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治療第一百零四步

“年輕人就是不一樣,真會說話。”村支書沉默一瞬,語氣平靜地誇讚。

“您千萬別誤會,我隻是做了個假設,”鬱久霏說完也覺得自己說得有點歧義,跟咒對方似的,趕忙解釋:“畢竟您想啊,從三年前的七月十五開始,每個月死兩個人,還毫無規律,誰知道自己會不會是下一個呢?”

村支書的臉色稍稍緩和:“哦,你是說這個啊,他們有沒有想過我不知道,不過我來之前,就聽說過這件事了,剛開始確實很害怕。”

鬱久霏注意他的用詞,不太確定地重複:“‘剛開始’?難道後來就不怕了?”

大概是第一次說起這件事,村子裏的日複一日的生活又很磨滅記憶,村支書有些說不準:“你這個問法,讓人很難直接說出準確的答案來,沒有人不怕死,隻是比起一開始什麽都不知道、不了解的恐懼,後來是覺得……不一定會輪到自己。”

恐懼死亡是人與生俱來的本能,除非沒有這條神經,很明顯,村支書是有的,他很明確地告訴鬱久霏,在這件事上,他確實不如一開始害怕了,但也是怕的。

鬱久霏當場畫了個統計圖,試圖讓村支書用數據表明,他前後恐懼的程度以及原因。

看著鬱久霏徒手都畫得相當標準的統計圖,村支書露出黃豆臉一樣的嘲諷微笑:“你是理科生吧?”

“……我承認我有點理科生常見的毛病,但您放心,我一定靠譜。”鬱久霏試圖證明。

“停,我不能理解,但尊重,筆給我。”村支書還是按照鬱久霏說的方式在她畫的統計圖上畫長方形,同時說明當時在想什麽。

村支書來北頭村完全就是需要一份下放的資曆,差不多再往前數一年,他就選定了北頭村,還跟當時的村支書有聯係,畢竟是來鍍金的,不管最終是否能做出政績來,總之村子要平平安安。

前一個村支書人人叫他老黃,年紀不小,跑完這一趟差不多就是調任附近縣當某局的一把手,算是退休前升遷。

老黃收到村支書繼任的消息後,秘密把一份文件發到了村支書那,而文件裏隻有兩件事:一,每月兩次的失蹤死亡刑事案件;二,村子奇怪的權力氛圍。

調查卷宗後附了信件,老黃的意思是,以村支書的年紀來說,他並不適合接手北頭村,光從表麵的案件與北頭村習俗來看,就不是個可以改造的村子。

哪怕到來的每一任村支書都以改革發展、互聯網創收等名義讓村民賺錢,都無法打動北頭村任何一個人,他們隻會覺得是來騙錢的。

這甚至不能說是愚昧,他們單純不希望有人破壞自己的生活,就算自己的生活窮困潦倒、沒有希望,他們也不想改變。

說難聽點,有些地方又落後又窮是他們應得的。

鬱久霏聽到這人已經麻了:“你們這麽聯係,沒想過要是被人看到怎麽辦嗎?”

現代社會,倒也沒什麽結黨營私的問題,主要是北頭村跟地下產業鏈混一起啊!這倆村支書是真不怕被暗鯊。

村支書疑惑地抬頭看了眼鬱久霏:“被人看到怎麽了?我是接任村支書,前任給我發相關檔案卷宗是應該的,隻是老黃提前發了,沒有任何不規矩的地方啊。”

一看村支書這理直氣壯的模樣,鬱久霏就知道他們都是心裏有數的,硬氣得很:“受教了,那您當時看完後為什麽還決定要來呢?”

以村支書的年紀來說,來北頭村有些浪費,真的很容易一個不小心就給自己添汙點。

村支書思索半晌:“很有挑戰性,任何一個做官的,看到這樣的卷宗,往往腦子裏就隻剩下兩個字——政績。”

“您真實誠。”鬱久霏幹笑,這要不是在遊戲裏,她估計走出門就會被幹掉。

“我說實話,是因為我到今天,都沒拿下這份政績,而你們,是我離開前,最後可以拿下的機會,就算今晚鬱小姐你不過來,明天我也會找個理由跟節目組接觸的。”村支書隨口說著看似坦誠的話,幾分真幾分假倒不是很好判斷。

與案件無關的句子,鬱久霏不想廢力氣思考到底是不是真的,她要應付其他人已經很累了,要珍惜自己的頭發。

眼看話題又要偏到村支書的政績上,鬱久霏趕忙把話頭拉回來:“聽您這意思,您好像沒有很害怕啊?”

