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三十八 周一

楊帆坐在老蔣家,有種出差在外地、住酒店的感覺;不知道老蔣每天回家,是不是也是這樣。

他臨走前,進臥室又看了看睡著的老蔣,側身躺著,房間越大、人越小,真是個孤苦伶仃的可憐人兒。

周格一直以來睡眠都不錯,不過這晚,楊帆開門回來,她醒了,沒什麽過渡,她在腦子想:這麽晚,他去哪兒了?喝酒去了?但,回來了!

她躺著沒動,聽到他拖鞋走動的聲響,從衣櫃前走到浴室,又從浴室走出來。他開著走廊牆壁上的夜燈,最後洗完澡進來時,摸著黑。

臥室裏開著空調,有股濃濃的跌打藥水味道,久久沒有散去,是她睡前剛噴的,他一走近床邊,動**的氣流,把藥味衝淡了。

他躺下時,她翻了個身。

“我晚上和孝幹師兄去了趟酒吧,他喝多了,我送他回家。”他躺在枕,對著黝黑的空氣說。

她沒動靜,像是困在睡夢裏。

他等了一會兒,沒等到回應,慢慢閉上了眼睛。

“他又哭了吧?”她忽然開口問。

他馬上睜開了眼,“嗯,又哭了!”

“又去西天取經了?這回他是誰?”她接著問。

“赤腳大仙。”

她“哧哧”笑出了聲,“這回還挺像,上次他說他是百花羞公主,要找他父王。”

“對,我當了一晚上黃袍怪。”他記憶猶新。

她接著上一波的笑,“哧哧”著幾聲。

他聽她笑聲,一笑解千愁。“你腿腳好點了麽?”他接著前麵的話,問。

“沒,我這是扭傷,哪是吹口仙氣就能好的。”她完全醒了,口齒伶俐。

“嗯,扭傷!厲害!”他隻好說。

她伸出右腿,踹了他一腳,他“哎呦”一聲,順勢往裏挪了挪。

“不行,被你鬧醒了,我明早起不來。”她說。

“你睡吧,都瘸了,明早起來能幹嘛?”他邊說,邊伸手拍拍她後背。

被她迅速又踹了一腳。

不過楊帆早上確實沒讓她起床,他自己沒睡幾個小時,就起來了,去廚房煮了粥,準備早飯,木木起來要吃。他們以前沒孩子的時候,也常常相約睡懶覺,但是趕上吳芳來得早,她推門進來,發現他們還沒起床,雖然會幫忙煮粥熱菜,但會把動靜弄得很大,周格便會知趣地起來,幫忙一起做家務。他那時沒覺得有什麽問題,直到後來,兒子出生第一年,周格堅持要自己照顧孩子,半夜坐在床沿上用吸奶器泵奶的背影,讓他下定決心,不準任何人打攪他老婆睡覺,哪怕是他媽也不行。

周格長長睡了一覺,醒來時快中午了,睡眠的修複功能超乎想像,她不僅腳踝好多了,連情緒也自愈了,神清氣爽的煥然一新。

不過,她煥然一新沒多會兒,坐在電腦前,收到公司上半年的房租催繳單,正盯著那串數字發呆,又接到木木小學班主任打來的電話,通知她下周一來參加開學典禮,陪孩子一起完成小學生身份的轉變。“活動請媽媽們一起參與,體驗儀式感的同時,也感受一下,咱們正式成為小學生的家長了!”曾老師真不愧是語文老師,連電話裏也是聲情並茂的。

“好的好的,我們一定參加。”周格被老師真摯的情感感召著,忘了腳痛,站起來回答,成為小學生家長的榮譽感油然而生。

等掛了電話,才想起,周一還約了拜訪,周二答應了去保稅區……

她坐下來,繼續盯著賬單,楊帆走進來找東西,“你看見我的移動硬盤了麽?”他問,弓著腰開抽屜。

“在床頭櫃第二個格子裏。”她木著臉回答。

他依言找到了,拿在手裏,接著問:“數據線呢?”

