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四阿哥。”

如意趁著沒人,從樹後出來,叫住剛下學的四阿哥。

“如意姑姑?”

四阿哥見到來人是烏雅氏身邊的貼身丫鬟,鬆了口氣。

前段時間園子裏淹死人的事情鬧得沸沸揚揚,路過這附近他心裏就發毛。

如意笑著迎上來福了身,把手裏的東西遞給四阿哥,“今年冬天冷的很,這暖帽是我們格格親手做的,四阿哥戴著讀書就不會冷了。”

烏雅氏的女紅在未出閣時就做得很好,到了雍親王府後沒有四爺寵愛,閑來無聊的時候也會做些活計打發時間。

摸著手裏的暖帽,四阿哥心情複雜,烏雅格格自身用的東西都是侍妾格格的份例,每個月拿到手的東西比起自己這個正兒八經的阿哥差得遠了。

如今,烏雅格格卻能拿出來這樣珍貴的料子給自己縫製帽子,她自個兒都短缺皮貨的情況下還能惦記著自己……

四阿哥心頭的酸澀更加忍不住,額娘鈕祜祿氏這幾年時而清醒時而糊塗,往常到了冬天還能動手給自己添幾身衣裳,現在……他穿的戴的除了府裏繡娘們做的就是烏雅氏給的。

“如意姑姑。”四阿哥露出一個感激的笑容,“等我得空了就去看望烏雅格格。”

如意回去後,自然把話完整地帶給了烏雅氏。

“格格,這事兒也該往前推一推了,奴才瞧著四阿哥是願意在主子爺跟前使使勁兒的。”如意眉飛色舞道。

烏雅氏沉思片刻,“這一年四阿哥確實和咱們親近了不少,但是還沒到撫養的地步。”

“弘曆聰明伶俐,萬一想借著烏雅氏和永和宮的勢來壓六阿哥呢?別到時候咱們被一個孩子耍的團團轉。”

如意咋舌,半晌後喃喃道:“這……”

“那件事的風頭還沒過去,咱們且等著吧。”烏雅氏悠悠道。

那件事指的是前幾天溺死的丫鬟,尋常死了個下人並不會引起那麽大動靜,但是這個丫鬟和董鄂氏容貌相像。

四爺目前最看重這個長媳,背後搞出這件事的人一定不會有好下場。

東院,年若瑤也在奇怪是誰動的手,有人說那丫鬟與人苟且,情到濃時被人看到才羞愧自盡。

非要說這衣不蔽體的丫鬟和董鄂氏有幾分相像,這就是純純膈應人了。

年若瑤想不通是誰在這個時候還逮著三阿哥薅,是看李氏不順眼還是三阿哥礙著誰的路了?

三阿哥天天被董鄂氏壓得死死的,哪有時間去找別的丫鬟偷腥。再者說了,她見過三阿哥看向董鄂氏的眼神,一眼就能看出來兩人感情極好。

“那條路滑,經常從哪兒走過的人都知道。大冬天路上結冰,下人一時失足掉進池塘裏也是有的。”春玉想了想,覺得這事還是有一定概率。

不管是人為還是意外,這件事都鬧大了,沒有說法沒法收場。

以年若瑤對四爺的了解,這件事牽扯到了董鄂氏,他一定會追究下去,這段時間外麵少不了探查這件事的人,東院還是穩一些,省得撞見不該看到的人和事。

“嬤嬤,這段時間勞煩你看得緊一些,讓下人們盡量少出去。”

“奴才明白。”海嬤嬤昨天就已經提前吩咐下去,出入院子的都要來自己這兒報備,防止有人趁著這幾天混亂惹出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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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院,鈕祜祿氏坐在窗台前,呆呆地看著院子外的天空。

她已經一年都沒踏出這個院子了,如今外麵的世道她也不清楚,隻在夢裏隱約聽到有人說四爺有意讓四阿哥記在烏雅格格名下養育。

她把炕桌上的針線拿起來,繼續給四阿哥做禦寒的大氅。以前十來天就能做好的東西,今年她從入了夏就開始動手,拖到現在才做好一半。

每日睜開眼能見到的隻有自己院子裏這些東西,鈕祜祿氏已經分不清自己的夢境和現實,她伸出胳膊重重咬了一口,疼痛感讓她更加清醒的意識到,自己能這樣保持正常的時候不多了。