村支書笑起來,將本子舉起來給鬱久霏看:“所以第一格,我根本沒畫啊。”

本子上的格子是鬱久霏畫的,但時間標準是村支書自己填,她剛才看到還以為對方是不太懂所以往後畫的,沒想到,他是從自己拿到卷宗開始算起。

鬱久霏忽然明白過來,這是村支書給的誠意,他在表明自己確實想合作破案的態度。

“您很細心,我相信我們一定可以找到真相。”鬱久霏認真地回複。

跟聰明人說話就是輕鬆,村支書放下本子,點了點第二個時間,說:“我拿到卷宗的時候,確實很興奮,覺得這次我能鍍一層很厚的金,但是,很快我就發現不對,死的人不對。”

聽完,鬱久霏猛然抬頭與村支書對視,猶疑地問:“哪裏不對?”

村支書接著畫下一個格子:“死者的身份,你來找我,難道不是因為……下一個可能是我?”

鬱久霏這回真的被震驚到了,她還以為,以整個村子村民的智商,他們一直沒發現文憶選擇的死者身份問題,不然怎麽可能眼睜睜看著人死不解決?

可村支書明明是看出來了的,他甚至想到了自己一旦過來,就有可能成為下一個被選中的死者,卻還是冒險來了,他覺得自己是能夠終結案件的天選之子。

“……我確實是從有可能的人裏選中了您,而且這應該是一個非常明顯的線索,您覺得對方的作案方式不算太聰明,所以即使害怕,也還是來了。”鬱久霏篤定地說。

“對,這麽簡單就讓人看出來死者身份排序的凶手,很難不讓人心動,我當時覺得,最好我一過來,就立馬選我當下一個,這樣我才能抓住他……結果你也看到了,我至今不知道這個人是誰。”村支書無奈苦笑。

如果文憶的計劃這麽簡單就可以被看破,火車站就不會被她弄垮。

鬱久霏看著村支書畫的格子:“可是很快,您又覺得不那麽害怕,因為什麽?”

按照村支書的說法,他找不到凶手,等於在北頭村白耗一年,還不知道哪一天就被人殺掉,應該越來越恐懼才對。

村支書這回沒有表情地沉默了很長時間,久到鬱久霏以為他被鬼吃掉魂魄了。

“這個前因後果說起來有點長,而且可能跟案子並沒有太大的聯係,鬱小姐確定要聽嗎?”村支書思索半天反而先問鬱久霏是否想聽。

鬱久霏微微眯起眼,她忽然覺得,這個沒什麽聯係的前因後果才是文憶真正留下的線索:“聽,我想聽的,您放心說。”

見鬱久霏不是客套,真的想聽,村支書放下了筆,抬頭看了眼門外才小聲說:“我在年後的二月初七到村子,北頭村有初一十五祭拜的習俗,老黃跟我講過,一再告訴我,北頭村裏我做任何事情都沒關係,但唯獨不能在這兩個日子整出事來。”

所謂的整出事,就是不能在這兩天,拖著被選中的人家不讓他們去宗祠跟山神廟祭拜。

每一個初來乍到的人都會覺得哪裏有這麽不能通融的規矩?

村支書也是,他甚至惡意地想挑二月十五辦案,倒也不是彰顯權力什麽的,單純就是看不慣村子的風氣。

“你能理解這個感覺嗎?我現在立馬穿越到封建社會都沒這麽難受,就是好像……這個村子裏的任何生物,都必須向……什麽東西臣服一樣,不,臣服也不能描述這個感覺。”村支書這麽能說會道的人,都描述不出來這個感覺,隻是覺得非常令人不舒服。

鬱久霏摸著下巴跟他一起思考應該用什麽詞匯來形容村子裏的古怪氣息。

最後是樓十一找到的詞語——奴隸廠。

說是奴隸廠,其實還衍生了許多不能說的詞語,說出來都會被遊戲係統屏蔽那種,準確描述不能顯示,鬱久霏隻能重複樓十一找到的近義詞。

村支書聽到這些字眼還愣了一下,繼而冷笑一聲:“別的不說,至少準確,集中洗腦,高度集權,自動維護,根本無從下手,他們思維已經形成了條件反射,教育也不能打破這種固有思維。”

