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次日,四爺進宮,見完萬歲爺後轉到永和宮去見德妃。

四爺這些天睡得並不安穩,隻有昨晚歇在東院才睡了個好覺。眼底的青色根本遮掩不住,德妃便問道:“可是近日太忙,看你氣色不太好。勞心勞神的事情先放一放,身子才是最要緊的。”

勞心勞神的事情,無外乎是最近傳的沸沸揚揚立儲之事。再對上德妃略帶探究的眼神,四爺心裏僅存的一絲期待也沒了。

麵前的人心,終究是偏的。

“謝額娘關心。”四爺道。

母子兩人的對話一板一眼,毫無溫情可言,德妃心裏一堵。

胤禛的容貌像自己,而胤禵的容貌隨了萬歲爺,對著和自己一樣清冷的麵容,德妃心裏的不安感越來越重。

胤禛的心思,近年來德妃也算看明白了。

這兩年萬歲爺最看重的就是眼前自己這個沉默寡言的大兒子,但是德妃並不覺得他是最好的人選。

憑良心說,這些皇子的資質都不差,老四太安靜,讓人看不清更捉摸不透,像一條在暗夜裏吐著信子的毒蛇,潛伏數年隻為給人致命一擊。

十四明明帶著那麽大軍功回來,萬歲爺卻沒有給他加官進爵,這裏麵會不會有老四的手筆?

德妃不敢保證,她隻能耐著性子試探,企圖從胤慎的神色中察覺到一絲不對勁,再用這個來說服自己更加義無反顧地站在小兒子那邊。

萬歲爺不喜後宮幹政,朝堂上的事情不可多言,嬪妃們私底下在皇子們麵前也隻能隱晦提起。

德妃緩緩開口道:“如今後宮和睦,皆是因為萬歲爺平衡得好,這兩年你府上的事情我多少知道一點,獨寵年氏必然會讓其他人心生怨懟,後院起了紛爭,殃及子嗣,往後世子若也像你這樣,將來雍親王府一脈就凋零了。”

“雖這些年烏拉那拉氏再無所出,但是作為嫡母,她一絲差錯也沒犯過。等年氏將來再有了阿哥可以抱到正院養育,這也算給年氏獨一份的體麵了,其他事上,雨露均沾即可。”

德妃對年氏無感,隻因那張臉就能讓自己時時刻刻想到在後宮承寵多年的宜妃,也是那樣美到張揚,讓後宮所有嬪妃忌憚。

紅顏禍水的容貌,年氏也是如此。

四爺眸光微動,“兒子從沒因為年氏薄待過其他人,年氏也沒有仗著有寵愛做一些出格的事情,府裏的事情就不勞額娘操心了。”

德妃眉眼染上寒霜,冷冽的眼神直直看過來,“額娘這番話也是為了你好。”

在奪嫡關鍵時刻,最需要年家的時候打著為自己好的旗號,借機讓自己晾著年氏,這樣的算計竟然說是為了自己好?

四爺譏誚道:“額娘的好還是留給十四吧,恕胤禛無福消受。”

“胤禛!”德妃氣急的聲音從他背後傳來,“你前腳踏出這兒,後腳氣暈自己生母的消息就會傳遍六宮。”

這一次,德妃徹底撕破臉。

萬歲爺最重孝道,當年敏妃喪期不足百日,彼時還是誠郡王的皇三子胤祉就剃發,被萬歲爺痛斥不說還被降罪為貝勒。

若是這樣一頂不孝的帽子扣下來,那些鴻儒還願意追隨雍親王嗎?

烏雅氏一族幫不上胤禵,西北的軍功也幫不上胤禵,為今之計隻能以額娘的身份逼著胤禛主動退讓,這個位置才能落到胤禵身上。

四爺轉身對上德妃的目光,她的眼裏隻有對自己的算計,天下間哪有像他們這般的母子,為母的算計兒子,為子的提防生母。

除了在年氏那兒,自己從來沒有被堅定地選擇過,四爺的聲音有些飄渺,“那次我沒有在圓明園亡故,十四一定很遺憾吧。”

四爺話音剛落,德妃身邊的嬤嬤露出驚駭的表情,下一瞬隨著旁邊幾個宮女跪在地上顫栗不已。

她們皆是德妃心腹,這些年聽到的後宮陰私事,一天一夜也說不完。但是四爺方才的話,涉及到了兩個皇子親兄弟之間的算計。

而她們的命,極有可能在今日德妃娘娘和雍親王這番對話後結束。

四爺什麽時候離開的永和宮的,德妃已經記不清楚了。她麵色慘白,不斷回憶著中秋中毒一事。

十四真的謀劃過老四的命嗎?

