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關於小格格這件事,四爺堅持不懈地努力了半個月,直到某天起床時發現床單上一片紅,不得不暫時摟著年若瑤睡幾天素的。

西廂房那邊的小丫鬟撞見春玉手裏的月事帶,急忙回來稟報劉格格。

現在年側福晉身上不便,總不能再把持著四爺不放了吧。劉氏的目光露出喜色,翻出那件壓箱底的衣裳。

自家雖是漢軍旗包衣,但家裏對她的期望也不小。

尤其在得知她進了永和宮伺候德妃後,打點了不少銀子給她偷摸塞進來衣裳首飾,尤其是南邊時興的東西總讓人眼前一亮。

德妃的年紀已經不能伺候萬歲爺了,底下這些宮女的出頭之日不就到了嗎。

劉氏容貌豔麗,自認在一眾宮女中屬於上等姿色,德妃就算隻挑一兩個伺候萬歲爺的宮女,這美差也能落自己身上。

她迫不及待換上衣裳,畫出早就在心裏練習過無數遍的妝容,身旁丫鬟的眼睛都看直了,感歎道:“格格,您這樣打扮可真美。”

劉氏得意地笑了,這一套本來是想著用在萬歲爺身上,沒想到陰差陽錯來到四爺府上。隻要能讓自己出人頭地過上富貴生活,萬歲爺和四爺又有什麽區別呢。

照著鏡子反複端詳後,劉氏對臉上的妝容不是十分滿意,趕在四爺來之前她迅速洗掉又重新畫一遍。

她進府一個月了,四爺沒主動來過她的住處,隻能自己想辦法創造機會了。四爺再來東院的時候,劉氏正站在廊下吹晚風。

劉氏的眉間用朱砂筆輕描了一株含苞待放的桃花,旗裝的腰身處收緊了半寸,顯得她的腰肢盈盈一握。衣料看著輕巧又合身,風一吹緊貼在劉氏身上勾勒出姣好的曲線。

劉氏含羞帶怯地偷瞄了一眼四爺。自己在永和宮沒有見過四爺,倒是見過十四爺幾麵。如今瞧著,四爺的容貌比十四爺更耐看。

年紀輕輕的姑娘哪有不喜歡英俊兒郎的,看清四爺本人的模樣後劉氏心生歡喜,語氣更嬌柔了:“妾身劉氏給四爺請安。”

四爺一路走來渾身熱勁兒,本來抬腳就要往正屋去的,瞥了劉氏一眼後腳步一頓,突然歎道:“不錯。”

聽到四爺的誇讚劉氏喜不自勝,果然沒有白費這半天辛苦的準備。

“你這一身……”

四爺再次開口給足了劉氏勇氣,她上前一步,準備攬住四爺的胳膊把人往自己屋子的方向走。

“汪~汪汪汪~”突然,走廊處躥出來一條狗,直奔四爺而來,也打斷了他還未說完的話。

劉氏嚇一跳,剛伸出去一半的胳膊又縮回來了。

四爺彎腰抱起大黃,在懷裏掂了掂笑道:“這家夥又長胖了。”

劉氏認出來這是年側福晉養在屋子裏的那條大黃狗,怎麽這個時候跑出來壞自己的好事?

年側福晉是故意的?

她調整好這心情,擠出笑容道:“四爺,外麵天熱,趕緊進屋裏歇著吧。”

“站外麵做什麽?”正屋那邊一道好聽的女聲響起,劉氏臉上的笑容一僵。

自從月事來了後,年若瑤身上乏得很,今兒剛睡醒就聽見大黃在院子裏汪汪叫,她出門一看果不其然是四爺來了。

從年若瑤這個角度隻能看到四爺,廊下的柱子擋住了劉氏的身影,她還在納悶外頭那麽熱四爺怎麽還不進來。

四爺聽到聲音抬腳就往年若瑤那邊走,劉氏在他身後聲音婉轉地喚了聲:“四爺。”

回應給她的是四爺牽著睡眼惺忪的年氏一起進屋的背影。

劉氏心不甘情不願地回去了,貼身丫鬟看到劉氏獨自一人回來不禁往她身後看了看,確定主子爺沒跟來後才關上門。

“格格,您是沒碰見主子爺嗎?”丫鬟忍不住問道。

雖說奴才誇主子向來是把三分誇成七分,但劉格格今天這一身裝扮很吸睛。年側福晉這段日子特殊沒法伺候,她們都覺得主子爺又年輕氣盛,再怎麽喜歡年側福晉也會來西廂房睡一晚,好歹圖個新鮮換個人伺候。