就像很多人不明白,為什麽有些讀了書出來的女性還是去當了全職主婦,覺得人生必須要嫁人生孩子照顧父母兄弟才算完整,因為在她們讀書之前就已經形成了固有思維,讀書在她們眼裏不是跳出牢籠的途徑,而是可以讓自己賣出更高價的贈品。

作為一個男性官員,村支書比其他人更能明白這種思維上的固化,所以他剛到這裏的時候,就非常不舒服,權力被剝奪是一方麵,活得像被關在籠子是另一個方麵。

老黃走之前讓村支書先觀察,別急著就跟村民對上,完全沒必要。

村支書想著自己初來乍到,決定聽老黃的,好歹人家比他多吃二十年的米呢。

這一等,就迎來了一個個失蹤的死者,每一次,村支書都是最後才被通知有人失蹤的,等他知道的時候,死者的屍體都快出現了。

“你看過資料,知道每一個死者都是先失蹤,接著屍體出現在不同的地方,而且每個死者從失蹤到死亡的時間也不一樣,有些人失蹤的時間長,有些人短,但不管長短,我永遠是最後一個知道的。”村支書說起這個事情還有些生氣。

原本冒著生命危險來到北頭村,是想把案件給解決了,把凶手抓到再帶領村民發家致富,這一套流程安排得剛剛好,互利共贏的事情,偏偏北頭村沒有一個人願意接受。

鬱久霏若有所思:“他們是故意沒說,還是單純不習慣跟村政府匯報呢?”

村支書冷笑一聲:“嗬,他們要是不習慣說我倒還覺得他們人還算淳樸,可事實上,我就是最後一個知道的,哪怕是村政府裏職位比我低的,也都能知道,唯獨我這個外來的官員,隻要他們不想,我就一個字也別想聽見。”

對於這個回答,倒也不算意外,鬱久霏輕咳一聲:“小村子都排外,正常的。”

“我知道這很常見,但我需要破案,他們連第一現場都不給我和警察看,怎麽查?”村支書忍不住抱怨兩句。

自從打算破案之後,村支書就單獨要了鎮上公安局的各個電話,保證自己出事的時候能聯係上他們來救命,不過有個問題就是,北頭村的信號時好時壞,有時候並不是打了電話就能接通。

村支書剛開始真以為村民們不是故意的,都覺得他們不習慣報警,他有在其他地方待過,知道很多人一輩子都見不上一次警察,去辦身份證都被照相機嚇得一身汗。

考慮到村民的心情,村支書在前麵幾次知道又出現死者後都是自己去聯係公安局的刑警過來調查,一次兩次查不出什麽,三次四次就令人不解了。

公安局的刑警每次來都跟白跑一趟似的,找失蹤的人,怎麽找都找不到,等過幾天吧,屍體就出現了,再來就是查屍體,查完依舊沒有任何線索,村民們一問三不知。

直到四月十五那一次的死者,村支書那時候還沒發現自己被人隱瞞了失蹤時間,發現這一次失蹤的人不是自己鬆了一口氣的同時,火急火燎地再一次找來刑警隊長,

就算前麵幾次都沒查出結果,村支書還是不氣餒,反正他要在這一年,總不可能一年下來連條線索都找不到。

然而這一次查完,刑警隊長趁村支書送自己出村的時候,招呼他上車,說要帶他去縣裏吃飯,局長請客。

村支書不明白怎麽忽然就要請客,隻是看刑警隊長的眼神,明白這是有話跟自己說,他就跟著去了趟縣裏,被刑警隊長請吃了一頓快餐。

刑警隊長是個疲憊頹廢的中年男人,身上總有很重的煙味,他們幹這行的,遇上案子就不怎麽有睡覺的機會,平時忙起來通宵好幾天是常有的事,多的是猝死的刑警,不吸煙根本熬不住。

說是請吃飯,沒想到最後請的快餐,用的還是鐵碗。

村支書有些無奈地反問刑警隊長:“請客?”

