幼真,你現在是在管我嗎?”
虞幼真一窒,覺得這個問題怎麽聽著那麽不對勁,但話趕話,氣氛已經到這兒了,有關顏麵,不由得她退縮。於是,她梗著脖子說:“不可以嗎?”
溫恂之笑了起來,眼尾和眉梢都柔和下來,流露出一些寵溺的神情,他很用力地扣住她的後頸,力道卻很輕地揉了揉。
他看著她又是搖頭,又是無奈地笑了笑。
真是個小祖宗,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
虞幼真被他笑得更羞惱:“你笑什麽?”
他斂住笑意,低沉的聲音在習習的晚風裏顯得如此溫柔。
“我答應你,以後不抽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