劉氏自己也是這樣想的,四爺這樣尊貴的人,怎麽會因為年氏而委屈了自個兒,到了晚上肯定會來自己屋裏歇息的。

西廂房的燈亮到半夜,劉氏坐在**等啊等,最後見四爺是真的沒打算從年側福晉那兒出來,才憤恨地讓丫鬟卸掉自己臉上精致的妝容。

第二天一早,丫鬟進來怯生生地朝自己道:“格格,主子爺要您昨天晚上穿的那件衣裳。”

“什麽?!”

劉氏腦子裏閃過無數旖旎的想法,沒等她臉頰的紅雲升起來就聽那丫鬟說:“主子爺說要照著那身衣裳給年側福晉做件更好看的。”

這句話慪得劉氏一整天都沒心情吃飯,偏生四爺的話她不敢不從,最後還得含著笑讓人把衣裳送過去。

四爺昨天晚上就注意到那個劉氏的衣裳別致不像京城裏的款式,年氏穿了一定好看。

這樣想著,四爺又動手畫了一張自己修改過的圖樣,讓蘇培盛去庫房比照著劉氏這件找幾匹更鬆軟舒適的料子,讓人盡快把衣裳趕製出來。

劉氏偃旗息鼓了幾天,再次萌生了爭寵的心思。熬了幾個通宵給年側福晉的那條大黃狗做了兩件衣裳,然後親自捧了送來,可惜這次四爺和年若瑤都不在。

自從劉格格進府後三天兩頭來給側福晉獻殷勤,傻子都知道她打得什麽算盤。不過是想四爺經常來側福晉這裏,把東西送來引起四爺的注意罷了。

昨天劉格格在院子裏攔下四爺的事,今兒一早張榮昌就和紅泥透了底。

此刻,紅泥見到劉格格沒了往日的好臉色,皮笑肉不笑地把東西接過來,“難為劉格格費心了,側福晉養的狗您都惦記著。”

不止惦記狗,更惦記經常來這兒的主子爺。

劉氏被紅泥拿話臊了也裝聽不懂,笑著說道:“我初來府上就覺得和側福晉投緣,見了一麵後更萌生親近之意,這個不過是我的一點心意罷了。”

伸手不打笑臉人,況且劉氏沒把話攤開說求到自己跟前,年若瑤索性裝不懂。

之前劉氏的那些爭寵手段隻要不過分她都不介意,現在拿自己的大黃作筏子來討四爺歡心,自己隻是懶得和她計較並不是什麽都不懂的蠢貨。

年若瑤讓張榮昌盯緊西廂房的一舉一動,隻要劉格格不打自己這邊的主意隨便她瞎搗鼓。

自己還是想單獨住一個院子,不說這大半年已經住習慣了,就劉氏隔三差五打卡似的獻殷勤,年若瑤真吃不消。

劉氏畢竟是從永和宮出來的,自己不能直接和她杠上,最好還是借四爺的手把人請出東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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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二十九,大格格出嫁的前一天,四福晉準她回西院陪生母李氏。

李氏拉著大格格的手,想到曾經繈褓裏的嬰兒如今長的亭亭玉立明日就要嫁人了,忍不住對著大格格落淚。

“額娘,明天是個高興日子,您可不許再掉眼淚了啊。”大格格拿帕子擦掉李氏的眼淚,柔聲安慰著。

兩人已經很久沒有這種溫情的時刻了,你一言我一語說了許多話。

明天大格格就要出門子了,三阿哥被禁足的事情李氏也不準備瞞著女兒,和大格格攤開說了這件事,讓她明白三阿哥在府上過得不容易,嫁人後也要多想著讓夫婿幫襯弘時一把。

大格格聽聞後吃驚道:“弘時才十歲,怎麽行事如此荒唐。”

李氏聽到女兒的評價,心裏有些不樂意,便替三阿哥辯解:“你弟弟五歲起就搬到前院獨自住了,一個人孤苦伶仃的,這次被人算計了才栽了大跟頭。”