“知足吧村支書大人,我們這都窮,我一個月三千塊的死工資,還得養老婆孩子,請你吃這個還花了我小孩兒的零花錢呢。”刑警隊長扒拉著米飯就吃了起來。

“……算了,我也沒什麽錢,我在那村子裏,連工資都得縣裏撥款,一個月一千二。”村支書說著都覺得來過這種日子有毛病。

吃得差不多了,刑警隊長去買了兩杯五毛錢的橙汁,冰的喝下去一口提神。

村支書捏著那軟趴趴的塑料杯:“你找我出來,不會就為了吃頓飯吧?”

快餐店到這個時間已經沒什麽人了,老板都帶著家人在後廚吃飯,店內隻有一台電視在放著奇怪的廣告。

刑警隊長一口喝完塑料杯裏的橙汁:“那不是第一現場。”

村支書愣住:“什麽?”

“那不是第一現場,”刑警隊長看向村支書,重複了一遍,“這一次失蹤的人,村民說他失蹤的地方,不是失蹤第一現場,這麽說能聽明白嗎?”

這麽久都查不出名堂,村支書萬萬沒想到,村民居然在這方麵說謊:“那就是說,他們騙了我?所有信息都是假的?不是,你怎麽知道啊?”

刑警隊長抓了把自己油膩膩的頭發,點了根煙:“口供對不上,我問了所有的目擊證人,當然,以他們現在提供的信息來說,算不算目擊證人我也不知道,反正他們不說真話,我們也不能做什麽,總之就是,差不多有三個人的話是互相矛盾的。”

四月十五這一次的死者其實有些特殊,因為她是眾多失蹤死者裏,少見的女性。

過往記錄的死者裏不是沒有女性,但很少,加上這一次村支書發現了自己被騙,所以印象很深刻。

早上來通知村支書的人是村主任,他說,村長的表姐不見了。

有村長的這層關係在,跟他相關的女性在村裏過得還算不錯,縱然偶爾依舊被家裏男人打,至少會看在村長的麵子上不下死手。

在北頭村這樣的地方,隻要男人打女人不下死手,就算兩人之間非常有感情。

村長的表姐失蹤,大家都知道接下來她應該會死,頓時都有些唏噓,村民覺得她不是能享福的命,明明有一個村長表弟,男人對她那麽好,怎麽就輪到她了呢?

福薄命薄的女人讓整個村子都感慨,果然祖宗說得對,女人就是不能享福,享福命短。

當時村支書聽見這些話隻覺得好笑,哪怕他覺得自己也算是重男輕女的人,卻也不至於說得這麽難聽。

收到消息後村支書立馬跑到村口有信號的地方給刑警隊長打電話,通知他過來調查,接著馬不停蹄地跑到村主任說的村長表姐家。

很多村民都在那圍觀,村長也在,村支書到之後其實有些茫然,他發現來的人太多了,一下子沒想好應該先向誰了解情況。

過了最開始的震驚,村支書發掘,周圍的人真的太多了,比之前幾個死者來看的人都多。

村支書上任後遇上了二月十五、三月初一、三月十五、四月初一的死者,加上四月十五的,有五個,前麵四個人出事的時候,圍觀的人寥寥無幾。

北頭村死的人太多了,村民從一開始的震驚早到習慣,哪怕有一天輪到自己了,也難以有太大的情緒,有時候村民之間起衝突了,還會詛咒對方就是下一個失蹤的人。

有前麵四個死者的情況對比,顯得第五個死者非常不對。

村支書悄悄觀察周圍的人,發現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很微妙,包括村長的。

從公安局到北頭村需要很長一段時間,村支書怕這些人破壞了現場,打算自己先問一下在村長表姐失蹤前,到底發生了什麽。

既然要詢問,當然要先從最親近的人問起,北頭村女人都住在夫家,平日裏做什麽都要跟家裏說,不會自己悄無聲息跑掉,敢這麽做的女人差不多都被打死了。

村支書先找到了死者的丈夫,問死者最後出現在哪裏、最後跟他交流的內容是什麽。

死者丈夫給出的答案是,他前一晚在外麵打麻將,打到了被人通知死者失蹤了才回來,什麽都不知道,他出門打麻將是常事,根本不需要通知家裏人,而且因為死者是村長的表姐,她是村裏少有不用跟丈夫報備行程的女人。

