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眨眼間又到了年節下,比起去年先帝的喪禮,這次紫禁城過年的氛圍終於熱鬧了許多。

翊坤宮早就開始張燈掛彩,宮人進進出出都喜氣洋洋,宮女們按照以往習俗可以佩戴絨花,在深宮中熬了一年又一年,終於能在這個特殊的時節給自己添幾分色彩。

年若瑤照例賞了翊坤宮的宮人們,連禦膳房和內務府、造辦處這幾處經常碰到麵的管事太監也得了二十兩的賞賜。

因翊坤宮出手大方,貴妃又貌若天仙,宮人們私底下都稱一句散財仙女。這話傳到年若瑤耳朵裏的時候,她正陪著皇上用午膳。

早在年底的時候,皇上就提前透露給年若瑤說自己今年給她準備了不一樣的過節禮,壓歲錢從皇上和皇後那兒各領一份後,年若瑤就開始翹首以盼這次會收到什麽東西。

日子總要有點期待才過得有盼頭,吃午膳的時候,年若瑤忍不住旁敲側擊,還是沒從皇上嘴裏得到一句相關的提示,隻好泄了氣道:“那臣妾先把東西拿出來給皇上瞧瞧。”

春玉抿著嘴憋著笑幫年若瑤從櫃子裏翻出來一身深藍色的常服,皇上打眼兒一看,眼睛驟然一亮,和貴妃身上的料子是同色的。

“陪朕去後麵換上吧。”皇上起身向年若瑤走去,春玉和蘇培盛識趣的退下。

繞到屏風後,年若瑤幫著他換上這身和自己一樣的情侶裝,皇上穿的是用金線繡了的鬆柏圖樣,而自己這身是銀線在腰身和裙擺處布滿了大片的祥雲,仔細看二人的衣擺處還有一隻探頭探腦的小狗,正是大黃。

年若瑤指著簡單勾勒出的大黃,略帶驕傲地說道:“這隻是看著簡單,仔細看就能瞧出大黃的神韻,裏麵都是細節。”

皇上對著銅鏡仔細打量著身上的衣裳,摩挲著袖口的料子,鬆柏,祥雲,都是好兆頭。

她是刻意避開了龍鳳圖樣,隻為了能和自己穿上同款同色的衣裳。

一想到她用了那麽多小心思,親手給自己做了這件衣裳,皇上心裏一陣滾燙。

還在暗自欣賞自己傑作的年若瑤覺得有一道炙熱的目光緊緊鎖定自己,猛地抬頭對上皇上還來不及收回的深情目光。

四目相對,目光交織在一起,再次滾燙起來的是兩人覆蓋在一起的身體。

皇上的手不停地攻城略地,那麽多年過去了,年若瑤還是會被他掌心的溫度燙到。

情到濃時,皇上把她攬在懷裏,“窈窈,朕願與你生同衾死同穴。”

理智回籠,極致的歡愉消失不見,年若瑤的內心淚流滿麵,皇上這加起班來不要命的樣子,要想長壽可夠嗆。

帝王深情款款的表白總要得到回應,蜻蜓點水般的吻落在皇上的側臉,年若瑤笑容瀲灩,唇角微揚道:“這話題不如咱們先放一放。”

說罷,兩人再次專心投入到先前的事裏。

到了傍晚,皇上才神采奕奕地從翊坤宮出去。

晚上,年若瑤收到了皇上給自己準備的那份新年禮。

是一幅畫,看墨跡應該是半個月前就畫好的,落款處寫了四個字,胤禛窈窈。

年若瑤心頭一顫,震驚良久後才注意到畫上的內容。

屋子裏,男子在幫坐在梳妝台前的女子梳頭,兩人從窗台處可以望見在園內玩耍的孩子,兩個年紀相仿的小男孩在逗狗,另外一個稍長幾歲的男孩攜著一卷書,女孩兒則含笑**著秋千。