大格格搖頭,“額娘,莫以弘時年紀小為借口慣的他無法無天。”

“不管這次是誰給他下了套,弘時主動往裏跳了說明他自己品行不端。不如趁此機會敲打敲打他,讓他把心思都用在讀書上。”

大格格知道弘時被額娘嬌慣著長大不喜讀書,本身也不上進。她對弘時的要求不高,不求他能和阿瑪比肩,隻要能做阿瑪的左膀右臂幫襯著阿瑪就行了。

弘時是府上最年長的阿哥,阿瑪肯定會盡力給他謀劃好以後的路。前提是不能德行有虧,阿瑪最忌諱用這類管不住私欲和貪欲的人。

李氏幹脆把心裏的不高興擺在臉上了,“你是弘時的親姐姐,這次他被人算計了你不可憐他,怎麽還幫著外人踩自己親弟弟呢!”

“額娘!”大格格又急又氣,在額娘這裏隻能捧著三阿哥,一句中肯的話都說不得。

“平日裏的小事慣著弘時也就罷了,讀書上進這種大事也隨著他性子就是耽誤了他!”大格格苦口婆心地勸李氏。

李氏冷了臉,“你姐弟倆都是從我肚子裏出來的,你先頭沒了兩個弟弟,如今隻剩弘時一個了,你不多疼疼他還指望著誰疼他?”

“阿瑪——”

李氏忽然笑了,“沒嫁人的姑娘就是天真,你阿瑪的兒子可不止三阿哥這一個。”

大格格被李氏一句話憋的臉通紅,最後,母女兩人不歡而散。

大格格走後,李氏和身邊的佩蘭道:“大格格在正院待了半年,反倒是和我離了心了。”

佩蘭是李氏從娘家帶來的,情分和內務府送來的下人自是不同,“側福晉,大格格也是關心三阿哥。隻是她不清楚三阿哥受了多少苦楚還有您這一路走來的不容易。”

“罷了,把她平安養大到嫁人,我這個額娘已經不欠她什麽了。至於她嫁過去的生活,全憑她自己。我以後的指望啊是弘時,咱們三阿哥才是最最要緊的。”

李氏索性不再想這件事,女兒嫁出去了就是別人家的人了,往後在雍親王府就隻剩下弘時和她相依為命了。

……

九月三十,雍親王府和碩格格下嫁那拉星德,四爺和四福晉、李側福晉目送大格格上花轎直到迎親的人徹底消失在視線裏才轉身回府。

四爺還沒來得及消化嫁女兒的愁緒,宮裏便來人了,說萬歲爺請幾位爺進宮。

四爺衣服都沒換就跟著人走了,年若瑤看著他的背影隱隱有些擔憂。第二次廢太子的具體時間她不清楚,但是總覺得快要到了。

三阿哥弘時禁足三個月的期限在大格格出嫁前兩天就到了,與大格格對父母兄弟的依依不舍相對比,弘時對大格格出嫁並沒太大感覺。

不管自己家還是叔叔伯伯們府裏的姐妹早晚都要嫁人的,在他看來自家姐姐不用撫蒙已經是極好的運氣。

三阿哥弘時在大格格婚禮前瘋玩了兩天,怕阿瑪從宮裏回來拷問自己,等大格格出門後立馬回前院抱佛腳了。

這次李氏沒有像往常一樣抓著三阿哥問個不停,三阿哥溜得很容易。

四爺被宮裏叫走後,眾人各自回了自己院子。四福晉怕李氏傷心,想留李氏開解勸慰一番。

李氏婉拒了,說親眼看著大格格嫁人後心裏空落落的,準備在園子裏散散心,往大格格小時候玩耍過的地方轉一轉。

既如此,四福晉也沒有挽留,便回正院處理事務了。

李氏和佩蘭主仆二人走著走著,路越來越偏,兜兜轉轉到了宋格格住的安居堂。

一片竹林將這裏與外麵隔開,穿過竹林的那條路才瞧見安居堂的牌匾。這個地方鮮少有人來,地上的草長勢極好,沒過李氏穿著花盆底的腳踝。

佩蘭見陰沉沉的院子心中膽寒,“側福晉,咱們還是別去了吧。”

李氏心裏也慌,想了想三阿哥還是堅定道:“今日大格格出嫁,四爺進宮,是咱們見宋格格最好的機會,就算被人碰見也可以借口說出來散心走遠了。”

“錯過今天,下一次這樣的好機會不知道是什麽時候。我不能再等了,萬一宋格格對三阿哥留了後手……”

李氏不敢想,自己隻有三阿哥這一個兒子了,萬一宋氏想要的是弘時的命!