半晌後,德妃釋然了,不論如何自己的心都是堅定地站在胤禵那邊。

當年,自己生下胤禛沒多久,孩子就被人抱到佟貴妃宮裏養育。那時的自己隻是個貴人,上麵還有皇後和貴妃等人壓著,根本沒有資格撫養自己的親生兒子。

胤禛去了承乾宮,喊貴妃額娘,和自己這個生母十天半個月都不得見一次麵。貴妃忌憚自己和胤禛過於親近,她就隻能裝著對大兒子不聞不問。

幸而自己生了一副好皮囊,才能一次又一次得到萬歲爺的寵愛,接連生下幾個皇子皇女,她從貴人升到了德嬪,後來又晉封為德妃。

漸漸地,會乖乖喊自己額娘的胤祚撫平了她心中的傷口,她不在奢望年幼的胤禛能記得自己這個生母,就當她用一個皇子來換取貴妃的庇護,從此永和宮與承乾宮兩不相欠。

這看似順暢的富貴路,都是自己一步一步含著血淚熬過來的,熬死了兩任皇後和貴妃,才在宮裏得以喘息。

她時刻記得,自己的妃位是用一兒一女的命換來的,後來生下十四後,更是把當年戛然而止的關心和愛護全傾注在十四身上。

在胤禛那兒,自己這個額娘的位置是可以被人替代的,自己並不是他唯一的倚仗。既如此,他也不會成為自己將來的依靠。

他們之間母子親情淺淡,大抵是從一開始就注定了吧。

後悔嗎?

選擇胤禵她從不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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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六十年,冬,董鄂氏趕在年底生下一個小阿哥。

如今三阿哥兒女雙全,為了兩個孩子的將來,三阿哥在禮部拚了命的幹,還拉著老丈人席爾泰一起奮發圖強。

席爾泰被女婿刺激得倔脾氣上來了,你卷那我比你更卷,翁婿倆互相較著勁兒,最後董鄂氏一巴掌拍在三阿哥頭上,這件事才算結束。

“席敏,你打我做什麽?”這段時間,阿瑪對自己的態度比以往好多了,他正準備借此機會讓阿瑪高看自己一眼。

董鄂氏拽著三阿哥的手把他拽到鏡子前,指著他的臉道:“你看看你,兩邊的肉都凹下去了,繼續這樣忙下去把精力熬幹了,非得躺在床榻上吃藥不可。”

“爺也是想讓你和兩個孩子將來能有好日子過。”三阿哥嘟囔著,罕見地露出委屈的神色。

“你原先那樣做恰到好處,現在反而矯枉過正了。”董鄂氏眼眸閃過一絲微光,“你的心意我都知曉,弘時,你已經做的很好了。”

董鄂氏輕輕一吻落在三阿哥額間,燒得三阿哥滿臉通紅。

“這屋子裏太熱了,爺出去轉轉。”三阿哥落荒而逃。

跑到院子裏才回過神來,自己和席敏是夫妻,就親一下臉紅什麽,自己還是個爺們!

常祿在門外守著,見三阿哥衝到院子裏,巴巴地跟上來,方才他聽見了三阿哥說屋子裏熱,夫人還在月子裏,屋裏的紅羅炭燒得足,一般人待在裏麵時間長了肯定受不了。

大冬天的外頭哪裏都涼快,但是也不能讓三阿哥幹站在外麵吹冷風,常祿提議道:“三阿哥,您可要去園子裏轉轉?”

“走吧。”回去見到席敏也尷尬,三阿哥決定在外麵轉一圈再回來。

半路上,碰到一個小太監神色慌張,見到自己就要躲開。

“哎!”三阿哥一時想不起來他叫什麽,衝他招手。

“你在這兒幹什麽呢?”

那個小太監支支吾吾半天不肯吭聲,最後常祿揚著拳頭衝他笑了笑,那個小太監才如實招來。

原來是鈕祜祿格格太過於想念四阿哥,派人出來打探四阿哥的消息,這件事要瞞著四爺和福晉,小太監隻能避著人走。

三阿哥不準備插手這件事,正要放他走,誰知小太監跪在地上求道:“三阿哥,去後院的二道門鎖上了,奴才求您給條生路,帶奴才去吧。”

若是跟在阿哥爺身邊,自然就能回後院了。

“成吧,爺就幫你一次,這份人情記在四弟賬上了啊。”

自從和董鄂氏成婚後,三阿哥看幾個年幼的弟弟也順眼了,如今見到比自己小十幾歲的六阿哥也能笑著招呼兩句。

小太監感恩戴德,不斷道謝,一口一個‘阿哥爺’喊著,對三阿哥身邊的常祿也很是恭敬,一副諂媚討好的模樣把三阿哥拍得舒舒服服。

去的路上小太監不慌不忙,似乎有很多話想和三阿哥說,幾人兜兜轉轉,繞過那道門就是一開始三阿哥想來散步的園子。

突然間,三阿哥想起董鄂氏吩咐過他,身邊不帶著十個八個下人,不要輕易往偏僻的地方去,萬一出了什麽事兒,他渾身張滿嘴都解釋不清。

他本來就嘴皮子不利索,幹嘛去摻和這些事!

三阿哥猛地停下腳步,折身往來的方向走。

“三阿哥!”

那個小太監轉頭發現原本跟在自己身後的三阿哥不知何時已經走遠了,驚訝不已,衝著他的身影道,“三阿哥,您走錯了,路在這邊。”

聽到小太監不斷喊自己,三阿哥越發覺得不對勁,帶著常祿撒腿就跑。

回到前院,有一兒一女陪伴的三阿哥很快把這件事給忘了。

幾天後,傳出來池塘邊死了一個衣不蔽體的丫鬟,模樣有七八分像董鄂氏,事情傳到前院,三阿哥後知後覺地冒出一身冷汗。

那天自己沒猜錯,是真的有人想算計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