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虞幼真手指微蜷, 慢吞吞地說:“不用了吧……”
“真的不用嗎?”他問。
“真的不用。”
溫恂之又往那處淤青望了一眼,說,“看起來很嚴重。”
“我怕待會兒遲到。”虞幼真說。
她的導師是一個很年輕的教授,但是治學嚴謹, 說好了要幾點開會, 就是幾點開會,絕不能晚一分, 現在離他們開組會的時間已經近了。
溫恂之也知道這個情況, 點點頭,垂眼放開她的手。
“回來記得擦藥。”然後, 他還不輕不重地點了她一句,“別總是不記得愛護自己。”
虞幼真望見他微蹙的眉心和低垂的眼睫, 還有他眼底那一片淡淡的青影, 是昨天宿醉沒睡好的緣故吧?沒睡好還不多睡會,一大早就起來折騰。
她小聲咕噥了一句:“老說我, 你自己不也是。”
溫恂之抬起眼,問:“你說我也是什麽?”
虞幼真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跳起來:“我什麽也沒說,是你聽錯了,我說的是我要快點去學校了,要遲到了, 再見!”
溫恂之望著她匆匆離去的背影,他搖了搖頭,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
等去到老師辦公室之後, 虞幼真才定下心神來。
今天開的這個組會是有關他們畢業論文的,來跟導師溝通他們的選題。虞幼真是明年畢業, 今年下半年就該著手準備論文了。
虞幼真本科學的是藝術類的專業,研究生才轉成了商科。
藝術類和商科培養的目標和方向完全是背道而馳的。商科學生在本科就應該要學的一些基礎課程, 她全部都沒有學過。後麵申請offer需要考試,趙瑞心幫她臨時找家教抱了佛腳,速成基礎。
雖然最後考試過是過了,但是她心裏知道她的基礎可以說是千瘡百孔,即便是後來她很努力地學習,在某些科目上也還是差強人意。
她很清楚這一點,所以在課堂上她總是沉默聽講。
此刻也是這樣,聽著同學跟老師討論的熱火朝天,她坐在一旁安安靜靜的,像一個旁觀者似的。
老師抽空分了她一個眼神,“幼真,你的選題方向呢?是打算寫實證分析還是案例分析?”
突然被老師cue到,虞幼真一激靈,一下子坐直了,說:“我還沒想好。這兩邊我都有感興趣的選題,但不知道應該怎麽選……”
導師鼓勵她繼續說下去,虞幼真輕聲細語地跟導師說了自己準備的選題。
導師聽她講完之後,點了點頭,跟她細致分析了這幾個選題的優缺點,需要注意的地方以及可行性。然後,他沉吟片刻,對她說:
“其實,如果你想要做這幾個論題的話,也可以回去問問溫先生,聽聽他的建議。近水樓台先得月麽。”
虞幼真懵了:“……啊?啊?”
雖然他們的婚禮並沒有公開見報,但是她也清楚,陣仗這樣大,消息靈通的人遲早都會知道的。隻是這消息是不是傳得也太快了?
都傳到她老師耳朵裏了!
一時間,虞幼真的內心五味雜陳。
有種被老師抓住戀情的窘迫的感覺。
導師見她表情微妙,他補充說道:“溫先生是我的校友。他之前在念書的時候,就是學校的風雲人物了,直到現在還是校友圈子裏麵備受關注的對象。老師們提起他來,都說他腦子很靈光,是難得的科研的好苗子,至今都遺憾他沒有繼續深造。”
虞幼真愣愣點頭,說:“……這樣啊。”
導師把話題帶回到論文上麵,“是啊。而且你想選的這幾個方向,溫先生都有切身的經曆,他應該可以給你一些獨到的建議。”
……
從導師辦公室出來後,梁如筠一把抱住虞幼真的手,臉上露出很震驚的神情。
“我的天呀,溫先生念書也這麽厲害的嗎?”
她剛才一字不落地聽到了導師說的話。她知道溫先生履曆非常漂亮,但是學習成績好和在做科研上有天分,完全是兩個不同的概念。
她們的導師已經是同年齡段頗有成就的學者了,近些年出了許多令人矚目的成果,高質量的論文一篇接著一篇發,但聽導師剛才的語氣,溫先生若是走科研一途,也會很有成就。
虞幼真點頭說:“他真的很厲害。”
“比如說?”
虞幼真想了想,問,“太多了,你想了解哪方麵?”
“學習,就學習這個方麵。”梁如筠說。
虞幼真沉吟片刻,她低著頭,看著腳尖踏過的一粒粒小鵝卵石,回憶起以前。
她慢慢說道:“他從小就很厲害……”
溫恂之開蒙早,提前上小學,按部就班地念完了小學和初中。
初中畢業那年他十四歲,被父母打包送到國外去念高中,為了磨礪他,也沒讓人去照料他。他就自己一個人在異國他鄉,花了兩年時間提早念完了高中。
十六歲,他被麻省理工錄取,主修數學,三年就修完了學分,以極優異的成績畢業。
十九歲,從理學類專業轉至商科,去普林斯頓念運籌學與金融工程碩士。
二十一歲,他碩士畢業。
最恐怖的是,在滿滿當當的、難到令人發指的課程夾擊中,他竟還能擠出時間在課餘時間學習感興趣的繪畫課程,而且畫得還相當不錯。
這可真是,絕頂的天賦,過人的精力,非人的自控力……缺一不可。
梁如筠聽得腦子嗡嗡。
雖然他知道他確實厲害,但是這也太……
旋即她轉念一想,溫先生堪稱傳奇的人生經曆其實是從二十一歲以後才開啟的。
約莫十年前,溫家內鬥之嚴重,港城人盡皆知。那時溫恂之才研究生畢業,是個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子,他的叔叔卻是縱橫商界多年的老狐狸。
善守者藏於九地之下。*
回國後,他避開二房的鋒芒,一方麵狙擊控股權不穩的公司,低價買入股票後高價賣回給大股東,大賺一筆;另一方麵積極投身金融衍生品市場進行投機行為。
他運道好,碰上了百年一遇的黑天鵝事件,且他本就眼光獨到且毒辣,時機把握極為精準,一下子積攢了原始的資本,再後來,就是大家喜聞樂見的逆風翻盤局。
三十歲,他就站到了頂峰。
與他後來所取得的那些成就相比,他念書時那些光輝的過去,仿佛又隻是一道不值得一提的前菜罷了。
兩個人悶頭往前走了一段路,梁如筠突然發問道:“那,幼真,和溫先生這樣子厲害的人結婚,你會覺得有壓力嗎?”