李氏在院子外等著,佩蘭推開門先進去探路。院子四周被樹木籠罩,一半的地方都是黑影。

院子裏隻有兩個人高馬大的嬤嬤,其中一個嬤嬤斜睨了佩蘭一眼,仿佛從鼻子裏噴出來的聲音:“你是哪個院兒的?”

佩蘭沒有直接回答,從袖子裏取出兩個看不出絲毫手藝的荷包,塞進兩個嬤嬤懷裏。

“這是請您二位喝茶吃酒的,還望嬤嬤通融一二。”

兩個嬤嬤對視一眼,接過荷包後一句話也不多問,猶如眼裏沒有佩蘭這個人般,略過她一前一後消失在院子北邊的角門。

三間正屋的大門外都掛了鎖,佩蘭拿掉後便謹慎的守在門口,防止有人突然出現聽到屋裏二人的對話。

李氏進去就看到這屋子裏供奉了三尊佛像,房間裏的陳設,不算破舊也不新,大多數是宋氏自己的東西。

宋格格還和以往一樣正跪在墊子上禮佛,見到李氏進來,她起身問道:“你進來的時候沒人攔著?”

李氏心中警惕,自從宋氏搬到這裏後從沒見她出來走動。四阿哥抓周沒來,大格格出嫁也沒來,四爺這架勢大有把宋氏幽禁至死的意思。

既如此,安居堂的嬤嬤不可能那麽輕易被人支走?

如今自己暢通無阻的進來了,這事情處處透露著古怪,隻是自己太擔心宋氏會對弘時不利才沒細想此事。

見李氏不做聲,宋氏從一開始的驚訝轉變成神色如常,“我搬來安居堂的這幾個月裏,好幾撥人都來過,可最後能見到我的人卻隻有你。”

李氏長吸一口氣,她現在被宋氏幾句話吊的不上不下,隻能順著宋氏的話說下去:“什麽意思?”

宋氏掃了她一眼,冷笑道:“這些年你不進反退,守著從前四爺對你的那點寵愛蠢而不自知。你以為外麵那兩個嬤嬤是誰,憑什麽那麽輕易被你調走?”

話說道這個份上已經很明顯,那兩個嬤嬤是四爺的人。

“若四爺心裏沒猜忌你,你以為今天能那麽順當的見到我嗎?能走到今天這一步你我手上都不幹淨,四爺默認放你進來,就是想讓我們梳理清楚,到底是誰欠誰更多。”

李氏怔住了,宋格格的話讓她脊背發麻,明知道對方的話真真假假難以辨別,自己還是順著她鋪墊的話題往下想。

四爺在懷疑自己害了宋氏的小格格?

自己當上側福晉後順其自然地把曾經還是格格時的日子淡忘了。回憶起她和宋氏從一眾格格裏廝殺出來的那些往事,李氏仍舊心驚肉跳。

為了能讓自己的孩子能有一個好的出身,她們算計彼此到骨頭裏,宋氏沒了兩個小格格,自己也徹底失去了弘昐和弘昀。

她以失去兩個孩子的慘痛代價才守住的側福晉之位,如今已經沒有回頭路了。

“你到底要做什麽?”李氏眼底迸射出來的寒光似乎要將宋氏撕碎,她始終記得自己來這裏的目的。

一旦讓她發現宋氏還有一絲想對三阿哥不利的想法,她就會讓宋氏慢慢‘病逝’在這個院子裏。

在她看來,宋氏在背後肯定不止這一點動作。自己身居高位兒女雙全,而宋氏一無所有,宋氏明明嫉妒得發狂還得裝成無欲無求的模樣哄騙別人。

宋氏搖搖頭,“我如今這般處境若再有什麽想法和小動作,一旦讓那兩個嬤嬤察覺就會被四爺一杯毒酒賜死。我還不想死,我想活著。”

