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虞幼真上車剛坐定, 就感覺自己的手機振動了一下,她伸手撳亮手機,是關嘉煊給她發來信息。這家夥還在鍥而不舍地問她要不要一起去看攝影展。
她久久停留在聊天界麵,在想怎麽才能讓這家夥打消這個念頭。她不理解, 難道她剛才的表現還不夠清楚嗎?還是說, 這家夥壓根看不懂別人委婉的拒絕?
正思忖著,她感覺自己的手被溫恂之拉了起來。虞幼真眼睛也不抬, 她現在已經很習慣他們之間這種細微的肢體接觸了, 並不太在意。
溫恂之問她:“今天論文還順利嗎?”
“還行。”她回答道。
提起論文,就想起老師跟她講的事情, 如果她拿不準方向和主意,可以回來問問溫恂之, 他有經驗。想到這兒, 她按熄手機屏幕,轉過頭去看著他, 一副很嚴肅的樣子。
她那副神情,一看就是有話要說,溫恂之眉梢微挑:“怎麽了?”
虞幼真正襟危坐,說:“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想和你講。”
溫恂之:“你說。”
虞幼真:“那個……我的論文可能需要一些你的幫忙。”
溫恂之聞言便笑了,他還以為虞幼真這幅嚴肅的樣子, 是要和他說什麽壞消息,原來隻是這個。
“好。”他說。
“你不問我需要什麽方麵的幫助嗎?”她微微睜大眼,沒想到他竟然答應得這樣爽快。
溫恂之笑了, 說:“你會告訴我的。”說著,他握著她的手, 修長的手指從她的指尖捏到手指根兒,道:
“而且比起這個, 我更想問,你今天怎麽沒戴戒指?”
他說話很平靜,不緊不慢的,就像隨口提起了一件小事兒那樣。他們兩人的手指交疊,虞幼真下意識望向他的手,他的手白皙而修長,以往常常帶著的一枚與他膚色相近的玉扳指,但眼下卻不見了,不知什麽時候被他取了下來。
現在他的一雙手極素淨,隻在無名指戴了一枚戒指。
他們的婚戒。
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虞幼真微微一怔,她的手指無意識地蜷了一下,下一刻,卻被溫恂之拉得更緊。
他那雙深邃的眼睛抬起來,望進她的眼裏,“是不想戴嗎?”
被他這樣看著,虞幼真莫名有種幹了壞事後被長輩抓包的錯覺,有那麽一點點心虛。她向來是個老實孩子,她努力忽略掉心底的異樣,一五一十地交代道:
“不是不想戴,是因為那戒指太貴了,我怕丟了。”
就算家裏有萬貫家財,也不會天天把能上拍賣會品級的紅寶石戴在手上吧,萬一丟了……她在心裏連連“呸”了幾聲,把這個晦氣的猜想從腦子裏摘出去。
溫恂之的眉目舒展開,他笑起來,說:“那我給你買些別的戴著。”
這次虞幼真應了一聲,沒有拒絕。
她答應過後,溫恂之似乎心情不錯,他饒有興致地揉捏著她的手指,她的手指柔嫩白皙又細長,握在手裏像軟軟的玉。
他問她:“你日常喜歡什麽樣的戒指?”
虞幼真眨眨眼,坦誠地說:“我不喜歡戴戒指。”
溫恂之聲音微沉:“……嗯?”
虞幼真說:“感覺很不習慣。”
她以前習慣了低調,臉上身上一般都是素淨的,她很少會佩戴飾品。
溫恂之沉默地放開她的手,片刻後,他再次開口,卻是問了她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
“那位關同學跟你也是一個導師嗎?”他問。他知道虞幼真和梁如筠師出同門,也因此兩人才友誼漸深的。
“誰?”虞幼真愣一下,然後反應過來,“你是說關嘉煊嗎?”
