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離婚

1979年的初春,在我國北方的一個村落裏。

柳村

清晨間,在一個不大的院子裏,正放著幾張多桌子,而桌子上淩亂地堆著一些空碗空盤。而院子的地上,還散落著鞭炮的紅色紙屑。院子的牆上和門框,窗子上都貼著紅喜字。

能看得出來,這家剛辦了喜事。

胡韻華就是在這個清晨,幽幽地醒來的。

一醒來,她頓時覺得不對勁。入眼的都是紅色的大喜字,還有炕上的新的大櫃以及四套嶄新的被褥。

她扶著頭坐起了身,低頭看著自己身上的衣服。

完完整整的,連毛衣毛褲都沒有脫。

她居然回到了和那個該死的東西結婚的第二天清早。

她深深地記得,那個男人為了控製自己,讓自己一直聽他的話,竟然在結婚頭天晚上沒有跟她睡在一個炕上。

這個賤男人就為了PUA她,確實在上輩子把她控製的死死的。直到死,她才明白過來。

記得上輩子她因為賤男人在結婚頭一天沒和她圓房,她居然覺得是自己的問題,是她對不起男人,對不起他們這個家。

所以在結婚第二天,早早起來把院子收拾了,廚房收拾了,頭一天吃席沒有洗的鍋碗瓢盆全都給洗幹淨了。又給一大家子做了早飯,還把這一家子所有的人衣服拿去洗了。

她忙完這些後,這一大家子才舒服地醒來了。而她又因為沒有把鹹菜切成絲,被小姑子刁難,甚至還被惡婆婆狠狠地用掃帚抽了好幾下。公公的衣服破了個口子,其實是早爛的,婆婆罵她是個敗興的賤貨。

哼,胡韻華想到這裏,冷笑了一聲,重新鑽回了被子裏。

她要睡個回籠覺呢,現在這麽早,誰起來誰是傻子。

她還要好好想想。

等她睡足了,再一個個去收拾他們。

記得上輩子從一結婚開始,就遭受婆婆打罵、小姑欺辱,從來不懂得反抗。

再後來辛苦把兒女養大,卻都嫌棄她軟弱不再回家。賤男人在她無私的奉獻中生意越做越大,嫌她黃臉婆也不回家,在外麵有了小三,還有了孩子,她也隻是一笑置之。最終男人離婚,兒女與小三相處比她更像一家人,她也是微微苦笑。

那個賤男人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PUA她的,而她也是在醫院孤苦的病死前,碰到了另外的他。

那個與她的經曆很類似的男人,可惜他們相遇太晚,都到了人生的盡頭才碰到的。

不過胡韻華現在重新回來了,一切都有可能。

就在她舒服地睡了個回籠覺,都感覺到暖暖的太陽曬在身上了。就聽到了外麵有人砸門,和死老婆子的咒罵聲。

是了,他們本以為自己會很聽話,他們睡醒了自己什麽都給做好了。

根本不可能的。

胡韻華動都沒動一下,閉上眼睛又繼續睡了。

“小賤人,要睡死嗎,這個時候還不起?”柳婆子嘴裏罵罵咧咧的,用手死勁捶打著門。可門是從裏麵別著的,除非她把門踹爛,胡韻華現在是不可能給她開門的。

胡韻華更是才想起來,昨夜大半晚沒睡等著賤男人,可那男人沒回屋。她因為害怕,把屋門從裏麵插上了。

反正那個死老婆子也進不來,胡韻華睡得很安心。

柳婆子在她門上又打又踢的,可不起半點作用。她的小姑子在一旁不停地煽風點火。“這樣的媳婦得趕緊休了,這麽懶的女人咱家不要。以前的時候新媳婦要早早起來幹家裏的活的,還要下跪敬茶。這個女人竟然敢睡懶覺,媽,你讓我哥休了她。”

“好了,她從城裏嫁過來,肯定是很累的。”