鈕祜祿氏想了想,無力地放下手裏的料子。

“素荷,把四阿哥請來。”

鈕祜祿氏病後,除了吃藥的時會多說兩句話,其他時候都緘口不言。這次一出聲,倒是把正在煎藥的素荷嚇一跳。

屋子裏靜了太久,格格不開口,她們更不敢多言。見鈕祜祿氏提到四阿哥,素荷眼睛一亮。

格格已經三個多月沒見到四阿哥了,而且下午喝了一碗藥後,到現在都眼神清明,不見有糊塗的跡象,想必這次去請人,主子爺和福晉那邊也不會阻攔,素荷輕快地應了。

很快,四阿哥跟著素荷來了。

進了屋子,見鈕祜祿氏的氣色比往常都要好,臉上還掛著溫柔的笑意,四阿哥心裏的沉重感頓時煙消雲散。

額娘的情況比他打聽到的好很多。

“額娘。”四阿哥規矩地行了禮才坐在鈕祜祿氏身邊。

“素荷,把四阿哥愛吃的甜沫粥和芸豆糕端來。”再次見到四阿哥,鈕祜祿氏心裏悲喜交加,臉上帶著不正常的紅暈。

素荷帶著幾個小丫頭有條不紊地上了各色點心和菜品,四阿哥已經在前院用過膳了,但是又不忍心拂了額娘的心意。

“額娘,你也嚐嚐。”

兩人一年未見才換來這溫情的時刻,四阿哥格外珍惜。

“弘曆,你最近和烏雅格格走得很近嗎?”鈕祜祿氏狀似不經意地問道。

四阿哥喝粥的動作一滯,“額娘,這些胡話都是誰說給您聽的?”

“胡話?”鈕祜祿氏猛地起身,把身邊的碗碟帶掉碎了一地,“你是不是也覺得我是個瘋子?”

上一秒還對自己言笑晏晏的額娘,下一秒橫眉豎眼地對自己吼叫,四阿哥懵在原地。

“弘曆,我就算瘋了也是你的親生額娘,你這輩子都得認!”鈕祜祿氏尖銳的聲音逐漸拔高,刺得四阿哥慌了神。

“額娘,我沒——”四阿哥漲紅了臉想要解釋。

鈕祜祿氏眼神冰冷又狠毒,直勾勾盯著四阿哥,“你是我十月懷胎生下來的,除非我死,不然你別想擺脫我!”

“素荷!”四阿哥拚命給她使眼色,額娘隻要喝了藥,睡一覺醒來就能平靜下來了。

鈕祜祿氏還沒等四阿哥起身就拉著他的衣領扯到自己懷裏,死死錮著他,用冷到發寒的尖細聲音道:“別想掙脫我,否則咱們娘倆一起死。”

說完,從桌子底下拔出一把短刀架在四阿哥脖子上。

看著鈕祜祿氏的動作,素荷心提到嗓子眼,她竟不知格格何時留了這一手。

趕緊吩咐院子裏幾個人高馬大的嬤嬤,“格格發病了!快,快攔住她,把四阿哥救出來!”

雙方僵持了半天都近不了鈕祜祿氏的身,又怕硬逼她會誤傷到四阿哥。

素荷指了幾個人中嘴最嚴實的嬤嬤,咬牙道:“你快去請四爺和福晉。”

得到消息後,四爺和四福晉幾乎同時趕到地方,兩人對視了一眼,四爺對四福晉微微點頭,“你帶著人守在外麵,我進去找弘曆。”

四福晉看著他擔憂道:“爺萬事小心,妾身會守好外麵的。”

幸好南院隻住著鈕祜祿氏一個人,不用再費心思安頓別人,四福晉很快就帶著人把好了通往南院的主路和各個小路。

四爺推門而入,鈕祜祿氏見到四爺的那一刻,尖叫著讓所有人往後退,不準再靠近她們母子。

四爺注意到鈕祜祿氏拿著一把刀架在四阿哥的脖子上,麵色不善道:“鈕祜祿氏,放開弘曆。”