從丈夫這問不出什麽,村支書隻好去問死者其他的親人跟朋友,結果得到的答案都差不多,問就是不知道女人到底去了哪裏。

村長表姐這樣的身份,做什麽都有極大的自由度,人家樂意不報備,享受自己的特權,別人不好硬逼著死者說。

問了一圈都沒問出什麽來,村支書隻能寄希望於十分有經驗的刑警隊長,誰知道他調查過後就說了這麽件事,不僅說死者的家不是第一現場,還說村民說謊。

“誰說謊了?”村支書根本沒發現。

“死者的女兒說,死者前一天晚上吃了飯之後出去打牌了,不知道有沒有回來,但是死者的兒子說,死者昨晚說要去找一下自己的朋友去小賣部買吃的,就算他們說的這兩件事可以前後發生,還有死者的弟弟,他說死者之前很正常,晚上給他送過水果。”刑警隊長把其中懷疑的話都一一複述給村支書聽。

村支書跟自己問過的信息對比,發覺沒什麽不同:“我問他們的時候,他們也是這麽回答的,有什麽問題?”

刑警隊長沒好氣地說:“你數一下,她一晚上幹了多少事?別的不說,光這一晚上,她就要做飯、割豬草、買零食、看電視、買水果、打牌、送水果……她不睡覺,別人也不睡嗎?”

而且每個目的證人說這些事情的時候,沒有準確時間,也就是說,他們要麽說謊,要麽時間是錯的。

時間一旦出錯,就意味著他們說的失蹤時間與失蹤現場也是錯的。

村支書揉了揉太陽穴:“你的意思是……哪怕他們沒說謊,很可能也是因為時間不對,導致聽起來,好像所有的事情都擠在了一晚上?”

“對,我就是這個意思,總之,這個死者,肯定不是在家失蹤的,她失蹤的地方,應該在另外一個……不能說的位置,因為不能說,幹脆就不通知你了,等時間過去,每個人想好了借口,再把半真半假的話說給我們聽。”刑警隊長嗤笑一聲,覺得這些人真異想天開。

世界上沒有真正可以瞞住所有人的謊言,可惜的是,刑警隊長知道不對卻什麽都不能做,他沒有權力去逼問村裏的人。

況且,村子有村子的一套統治邏輯,有時候,這套統治邏輯甚至淩駕於法律之上,多的是太囂張被國家抹除的地方,然而屢禁不止。

刑警隊長把其中問題告知村支書了,對他說:“按照北頭村這態度,是不可能查到真相的,你接下來考慮考慮怎麽脫身吧,別說我沒提醒你,那個村子……人命不少。”

村支書頭疼地喝了口橙汁:“一個月死兩個,人命能少嗎?”

“我不是說這個,我是說,他們有的人手上不止一條命。”刑警隊長說出一個更恐怖的事情。

“什麽玩意兒?你嚇我呢?難道我還跟一村子殺人犯住了兩個月嗎?”村支書頭皮發麻。

刑警隊長按滅煙頭:“我不會看錯的,之前幾次我去都沒見到什麽人,這次來的人很多,我肯定地告訴你,這個村子裏不少男人都是沾血的,可能是打死了老婆,也可能是打死了兒子女兒、別人家的孩子,過路遊客,總之,有沒有殺過人,看眼神就知道了。”

作為刑警隊長,他平日裏見的不是屍體就是殺人犯,有沒有殺過人他看一眼就知道,那種從眼睛裏透出來的血腥氣,根本不是演技和笑容可以掩蓋的。

村支書聽得背脊發涼,有些不敢回去了,可也不能不回啊,他自己選的村子,就是跪著都得熬到有人接任那天。

從四月十五開始,村支書對失蹤案件的恐懼將到最低,他對一個看不見的凶手實在難以持續地保持恐懼,有這裏力氣,不如多現想怎麽在這個殺人犯滿地走的村子活下去。

鬱久霏聽到這裏,不知道應該怎麽評價:“所以,您最後覺得沒什麽可怕的,是因為更害怕眼前的殺人犯?”