虞幼真愣了一下,說:“不會。”
她之前從沒想過他們會從青梅竹馬變成夫妻,又從何談起有壓力?
梁如筠看她的眼神一下子變得敬佩起來,她說:“那很難得哎。”
“為什麽會感覺到有壓力?”虞幼真有些不理解。
梁如筠踢飛一顆小石子,她悶聲說:“可能,是我自己以前有過這種經曆吧……那種感覺真的很像張愛玲寫的那一句話,‘見了他,她變得很低很低,低到塵埃裏,從塵埃裏開出花來’,我不知道該怎麽形容我的感受,總之我在他麵前好像都不是我自己了。”
虞幼真默默地聽著,梁如筠在她麵前一向是活潑開朗的,現在卻是一副很低落的樣子,前後不過短短幾分鍾的時間,就讓她的心情變了天。
感情竟叫人變化這樣大嗎?
她之前沒有接觸過情愛,就直接走進了婚姻的殿堂。梁如筠所說的,感情裏的那些辛酸的微妙的感受,她從未體驗過,自然也不太理解她所說的那些。
梁如筠說完之後也沉默了下來,她又一腳踢飛一顆小石子,在它落地之後重重踩了上去。
“算了,不說那個衰仔了,都是前男友了。”
她轉過臉,又換上了一副笑盈盈的麵龐,神情八卦。
“話說,bb,你們這幾天過得怎麽樣呀?”
“挺好的啊。”虞幼真說。
梁如筠的視線掃過她的腰。虞幼真今天穿了一條掐腰的白色長裙,材質極佳,沒有任何的logo,但是很好地將她的身材勾勒了出來,就比如說她那不足盈盈一握的細腰——她這樣想著,伸手去環她的腰。
謔,真的好細啊。
像把勾人的彎刀。
虞幼真被梁如筠這突然的舉動嚇了一跳,她輕輕拍了一下她的手背,嗔怒道:“你幹什麽呢?”
“看看斷了沒有。”梁如筠很無辜地眨眨眼,她的手順著虞幼真的腰摸索,按在她的腰窩上,很體貼地問,“bb,要不要我給你按一按腰?”
“不用啊?”虞幼真莫名其妙地望著她,說,“你今天的反應好像有點奇怪。”
“你不用害羞。”梁如筠義正辭嚴地說,“咱倆這關係……是吧。”
虞幼真看她這賊兮兮的表情,後知後覺地想起來她前段時間那些離譜的反應,她內心警鈴大作,連忙製止她說:“你是不是又在想什麽不好的東西了!”
“我什麽也沒想!”梁如筠指天發誓。
虞幼真盯著她:“你最好是。”
“我肯定是!”
梁如筠在心裏默默補充,她發誓她隻是想讓她的小姐妹舒服一些,又有什麽錯呢?
畢竟哪有人新婚腰不酸腿不疼的?
虞幼真不知道她心裏的小九九,隻當她是真的什麽也沒想,她很嚴肅地強調說:“我跟恂之哥的關係真的不是你們想的那樣的,我倆其實沒什麽——”
“可是你們領了證啊。”
虞幼真一窒,說:“是領了證,但是我們的關係確實不是你們想的那樣的,我們的接觸其實不多。”
梁如筠盯著她,突然死亡發問:“哦?那你們親了吧?”
虞幼真避開這個話題:“……除了這個,我倆確實沒什麽。”
梁如筠的角度清奇,她把腦袋轉過來,像好奇寶寶一樣盯著虞幼真的表情:“所以說你們真的親到了嘍?”
虞幼真:“……”
她很想說不是,但是她不喜歡也不會撒謊。
所以她沉默了。
沉默就代表默認,默認就代表這就是事實。
梁如筠一拍手,大聲笑道:“哈!我就說嘛!”
那天婚禮結束後,有賓客小聲說新人在台上擁吻是做做樣子,是借位的。她不信,事實證明她是對的。
虞幼真現在很有掐她一把的衝動,她忍了又忍,卻沒想到梁如筠越笑越大聲,笑得前俯後仰,她實在是忍不住了,羞惱道:
“你別笑了!”
“不笑了不笑了不笑了。”梁如筠揩了揩眼角笑出來的眼淚。
“有什麽好笑的嘛……”虞幼真嘟噥了一句,“就算是親了又能怎樣。”
梁如筠沒說好不好笑,隻是笑容變得更深了一些,她用一種意味深長的眼神看著虞幼真。
那種眼神非常微妙複雜,既欣慰又懷念,像是一種過來人在看後來者的神情。
她望著遲鈍的好友,耐人尋味地說了句。
“bb,你要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