李氏最終也沒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李氏走後,宋氏在佛前笑得暢快淋漓。

李氏現在真是蠢得厲害,自己已經在三阿哥身上戳了一個窟窿了。隨著時間的推移,三阿哥的缺陷會在四爺心裏無限放大,自己實在沒必要把命搭進去再做多餘的動作。四爺再生氣也明白若三阿哥品行高潔,這種事情就不會發生。

自己曾經想對大格格下手,卻發現李氏更看重三阿哥這個兒子,而且偏心的厲害。機會隻有一次,那就找到李氏的軟肋,快準狠地刺下去。

現在宋氏隻覺得時間過得太慢,想快些看到三阿哥平庸無能惡習累累被四爺厭棄後李氏崩潰發瘋的模樣。

還有四福晉烏拉那拉氏,她的大阿哥弘暉早就沒了。

十年,二十年之後,四福晉眼睜睜看著別人的兒子健康長大,順利繼承四爺的爵位,她還能維持住現在端莊大度的模樣嗎?

這,就是自己失去兩個女兒後還能活下去的指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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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心殿外,眾多年長的皇子都在。可殿門緊閉,眾人等了半天也沒見裏麵有人出來。

過了半個時辰,萬歲爺身邊的近侍太監李德全出來道了句:“萬歲爺吩咐讓諸皇子在殿外等候傳召。”

說完又進去了,這下眾人隻能從站著等變成跪著等。

三爺急得抓個人問問情況,問了半天隻知道太子爺也在裏麵。

眾人的表情瞬間變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曾相識的感覺湧上心頭。

八爺眼睛一亮和九爺對視一眼,十爺存不住氣,嘴角是壓了又壓,容光煥發的模樣和其他兄弟形成了鮮明對比。

四爺腦子裏回憶著江南寄來的密信,科舉舞弊案的二審結果出來了,和一審結果一樣。

後麵派去的兩人依舊礙於噶禮的權勢和背後有太子這個靠山,依舊選擇包庇噶禮處罰張伯行。

萬歲爺是因為這件事要對太子動手嗎?

養心殿裏,父子倆劍拔弩張的氛圍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一旁的李德全是看出來了,如今萬歲爺對太子不滿,太子對萬歲爺也心生怨懟。

“縱觀古今,有誰做過四十年的太子?”萬歲爺喘著粗氣說完這句話,對跪在大殿上的太子道:“朕問你,你可曾說過這句話?”

太子的禮儀規矩自幼就學的極好,即便此刻跪在地上也不失半分氣度。

他掀起眼皮看了眼高高在上的皇阿瑪,在聽到皇阿瑪當麵質問後,這句話被傳出去時籠罩在心頭的驚慌失措霎時消失的無影無蹤。

心裏的厭倦感越來越重,“是,兒臣說過。”

“太子!”萬歲爺暴怒,“你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嗎?”

每次看到胤礽,他都會想起自己的發妻赫舍裏氏,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太子胡作非為。

他對自己這個皇阿瑪是有多不滿,竟然說出這種大逆不道的話。

萬歲爺滿眼失望的看著太子,對他的容忍已經到了自己忍耐的極限,“保成,你鬧夠了沒有。”

鬧夠了沒有?

太子忽然笑了,原來在皇阿瑪眼裏現如今的局麵都是自己胡鬧所致。

年少時他雄心壯誌,想不辜負眾望把皇阿瑪百年後托付給自己的天下治理好。

人心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變的呢?

當老大胤褆被皇阿瑪一手扶持起來的時候,他徹夜難眠,反思自己到底哪兒做的不好才讓皇阿瑪失望至此,提拔胤褆一黨來打壓自己。他隻能更努力,證明給皇阿瑪看選自己做太子是正確的。

第一次廢掉自己後那麽多皇子都冒出了頭,為了穩固朝堂皇阿瑪才決定給自己一次機會。複立自己為太子的當天又同時晉封了三位親王,兩個郡王和三個貝子,以此來平衡各方勢力。

眼見著其他皇子羽翼漸豐,對自己造成的威脅再也無法被忽視,被逼無奈之下的他隻能繼續籠絡朝臣擴大太子黨勢力。

後來,皇阿瑪默許了一個又一個兄弟站到自己對立麵,當出身卑賤的老八都有底氣在朝堂上和自己叫板的時候,他早已從恐慌變成了麻木。

他明白了,不管自己怎麽做,萬歲爺都不會讓他安安穩穩做這個太子。

儲君離天子隻有半步之遙,這半步自己走的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快四十年了,守著和皇阿瑪的這半步距離,自己從一開始的期待憧憬變成了現在可望而不可及。這一切好像皇阿瑪給自己編織的一場美夢,看似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實際上他什麽都沒抓在手裏。