“你不害怕嗎?對你笑的人很可能殺過人,對你非常禮貌憨厚的人,可能剛砍斷自己妻子的身體,我自詡不是什麽好人,卻也做不出來這種事。”村支書臉皮抖著,很明顯,他說的話不是假設,他可能真見過。

“村支書,你……”鬱久霏小心翼翼地看他。

村支書畫完統計圖最後一個格子,隨後將本子還給鬱久霏:“就是這個原因,我後麵不知道怎麽繼續查,害怕倒也說不上多害怕,而且我覺得,比起我,村裏人好像才是凶手的目標。”

作為一個局外人,村支書居然把真相觀察得七七八八,鬱久霏不得不佩服他這腦子,能通過國考的,思維就是強。

鬱久霏趕忙把本子翻過一頁新的:“您給分析分析?”

話趕話說到了這個地方,村支書有些猶豫:“我隨便說說,你也隨便聽聽,不要影響你的判斷,就是……七月十四晚上,我晚上熱得睡不著,就搬了長凳在門外睡,然後我聽見了有人吵架。”

大晚上的又熱又困,村支書就是隨便聽聽,就北頭村這風氣,他知道自己什麽都做不了,他一個連豬都沒殺過的人,怎麽好去攔會殺人的架?

所以村支書一開始就是單純聽聽,當催眠音。

結果對方吵著吵著,居然提到了什麽“你沒弄死過”、“殺的時候你也有份”、“拿了錢你就慫了”之類的話。

村支書側耳聽了一晚上,能理解出來的意思,就是兩個人合夥做了什麽事情,這個事呢,很賺錢,整個村子的人都在做,但肯定不是什麽正經工作,所以有人拿了錢想退。

具體什麽事帶著方言,村支書聽不懂,也沒背下音調來查。

每個村子都有類似的秘密,差不多就是拐賣啊、互相賣女兒、賣多餘的兒子之類的事,人窮起來什麽事幹不出啊?

剛開始村支書真沒對這個事情上心,直到八月初一,他發現平時來打掃的小女孩兒不見了。

村政府平日裏有個十幾歲的女娃打掃,手腳麻利,不會說話,村支書平時遇見,會給她一點錢買零食吃,北頭村不把女人當人,那個女娃偶爾撩起來的袖子裏全是傷。

饒是村支書這種不算有善心的人,都覺得對方太可憐了,那點錢是給對方買食物,也是希望她能聰明點,把錢攢下來買藥,如果一次性給太多,女孩兒不僅拿不到錢,還會再被家裏毒打一頓。

女娃不見後換了個中年女人過來打掃,每次都把村支書的桌子弄得有些亂。

村支書此時才發現人沒了,去問了才知道,八月初一被選中去山神廟的就是女娃娃一家。

去山神廟的兩家人要在山上待五天到半個月的時間,每家人待的時間都是不定的,聽說是要看山神喜不喜歡。

因為村裏人排擠,村支書從來沒去過宗祠跟那個所謂的山神廟,女娃不見後村支書有些擔心,總覺得那種荒蕪的地方,不定發生什麽事呢。

思來想去,村支書打電話給老黃,問他知不知道山神廟跟宗祠祭拜相關的事宜,每初一十五讓三家人過去,到底需要做什麽?

結果老黃也說不知道,他甚至說:“後生啊,他們不讓你參與,或許是看在你身份的份上不想對你動手,要是直接告訴你,你覺得你還能帶著秘密離開北頭村嗎?”

這句話基本告訴了村支書答案,不能說的秘密,往往更可怕。

村支書見老黃這邊幫不上忙,又找了刑警隊長,問他怎麽辦,那個女娃真的很可憐,才十幾歲,村子外頭的女孩子在這個年紀應該是愛美、好好學習的,不應該被打得渾身血淋淋還即將死在一個荒蕪的地方。

刑警隊長接到電話後等他說明情況,難得沉默了很久,他平時是個愛胡咧咧的人,說話輕佻,現在卻沉默了。

“村支書啊,你現在打這個電話,肯定是來不及了。”刑警隊長很無力地歎了口氣。

村支書聽見了,覺得刑警隊長不像是在說現在來不及,而是每一次,都來不及。

那一下子情緒上頭的時候,村支書怎麽都說服不了自己放棄:“你說這話,什麽意思?”