“飄窗上有一根,黑色的。”

“哦,果然。”楊帆朝老婆投去讚許的眼神,真是堪比一隻機器貓,問什麽都能找到。

他打算像走進來時一樣,信步走出去,被周格一伸手臂,攔住了,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她仰頭說:“剛剛曾老師來電話了,說讓你下周一陪木木去參加開學典禮,老師說,要爸爸們也來一起感受一下,咱們正式成為光榮的小學生家長了!”

楊帆著實錯愕,“媽媽們感受就行了,我周一要主持部門例會呢。”

她知道他每周一都要開周會的,但,她堅持:“孩子的開學典禮,不比你的例會重要麽?第一天上小學誒,木木一輩子就一次,你不去鑒證一下,怎麽說得過去。”

“沒必要兩個人都去吧,學校班級裝得下這麽多家長麽?”楊帆智慧的理工科大腦呼呼轉著,他還以為是一家兩個名額。

周格頓了頓,“我周一要去拜訪客戶,已經約好了時間的,不好改期,現在生意很難做,你知道麽?”

聽了這話,楊帆原本錯愕的表情像天光收盡,他垂手站著,“既然這麽難做,能不能不做呢,我知道我這麽說,你不愛聽,但我真覺得,占用這麽多家庭時間,開這個公司,做這門生意,究竟值不值得?你有沒有認真想過?”

她聽到這裏,怔了一瞬!“我覺得很值得,特別值得,也一定要做下去。”周格也換了一幅表情,像賽車手一比賽就帶上頭盔。她一嚴肅,大眼睛聚光,顯得天然的,有點凶,“占用家庭時間!?你是怎麽算出來的?是隻有你的工作是正經工作,天經地義,占用的不是家庭時間?陪孩子上學,是我一個人的義務?你完全不用管麽?讓你請半天假而已,非得質疑我工作的價值麽?”

“現在是你陪孩子的時間太少,你不應該先反思一下自己麽?我為什麽質疑你的工作,你再這樣下去,孩子一周能見你幾次麵,你算過沒有?”他被她眼睛裏的“凶”光籠罩著,不能自控的高聲起來。

“我已經在盡量平衡時間回家,你真的一點沒看見麽?如果我實在抽不出時間,爸爸能陪孩子一起,不是也很好麽?”

“你是不想陪他一起成長,寧願陪著你那家賺不了幾個錢的公司一起成長?在這種時候你非得缺席麽,不能多花點兒心思在孩子身上!”他最近積攢的情緒太多,讓她一點,著了。

賺不了幾個錢的公司!這形容詞精確地紮在周格心肺上。“缺席?我怎麽缺席了?我隻是下周一沒空,我許多個周一都有空的,孩子發燒的周一、孩子去學校注冊的周一、孩子去量尺寸領校服的周一、孩子去參加朗誦比賽的周一!我都缺席了麽?咱們要坐下來一周一周算清楚麽?孩子長牙的那個周一,孩子會走路的那個周一,孩子斷奶的那個周一,我究竟在不在?究竟是你在還是我在?怎麽到你嘴裏,我就隻剩下缺席了?”她不肯再揚著頭說話,邊說變邊站了起來,連氣息也瞬間足了許多。

“我說的是現在,現在你……”他聲調沒降,爭執在氣頭上,忽然被外麵開門聲打斷。帶木木去公園跳繩的爺爺奶奶回來了,他自動停了,沒說下去。

“媽媽,我剛剛跳了一百下,爺爺說我跳的特別好!”木木衝進來,滿頭是汗,“我要吃棒棒冰。”他還太小,看不懂父母臉上沒有消退的怒氣。

“剛出了汗,不能吃冰的,去喝一點溫水,省的等會兒肚子疼!”周格低頭來說。

“是啊,我也跟他說,不能吃冰的,現在滿意了吧,媽媽也這麽說。”爺爺伸頭進來,瞅了一眼,招手把木木叫走了。

楊帆跟在木木身後,“周一我去,你不用去了。”他扔下話來,沒有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