四阿哥從震驚中緩過神來,眼底彌漫著絕望和惶恐。十歲的孩子,從未經曆過這種場麵,話語裏已經帶了哭腔,對趕來的四爺道:“阿瑪……救我。”

“你們都騙我,我不放,我不放!誰都不能把四阿哥從我身邊搶走,不能把我的兒子送人。”鈕祜祿氏哭喊著,手裏的短刀離四阿哥的脖頸越來越近。

四爺臉色一白,“鈕祜祿妙儀,虎毒尚不食子。”

聽到四爺喊自己的名字,鈕祜祿氏眼裏的淚都頓住了,她不敢置信地看著四爺,顫著聲音問,“爺,您還記得我的名字……”

她還記得自己剛進府的時候,四爺也這樣喊過她的名字,生弘曆的時候是印象裏他第二次喊自己‘妙儀’。

接著,就是這一次。

趁著鈕祜祿氏分神,悄悄從窗子裏爬進來的小太監鉗住鈕祜祿氏的胳膊,四爺一把拉住不知所措的四阿哥,把他擋在自己身後護著。

幾個嬤嬤一擁而上把鈕祜祿氏捆住,防止她再傷人。

“出去吧。”四爺道。

四阿哥回頭看了一眼,鈕祜祿氏被眾人按著還在癲狂大笑,母子倆對視的那一刻,四阿哥慌忙移開視線。

出了門,四阿哥轉身對著鈕祜祿氏的屋子磕了三個頭,埋下頭的那刻四阿哥終於忍不住失聲痛哭。

四爺站在四阿哥身後靜靜地注視著他,蘇培盛眼裏劃過一絲訝異。

“阿瑪。”四阿哥起身,紅著眼對四爺道:“額娘是病了才會對我這樣,弘曆求阿瑪看在額娘進府多年的情分上,善待她至終老。”

四阿哥的個子已經到了四爺的肩頭,父子倆站在一起,周圍的奴才除了蘇培盛都自覺退下。

“弘曆……”四爺的眼神好像能直達人的內心深處,四阿哥鼓起勇氣和他對視,堅持了一會兒忍不住錯開視線。

四爺無聲地歎了口氣,趨利避害是人的本能,隻是在他這個年紀手段還是稚嫩了些。

四福晉守在門口,看著遠處的四爺和四阿哥沉默不語,今日的事情發生的太突然,鈕祜祿氏的行為是他們沒預料到的。

六阿哥年齡還小,看不出天資如何,四阿哥比上麵的三阿哥爭氣,比下頭的五阿哥聰明,過了今夜,四爺真的會給四阿哥找一個養母了。

除非,四爺想放棄這個兒子。

等人都走後,南院再次恢複原先的寂靜。

盡管鈕祜祿氏瘋病犯了,她也是格格,是主子,身邊缺不了人伺候,身為鈕祜祿氏的貼身丫鬟,素荷也一同被鎖在屋子裏。

“格格……”素荷伏在床榻前小聲喚著被綁在**的人。

鈕祜祿氏的眼皮動了動,睜開眼露出黑白分明的眼眸,平靜地看著素荷。

素荷驚喜道:“格格,您醒了。”

四阿哥來之前,格格明明是清醒的,按照以往的時間來算,格格下一次發病最快也是在明日晌午。

“方才您為何這樣做?”素荷忍不住問。

若是將來四阿哥爭氣,她們還有能出去的機會,但是現在,這條路被鈕祜祿格格自己斷送了。

“我不能再拖累弘曆了,有我這樣的額娘,隻會讓他在兄弟們跟前抬不起頭。”鈕祜祿氏的聲音越來越虛無縹緲,“既然幫不到他,那就更不能成為他的汙點。”

她架在弘曆脖子上的刀沒有開刃,最後弘曆推開自己的那一下的力氣明顯比自己大得多,他能輕易衝破自己的束縛,卻選擇配合。

弘曆十一歲了,已經能做出有利於他的選擇,他很聰明,將來一定會有大好前程,自己這個做額娘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成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