胡韻華聽聽到是賤男人的聲音,不由地冷笑了起來。

這個賤男人居然還有個好聽的名字,柳書文。

他現在的話聽著好像是為她著想的,其實就是為了讓柳婆子一會兒更狠狠地收拾她。這樣的目的,就是為了讓她老實和聽話,讓她一輩子做牛做馬。

而上輩子的自個兒就是被這樣PUA成功的,傻乎乎地以為都是自己的問題。她明明是已經返城的知青,明明是初中生,分配了好工作,卻要嫁給這個隻有小學1年級水平的賤男人。

就在結婚第2天,她在男人甜言蜜語的欺騙下,把自個兒在城裏的好工作,讓給了好吃懶做的小姑子,柳書玲。

這也是她一生悲劇的真正的開端。

“小華,開開門。”柳書文的聲音在門外響了起來,而他敲門聲很輕柔。“我提了熱水來了,你起來洗把臉。”

還在被窩裏躺著的胡韻華立即坐了起來,用手把自己的衣服扯了扯,很沒好氣地說“等一下”。

柳書文進屋後,先環顧了一下自己的新房,一切和自己想的一樣。炕上的被窩是倆個,胡韻華昨夜一直在等著他。

他露出了個體貼的微笑。“小華,你趕緊洗了臉,一會兒把院子那些髒碗筷都收拾得洗了。”

胡韻華早就看明白他的假意,明明根本不想笑,卻是假麽兮兮個沒完沒了讓人覺得惡心。

而他還真是對她好啊,她都起這麽晚了,那些要幹的活還給她留著呢。

對她真是如上輩子一樣的體貼啊。

胡韻華慢悠悠地洗了臉又刷了牙,然後套了一件大褂子,走到了門外。她的臉上沒什麽表情,所以柳家的人也沒察覺出她的不對勁。

而胡韻華走到那些撂著髒盤碗的桌子前,兩隻手叉在兜子裏,一抬腳,再用力向前一踹。

隻聽著“咣當”“咣當”“啪嚓”“啪嚓”

一陣桌子倒在地上和碗盤全摔成碎片的淩亂聲,而伴著這些聲音的,還有柳婆子發瘋般的尖叫聲。

“啊……你這個破敗興的賤人,看我不打你死你……啊……”