他說:“就是方才在校門口,站在你旁邊的那位同學。我隱約記得他姓關。”
“哦,他跟我不是一個導師。”虞幼真說,“今天我也是在校門口的時候碰到他的。”
聞言,溫恂之嗬笑了一聲,道:“這麽巧。”
他的聲音低沉而清潤,說完這句話之後,他便沒再說什麽了。
車廂裏就這麽安靜下去。
虞幼真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她偷偷地覷了一眼他,他的雙目闔著,神情平靜而淡漠,就像日出前的濃霧,令人琢磨不透。
他好像有點不開心,但,為什麽?
虞幼真皺起眉頭,細細思索起來。剛上車的時候,他還是言笑晏晏的,在問了她幾個問題之後,他的情緒好像就不對了……他先是問了她什麽不戴戒指,她說害怕戒指丟了,到這兒他的情緒還很正常;然後他又再問了她喜歡什麽樣的戒指,她說她不喜歡戴戒指……啊,到這兒的時候好像情緒就不對了!
她在心裏默默地把“戒指”這個關鍵字圈出來。
然後她繼續往後想,最後他問的那個問題是——“那位關同學跟你也是一個導師嗎?”
關嘉煊……和……戒指……
電光石火間,虞幼真眼睛猛地睜大了,腦海裏“戒指”和“關嘉煊”這兩個關鍵詞被串聯起來。她以一種不可置信的目光看向身旁的溫恂之。
他不會是以為自己……
也許是她的目光太過震驚,如有實質,他似有所感地抬起眼,以眼神詢問她怎麽了?
虞幼真支支吾吾地開口:“你、你是不是因為剛才的事情而不開心?”
溫恂之眉梢微抬,故意裝作沒明白:“具體點?”
虞幼真急得鼻尖兒都快冒汗了,她比劃著說:“就是剛才關嘉煊跟我和如筠一起在門口等你,你是不是因為這件事情不開心?”
溫恂之沉默了。
在他沉默的時間裏,虞幼真過得格外煎熬。
終於他開了尊口。
“是有點。”
虞幼真愣了愣,連恂之哥都誤解了,那其他人……她心裏變得更著急起來,恨不得渾身上下長出七八個嘴巴來解釋。
她一把抓住溫恂之的手,結結巴巴地解釋道:“你不要誤會,我跟關嘉煊除了同學關係以外,什麽關係都沒有,私底下沒有任何的交集。”
溫恂之看著她,卻是微微一笑。他伸出手來,在她的鼻尖輕輕的點了一下:“你的鼻尖都要出汗了,這麽著急?”
“我怕你誤會啊!”虞幼真說。
溫恂之的眼角微微一彎:“你很擔心我誤會嗎?”
虞幼真的目光變得奇怪起來,她說:“當然。”
這不是顯而易見的事情嗎?
溫恂之輕聲問她,頗有些循循善誘的意味:“是為什麽呢?”
虞幼真:“……”
她簡直想伸出手去試一試溫恂之額頭的溫度,他是不是發燒了?怎麽能問出這樣淺顯的問題?
她深吸一口氣,把一切都剖開來,攤平來講:“恂之哥,你放心好了。無論何時何地,我一定會牢牢地記住我們兩個聯姻的事實。我鄭重向你承諾,在我們婚姻的存續期間,我會以大局為重,絕對不會做出任何令你、溫家以及虞家蒙羞的事情來。”
溫恂之:“……”
他現在想撬開這小姑娘的腦袋,看看裏麵到底想的是什麽東西?怎麽會有這樣清奇的腦回路?
虞幼真見他沉默不語,以為他餘怒未消,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戳了一下溫恂之的手背。
“你還在生氣嗎?”
溫恂之低眼看她,這小姑娘正用她那雙濕漉漉的、可憐巴巴的眼睛看著他,像一隻闖禍的小貓咪一樣。被這樣的眼神看著,哪怕是她真的闖了禍,他也不忍苛責。
更何況她隻是遲鈍罷了。
他又是無奈又是好笑地捏了捏她的後頸,歎息道:“算了。”
虞幼真以為他還是對自己失望,連忙保證道:“我會履行好做太太的義務的!”