這幾年,自己的身體愈發差了,叫太醫的次數甚至比萬歲爺還多。

他也曾在無人的時候嘲弄自己不一定能熬得過皇阿瑪,既如此,不如舍去這一身名利痛痛快快地活。

殿內父子相顧無言,良久之後,太子眼尾泛紅,跪在地上朝上方行大禮,鏗鏘有力道:“兒臣請求皇阿瑪廢太子。”

此話一出殿內一片死寂,宮人們早在這對天家父子爭吵前就跪了一地。

再次聽到動靜時,是曾經那個意氣風發奪目璀璨的儲君用近乎哀求的聲音道:“保成,求皇阿瑪廢太子。”

……

太子是被人從養心殿裏押出來的,他的神色看不出悲或喜,任由兄弟們打量自己。

三爺瞪大了眼睛看著太子被人拖拽遠了,才震驚地朝四爺道:“老四,你看到了嗎?這,這……”

“誠親王,萬歲爺請您進去。”

三爺的話還沒蹦完,就慌慌張張跟李德全進去了,門吱嘎一聲閉上,四爺心裏又沉了一分。

殿外,眼見著太子被拖出的樣子眾人都猜測老二是真的倒了。

眾兄弟心裏是說不出的感覺,胤礽可是皇阿瑪傾注了無數心血親自撫養大的太子,幾十個阿哥裏獨一份的疼愛。

若太子也沒有好下場,就說明能坐上皇阿瑪那個位置的人心裏真的不剩多少親情了。

等四爺被單獨叫進去的時候,萬歲爺語氣平靜地問出這句話。

“太子狂疾未除,大失人心。胤禛,你說朕應當如何?”

苦心培養了幾十年的太子和自己離心,器重的大兒子和自己死生不得見。這兩個孩子耗費了自己太多心血,萬歲爺心中痛心遺憾萬分,麵上也沒有顯露分毫。

除了太子和被圈禁的直郡王,他對其他兒子們的態度都差不多。

這次,他也想聽聽其他兒子的想法。

四爺心頭一跳,萬歲爺和太子倆的事旁人最好別插嘴,直郡王胤褆就是個例子,當初鬧得沸沸揚揚勸諫萬歲爺殺了胤礽,如今他的下場眾人也看到了。

老大胤褆是萬歲爺給太子挑好的磨刀石,底下的弟弟們三五成群綁在一起也可以讓太子順手練一練。

換個角度一想,太子又何嚐不是他們這群兄弟的磨刀石呢。

自從想明白這個道理後四爺不止一次代入自己,若是自己坐在太子那個位置,發現有人比自己更得皇阿瑪看重,還能老老實實待在毓慶宮裏做萬歲爺的乖兒子嗎?

答案是不能的。

二廢太子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實了,四爺下定決心便不再糾結。萬歲爺現在需要的不是野心勃勃教他做事的皇子,而是一個關心他體諒他的孝順兒子。

“皇阿瑪永遠是皇阿瑪,太子也永遠是兒臣的二哥。”

捫心自問,自己沒有太子母族赫舍裏氏那樣強大的助力,他想要的東西隻能徐徐圖之。

守在宮門口的奴才還沒回來,四福晉在正院左等右等見不到人,心裏也有些怕了。不能進宮打聽情況,隻能派人去五爺、七爺、十三爺府上都問一問,是隻有自家四爺進宮了還是他們兄弟幾個都在裏麵。