胡韻華比柳婆子快一步關上了門,而柳婆子又因為慣性一腦袋就紮在了門上。

一個門上麵有4個小窗戶,構成一個“田”字形。

而因為是婚房,柳家咬牙把是窗戶換成了玻璃窗。

隻聽著又是“通”的一聲,伴隨著玻璃的碎裂聲,柳婆子一腦袋紮進田字窗框中的一個。

玻璃被撞爛了,碎了一地,也有不少紮進了柳婆子的臉。

“咯咯……”胡韻華大笑了起來,她站在屋裏笑得都直不起腰。

而柳婆子卻是不敢動一下,因為有一塊碎玻璃正卡在她的脖子的地方,她的臉一下就成了灰白色。

“趕緊叫苗大夫來。”柳老頭朝著柳書文大叫起來。

這個苗大夫叫苗二,是個獸醫,附近的幾個村子裏的人,都愛找他瞧病,也不管是牲口還是個人。

而胡韻華知道一個事,這個苗二其實是個假獸醫。不管是什麽人或是什麽牲口得病,他就給開點瀉火的。茅房拉兩趟,再讓人或牲口吃點熱乎的,基本也沒事了。

不過後來就碰到個有腹瀉的,吃了苗二開的藥,結果瀉上加瀉,人第二天就沒了。再後來苗二被抓進去後,大家才知道他是個騙子。

但是現在柳村的人,對這個苗二是很相信的。

苗二早聽說柳書文娶了個城裏的媳婦,又漂亮又賢惠的,直歎可惜了。現在聽到結婚剛第2天,柳婆子都被這個女人給收拾了,笑了一路。

一到柳家後,拔開圍著的人群後,看到柳婆子歪脖子卡在門上的姿勢後,他沒忍住又大笑了起來。等笑夠了,才掏出小鉗子,把柳婆子脖子周圍的碎玻璃都給敲下去了。

其實還挺寸的,要是再往前一丁點,柳婆子今天脖子上的大動脈就得割斷了。

可她受的這點罪,跟胡韻華上輩子受的那些比起來根本不算什麽。胡韻華暗想,居然沒死,真是可惜。

苗二是不動聲色地斜了一眼胡韻華,發現她還在笑。心底是一陣發寒,暗想這個女人真狠,和傳聞的一點都不一樣,柳家要倒大黴了。

給柳婆子隨便留了點藥粉,一卷白紗布,收了3塊錢逃也似地跑了。

看熱鬧的人都以為胡韻華是在跟柳書文鬧脾氣,畢竟她是個從城裏來的,結婚當天被男人冷落在新房,有脾氣是應該的。

甚至對於那些被胡韻華踢壞的桌子和打碎的碗盤,都沒有什麽埋怨聲,多數人都在誇胡韻華做得好,新媳婦就不應該受這份閑氣。

胡韻華坐在屋裏頭聽著他們的議論,不由一陣冷笑。

上輩子自己那麽沒脾氣和賢惠,被說成活該,甚至有人說自己肯定有不檢點的地方,讓男人不想碰她。

嗬嗬,果然,隻有自個兒硬氣了,別人才不敢小瞧你。

眼見著中午了,胡韻華肚子一陣咕咕叫,她早上就沒有吃早飯。

她在拉開門時,瞥了眼門框子上沾的血跡,嘴角又微微笑了笑。她去了廚房,正好柳家人都沒在。

正好,她要好好地犒勞自己一頓。

用鐵鉤子把屋頂掛著的竹籃子拿了下來,裏麵有一塊老臘肉,是柳婆子的心頭肉一樣護著不舍得吃。胡韻華都給切成了薄片,又從櫃子裏找出三顆雞蛋來,到菜園子裏割了一把韭菜。

炒臘肉,韭菜雞蛋,大米飯。

胡韻華把柳家布袋子裏的大米煮了一半,她一口氣吃了兩大碗,炒臘肉和韭菜雞蛋都吃了一大半。

實在是吃不下了,可她也沒給柳家人留。米飯還有一碗半,和餘下的菜,她倒進了一個大飯盒裏,她要留著晚上吃。

甚至碗筷都不洗,隨意地扔進了鍋裏麵。

而柳家人還不知道廚房已經跟遭劫了一樣,他們全家擠在柳老頭柳婆子那屋,正在開會呢。

柳婆子還能說話,不停地揮著雙手,兩隻眼睛都發紅了。“我饒不了她,我要弄死她。”

不管柳婆子說什麽,柳老頭卻隻看著兒子柳書文。他又是長歎了一口氣。“當初是你說她是個聽話的,手上有不少的積蓄,城裏有工作指標,還有房子。就是因為有這麽點條件,才讓你娶她的。”

“可你看看你娶了個什麽東西,分明就是個喪門星。這才嫁進來一天,就要殺人了。”

柳書文是怎麽也想不通,一直說話溫溫柔柔一個人,對他從來都是言聽計從的,今天怎麽跟換了個人似的。

“唉,她手裏的東西都還沒到手呢,你的計劃呢?”柳老頭想著給兒子趕緊再娶一個呢。“我看苗二的妹妹對你不錯。”

柳書文現在哪有心思考慮這個。“我再去和她好好地聊聊,她之前都是很聽我的話的。”

柳書玲也是恨得不行,插嘴道,“要是不聽話,就打死她。反正在咱家,還不是隨咱們搓磨。即使以後她家人問起來,就往她身上推吧。”

“你胡說什麽呢,你要不要工作了?”柳書文非常煩躁,伸腳踢了一下地上的凳子。“我去做飯。”

可柳書文到了廚房後,才發現被打劫一樣,裝老臘肉的籃子隨意的扔在地上,韭菜根也是扔了一地,還有幾顆雞蛋殼,鍋裏是髒的碗筷。

他心裏的怒火已經蓋不住了,拿起地上的火鉤子朝胡韻華那屋大步走了過去。

“哐當”地一腳,把門踢開了。

胡韻華看到他了,伸手從席子下麵摸出了一把大剪子。

柳書文怒氣衝天地進了屋,可看到歪著坐在炕上慢條斯理地理著頭發的胡韻華時,心裏的那股火突然就泄了。

他恨恨地把火鉤子扔在了地上,立即跳上了炕。

可當他一上了炕,胸前心口處就被頂上了一把剪子。

而剪子的尖,已經戳破了他的衣裳,割破了一點皮膚,讓他覺得生疼。

“你、你想幹什麽?”柳書文感覺腦袋一陣嗡嗡響,現在隻有一個念頭。

她竟然要殺我。

胡韻華才不會幹殺人的事兒呢,這種賤貨根本不值自己用一條命去換。

她還要去找那個男人呢。

胡韻華看著慫成這要的柳書文,還算滿意,嘴角微微斜了下。

“離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