畫裏正是皇上,自己和孩子們。

他們一同入了畫,就像天底下尋常夫妻孩子一般其樂融融。

她和皇上互相給對方準備禮物的心意,竟然出奇地一致。

隻是,皇上的這幅畫更繾綣情深,自己則是借著衣裳偷偷摸摸展示了自己的情意。年若瑤快步走到書桌前,蘸著墨水在兩人名字處添了一行字。

結發為夫妻。

年若瑤寫完後捧在手裏等字跡幹透,這才收起來。

這幅畫,除了自己誰都不能看見。年若瑤小心地把它收在了自己陪嫁多年的箱子裏,那裏麵有自己小時候用過的喜歡的東西,是當初嫁到雍親王府的時候,額娘特意給自己收起來的。

這些東西,等到將來自己老去可以留給兒女做念想,這幅畫……也能記載幾分皇上對自己的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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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戶部尚書張廷玉精神抖擻的上報,國庫從康熙末年的八百萬兩增至現在的四千萬兩,從雍正元年確定的三年清補期限還未到,國庫的銀子就激增了數倍不止,往後再也不會出現各地需要錢糧,戶部摳摳搜搜卡著拖著不肯批,恨不得一個銅錢當成一兩銀子花的事兒了。

國庫充盈是好事兒,天天在後宮揣摩皇上心意的嬪妃們幾乎和朝臣們一樣敏銳地察覺到了,這段時間皇上的心情不錯。

裕嬪也趁著這次機會,滿麵春風地來到翊坤宮。

四阿哥和五阿哥過了年就十五歲了,前朝和後宮都明白,明年的選秀就是給這兩個阿哥準備的。裕嬪早就托了娘家在外麵打聽了到了年紀可以參選的那些人家,今兒來找年若瑤,就是想找個人和自己分享這個喜悅。

明年弘晝大婚,最快後年,她就能抱上孫子啦!

後宮嬪妃過了生孩子的年紀,就開始對抱孫子這件事十分執著。裕嬪甚至興奮到對年若瑤誇下海口,等將來弘晝的嫡子出生了,會經常抱來翊坤宮玩。

“你就不想提前打聽一下,皇上給弘晝選了什麽人家?”年若瑤問。

自己和弘晝老老實實那麽多年,皇上應該也會看在他們母子本分的份上,給弘晝選一門不錯的婚事。

裕嬪連連搖頭擺手,“那就不是我該操心的事兒了,隻要是脾氣性格好的姑娘,家世低一點也沒什麽。”

“我覺得三福晉就挺好。”年若瑤一邊吃著果脯一邊感歎。

提到三福晉董鄂氏,就沒有一個不對她滿意的,裕嬪也跟著誇。

齊妃時運好,能在當初那個情形下都能得董鄂氏這樣的好兒媳,裕嬪心裏羨慕不已,“聽說,齊妃最近眼巴巴等著明年選秀的時候給三阿哥迎娶兩個家世好的側福晉呢。”

年前,董鄂氏又給三阿哥添了一個小阿哥,如今有兩子一女傍身,她的地位穩若泰山。再加上家世好,阿瑪也有能力,皇上是斷不會給三阿哥指出身好的側福晉給董鄂氏添堵的。

明年的選秀頂多給三阿哥挑兩個出身一般的格格,一進門就會被董鄂氏輕鬆拿捏,撲騰不起來的那種,到三阿哥後院充個人數罷了。

可惜,齊妃還在長春宮做著她的春秋大夢,繞不過彎。

永壽宮。

這幾天,鈕祜祿貴人聽宮人說裕嬪經常去翊坤宮找貴妃說話,難不成是想借著貴妃的口向皇上求情,給五阿哥定個出身更好的嫡福晉?