話音剛落,她發覺溫恂之看著她的眼神微微變了,變得深沉且玩味。
救……救命!
她這話是不是不太妥?
於是,她連忙描補道,“啊,那個……我的意思是,在大家的麵前我會做好溫太太的分內事的。”
溫恂之盯著她,半晌,他意味不明地笑了,寬大的手掌虛虛地攏著她的脖頸:
“好啊,就從今晚的家宴開始。”
……
今晚的家宴是虞幼真自結婚以後回虞家吃的第一頓飯。她早早地就給家裏人打過了招呼。是以虞家人都會到齊,虞老爺子也會列席——老爺子近來身體狀況不太好,但聽說疼愛的小孫女兒要回來,他專程從醫院回家,就為了吃這一頓團圓飯。
虞幼真到家時,正是下午五六點的光景。
斜照的夕陽穿過庭院茂密的檸檬樹,漫入屋內,給玄關處擺著的古董花瓶和地上鋪的白色長毛地毯都溫柔地刷上了一層暖光。
屋內的擺設宜一應俱像她出閣前的模樣。
她不禁恍了恍,這樣熟悉的場景……仿佛她隻是去學校上了一天的課,傍晚回到家準備吃飯,而不是婚後回娘家。
溫恂之感覺到她的眼神滯住了,他搭在她腰間的手指微一用力。
“溫太太,你怎麽走神了?”他低聲說。
虞幼真回過神來,對他歉意一笑,帶著他換了鞋往屋內走。她四處張望,隻在屋內看到了幫傭,卻不見家人的身影。
她隨機叫住一位傭人:“怎麽不見爺爺呢?他不在家嗎?太太們呢?”
那傭人看著有些麵生,支吾半天也說不出來一個所以然來,虞幼真放棄詢問他,決定自己去聯係他們。
也是這時,門外傳來喧嘩的聲音。
兩人轉身望去,正是虞家人,大家都簇擁著虞老爺子,從外邊走進來。趙瑞心正推著餘老爺子的輪椅,她看見女兒回到家了,不由得露出喜色。
“幼真!”
虞老爺子聞言抬抬眼,也笑起來:“真真呐,回家啦。”
虞幼真連忙過去迎接他們進門。
老爺子和趙瑞心進門後,門外跟著的大房的人也都相繼進來了。他們臉上本來還帶著些微的笑意,見到了虞幼真和溫恂之,那點笑意便變得淺淡且表裏不一起來。
鄭婉茹上下打量了一下虞幼真,見她麵龐光潔,麵色紅潤,顯然是日子過得極滋潤的。她一想到近些日子,虞家大房和她娘家鄭家所受到的打壓和影響,內心便有些不忿,本想出言諷刺一二,可望望她身邊的溫恂之——
他的手放在虞幼真的腰上,像極了召開股東大會那天的回護虞幼真姿態——自從進了虞家之後,他的手就牢牢地扣在她的腰間,橫看豎看,他們都是一對恩愛情深的新婚夫妻。
鄭婉茹話到嘴邊,忍了又忍,臉色變了又變。她想到過去的慘痛經曆,終究還是忍住了,隻皮笑肉不笑地打了聲招呼。
“喲,咱們家的小千金回來了。”
虞幼真隻當做沒聽見她話裏話外的陰陽怪氣,對她微一頷首,淡淡地叫了聲:“大伯娘好。”
她嘴上打著招呼,但態度並不熱絡,轉頭就帶著溫恂之跟虞老爺子和趙瑞心說笑去了,全然將他們大房晾到了一邊。
鄭婉茹心下不悅,實在是忍不住。她剛想仗著長輩的身份說她兩句,那邊虞老爺子就像看穿了她的想法似的,他抬了抬蒼老的眼皮,說:
“行了,別堵在家門口了,都進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