刑警隊長那邊響起打火機的聲音:“意思就是,人家父母要把孩子送人,孩子年齡過了十四歲,警方無能為力,你也是熟讀法律的,你明白法律是個什麽玩意兒。”

法律能保障的東西太少,少女有自主意識,她如果是自己願意的,誰都不能說什麽。

有時候,家庭就這樣的東西,吃你的肉、喝你的血,還要說是你自己犯賤。

村支書最終沒等到那個打掃很幹淨的女娃回來。

八月初一的祭祀,最先回來的一家人是祭拜宗祠的,跟他們一起回來的有村長跟族老們,說說笑笑,說這次幾次多麽順利。

五天後,八月初六,去山神廟的其中一戶人家全部回來了,村支書在村政府二樓的辦公室看到他們風塵仆仆從村口趕回來,應該是要回家休息。

還有女娃那家人沒回來,村支書猶豫了半天,在晚上吃過晚飯,村裏人都出來納涼的時候找上先回來的那家人,問他們去山神廟過得怎麽樣、要做什麽、山神廟好不好玩?

那家人微妙地看著村支書,男人們紛紛大聲笑起來。

“哦,村支書你也想去見識見識嗎?”

“其實挺沒意思的,就是去幹活。”

“差不多,我們家好久沒被選上留宿祭拜了,山神可能不太喜歡我們家。”

“是嗎?我覺得是好事誒,能好好去好好回來不好嗎?”

“反正我想留在那,住一次,山神保佑一次能賺一年的錢,跟錢一比,什麽都不重要。”

……

村支書聽他們七嘴八舌說著山神廟有多好,聽來聽去,好像就一個意思——去了會有錢,很多錢,夠他們幹一年活了。

什麽樣的神能在祭拜過後直接給錢啊?

當時村支書有些想法,卻沒敢往深了想,祈禱自己猜錯了,女娃應該還能回來。

結果女娃沒回來,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這件事後,我注意了一下村子初一十五選人的規律,還有每次回來的人數,對比死去的人,我總覺得凶手每次殺人的條件是,得送人去過山神廟,可是我又不太能確定,因為去山神廟的人選,實際上是村長選的,偏偏村長到今天都活得好好的。”村支書皺著眉頭,想不明白。

鬱久霏沒想到村支書居然卡在跟自己一樣的問題上,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其實吧……我跟村支書您的想法是一樣的,就是到了這裏想不明白,才想找您詢問是否有別的線索。”

聞言,村支書臉上的表情瞬間消失:“我說了這麽多,你和我的消息是重複的,請問鬱小姐你真覺得自己還有機會能回去過年?”

兩個人卡在同樣一個地方,說明案件至今為止,沒有任何進展,宗祠祭拜每十五一次,錯過這次十五,就得等下一個初一,相當於一個月隻有兩次跟真相距離最近的機會,錯過就得等半個月。

鬱久霏摸摸鼻子,幹笑:“哈哈,也不算太重複啦,至少……村長表姐以及村裏有人想反悔,都是很有用的線索啊。”

“嗯,”村支書微微頷首,皮笑肉不笑,“說得好,這倆一個死了、一個不知道是誰,你是打算去地府問啊,還是打算跟村長麵對麵單挑啊?”

“唔……您看這樣行不行,我有個大膽的想法,要驗證村長是不是有問題,其實隻要讓宗祠暫時不能用就可以了,比如說,雷公電母今晚喝大了,不小心劈了宗祠……”鬱久霏瘋狂用眼神暗示村支書。

村支書深深看她一眼:“年輕人腦子就是轉得快,我很欣賞你啊,擇日不如撞日,就今晚了,年輕人你回去吧,明天,一切都會有結果的。”

明天,鬱久霏不知道村支書還有沒有明天,他在劇情裏,隻是一個觸發任務的工具人。

鬱久霏猶豫了一下,還是站起身:“今晚……您還有什麽想跟告訴我的嗎?”

村支書認真思忖半晌:“你先告訴我,你們節目組是一定會實時拍攝的吧?”

“隻要天亮就拍,天黑結束,怎麽了?”鬱久霏不太明白。

“那我就放心了,有人拍攝,村長會顧忌一點,我很早就想這麽幹了,要是暴露了,我能說是你們節目組出的主意嗎?”村支書擔憂地追問。

鬱久霏嘴角忍不住**,趕忙用手捂住下半張臉,語氣真摯:“榮幸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