這一夜,皇子們都在宮裏沒有回來。

十月初一,萬歲爺下旨廢黜皇太子胤礽,圈禁於鹹安宮。若有替廢太子上奏求情者,立即誅殺。並下令抓捕步軍統領托合齊,交由雍親王胤禛審判。

身為天子近臣的托合齊酒後失言,妄議儲位問題,被告發與廢太子結黨營私。

現在太子倒台了,八爺黨積極清剿廢太子黨羽,企圖徹底把他們壓得翻不過身。

幾年前,順天府府尹的施世綸聯合給事中王懿參劾托合齊欺罔不法,因托合齊是定嬪萬琉哈氏的兄長,皇十二子胤裪的親舅舅,萬歲爺未予深究。

曾經的事情被人再次翻出來,樁樁件件都成了他的罪證,最終步軍統領托合齊被下令處死。

同時,江南科舉舞弊案的二審結果依舊作廢,萬歲爺下令將此案所有涉嫌人員、欽差大臣、兩江總督噶禮和江蘇巡撫張伯行帶到京城,自己親審此案。

四爺在宮裏待了三天才被萬歲爺放回來,回到府上去四福晉那兒簡單坐坐就飛奔到東院。

看著年氏眼下的烏青,四爺料定她這幾天擔憂自己都沒睡好,剛想和年氏單獨待一會兒就被一道聲音打斷。

這幾天年若瑤是一個安穩覺都沒睡過,西廂房的劉格格天天在屋子裏練嗓子,顯然爭寵方法人家要挨個試遍,這次的路數是唱小曲兒。

好不容易等到四爺來,劉格格生怕他聽不見似的在西廂房可著勁兒撒歡地唱。

四爺的煩躁溢於言表,一揮手便讓蘇培盛去處理練嗓的劉格格了。

劉格格的爭寵計劃再次失敗後終於消停了。

四爺沒回來的這幾天年若瑤真情實感的擔心過,當今聖上養兒子跟養蠱似的,明明早就立了太子,偏生要把每個兒子都按照太子的標準培養,導致一群兒子鬥得不可開交。這下玩脫了吧,太子徹底廢了。

這次廢太子震驚朝野,不少人見太子倒台後押寶八爺,從宮裏出來後八爺府上的門檻快被人踏爛了。這麽好的機會他們絕不會放過,八爺趁機拉攏人心,增添黨羽。

八爺的這種做法向來是收益與風險並存,而四爺走的是穩紮穩打路線,在雍親王府門房收到幾封投名狀後,立刻決定帶著府裏的人先去圓明園暫避風頭,等到了十一月五阿哥滿了周歲再回府,那時候朝堂基本上也穩定下來了。

科舉舞弊案的結果他並不擔心,老八一黨為了徹底壓垮太子必會狠踩噶禮,外加皇阿瑪對張伯行的看重,他最多官降一級。隻要張伯行性命無憂,等以後自己有機會做主的時候定把他升上來重用。

四福晉提出自己留在府裏看家,讓四爺把其他人帶走就行了。

沒想到這次李側福晉也主動要求留下來幫襯四福晉,見四爺點頭同意這件事,四福晉心裏有個模糊的猜想,李氏多半是為了三阿哥才留下來的。

這樣以來,能跟著四爺去圓明園的隻有年側福晉和幾位格格。

這一趟出門,要在外麵住一個多月。大人的東西收拾的很快,四阿哥和五阿哥年紀小,要用的東西和要帶去伺候的人都多,鈕祜祿氏和耿氏挑的精細,箱子一抬一抬地往外搬,等到了圓明園的時候已經是十月初七了。

十月初七正巧是年若瑤二十歲生辰,四爺提前半個月就準備好了她的生辰禮,陪著她一起用午膳,兩人還約好飯後再去劃船遊湖。

年若瑤正在興頭上,非要帶上大黃,四爺不忍掃她興,剛要答應就聽見外麵傳來一道嬌柔又熟悉的女聲。

“今日是年姐姐生辰,她平日待我親厚,我沒有什麽貴重的東西可送,想著心意最珍貴才準備了這支舞。”

劉氏站在外麵和紅泥據理力爭,強調自己就是單純來給年側福晉慶生的。劉氏越說越覺得委屈,大有你不把我放進去,我就哭給你看的架勢。

門口,紅泥顧及著四爺還在裏麵,強忍著火氣沒拿話嘲諷劉格格。

劉格格明知四爺正在裏麵陪著側福晉,非要往上湊。真以為自己是永和宮出來的就能把永和宮這三個字當通行令牌,走到哪兒都得順著她的意。

外麵的對話,屋裏正在用膳的二人聽得清清楚楚。

年若瑤萬萬沒想到,劉氏這次竟然舞到自己臉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