這些年弘曆聰敏好學,樣樣出色,比同齡的弘晝更得皇上倚重。兩兄弟的婚事八成就在明年定了,弘曆的嫡福晉按理應該比弘晝的嫡福晉出身更好才是。

鈕祜祿貴人氣不過,礙於貴妃得寵又有年家撐腰,她沒有任何辦法。自從她在潛邸失寵後,就再也沒有站起來過,在皇上跟前也說不上話,這些年幫不上弘曆不說,時好時壞的病還汙了他的名聲。

有這樣一個得瘋病的額娘,誰知道兒子是不是正常的。

四阿哥弘曆同樣焦急地等著外麵的回話。

太後單方麵做主,給他定了烏雅楨寧做他的側福晉。憑心而論,楨寧的容貌出眾,家世卻一般。

烏雅氏現在看著煊赫,不過是借了太後的光,等將來太後薨逝,烏雅氏就會重新跌到與家族實力相匹配的位置。

而自己真正的外家鈕祜祿氏式微,卻幫襯不了自己多少。皇阿瑪經曆過如此腥風血雨的奪嫡之路,再不願讓朝臣那麽早的接觸到皇子們。

如今自己想和外界取得聯係,隻能通過太後。

楨寧和她背後的烏雅氏,對自己現在有利,將來卻無益。

四阿哥心緒正亂的時候,小太監進來說,皇上召見幾位阿哥。

蘇州織造李煦虧空銀兩三十八萬,皇上本欲將其抄家,來填補這個巨額虧空,沒曾想李煦仗著自己額娘文氏是照顧過康熙爺的奶嬤嬤,想借著先帝爺的臉麵求情。

這些都是他去慈寧宮請安時,太後有意無意地透露給他聽的。

皇阿瑪這個時候召見他們,難道是地方上查清虧空的事?

四阿哥灌了幾口涼茶壓下心底的煩躁,這才起身整理好衣袍前去養心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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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心殿,三阿哥領頭,帶著四阿哥、五阿哥和六阿哥給皇上行了禮。

“都起來吧。”皇上看著幾個兒子,語氣頗為平靜地把最近朝堂上的事情說了。

這是皇上第一次和幾個兒子一起討論政事,除了三阿哥外,其他幾位阿哥眼裏隱隱浮現出興奮之意。

“地方清查追索贓款的事情,你們怎麽看?”話一說出口,皇上率先看向了三阿哥。

弘時是諸阿哥裏最年長的,理應他先開頭。

三阿哥身在朝堂,皇上說的那些他都知道,想起董鄂氏每天耳提麵命告誡自己的話,三阿哥捋了捋思路,謹慎開口道:“兒臣以為,應該照著現在的法子繼續推行下去。”

至於為什麽繼續,三阿哥想當然認為,天子一言九鼎,還能臨時反悔不成?

況且,敦郡王允誐是康熙爺第十子,他補上的銀兩不夠,皇上都按照定下的規矩查抄了他部分家產,皇親國戚麵前都不手軟,他李煦是個什麽東西,本來就有錯在先的人還能那麽理直氣壯地讓皇上饒過他這次,甚至提到了先帝爺。

要是先帝爺的麵子在皇阿瑪麵前有用,敦郡王這種先帝的親兒子還會被查抄家產?

此時,四阿哥卻站出來,反駁了三阿哥的觀點,“兒臣以為,那些世代為大清立下汗馬功勞的老臣,應當適當地以功勞抵消一部分欠款,以此來安撫老臣的心。”

可以嚴政,但是也要為那些親信大臣開一點口子,通融通融。這些人,自然包括了曾經伺候過康熙爺的奶嬤嬤們的子孫後代。

康熙爺晚年施行仁政,對那些老臣舊部多有寬容,皇上神色複雜地看了眼弘曆,很快又垂眸掩蓋住方才的詫異。

“皇阿瑪,兒臣認為以雷霆手段清除弊竇,才能扭轉國庫空虛的局麵。”六阿哥的聲音略帶稚氣,卻異常堅定。

“六弟的意思是政令應該繼續這樣嚴猛下去?”四阿哥眼睛一眯,被小了自己六歲的弟弟這樣反駁,他心裏頗為不悅。

六阿哥神色坦然,“當寬則寬,當嚴則嚴,要根據當下的實際情況來決定。”

四阿哥和六阿哥又辯論了幾個回合,根本輪不到五阿哥插嘴,他努力半天才湊出來的幾句見解,就這樣重新憋回肚子裏。

皇上坐在上首,把幾個兒子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到最後,他也沒說誰的見解更好。

等阿哥們從養心殿退下後,皇上把案上寫了富察氏名字的那張紙,壓在了最下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