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許完願,梁源滅了蠟燭,遞給他娘一塊點心:“多一人分享,願望成真的可能性更大些。”
蘇慧蘭將信將疑:“當真?”
梁源頷首:“自然是真的。”
猶記得那時他還在孤兒院裏,每當大家生日這一天,院長都會買一個小蛋糕。
孤兒院的條件隻能說勉強溫飽,其他孩子都眼巴巴看著蛋糕,暗戳戳咽口水。
院長就想出這個辦法,讓每個小朋友都能嚐到蛋糕。
當時的梁源信以為真,直到長大了才明白院長是想讓他們學會分享。
蘇慧蘭心想也是,遂接過吃了起來。
兩指寬的點心,梁源兩三口就吃完了,搓去指腹上的碎屑,執箸開飯。
像往常一樣幫蘇慧蘭收拾妥當,梁源回屋完成季先生布置的課業。
中途蘇慧蘭送來一碗溫水:“早點睡,熬太晚對身體不好,明兒也沒精神聽課。”
梁源溫聲應好,待寫完了課業,已至戌時初。
看了眼天色,梁源又鋪開宣紙,練了幾張大字。
書法這東西,幾日不練就會變得生疏,故而梁源每日都會練字,從未間斷。
練完大字,到了和蘇慧蘭約定好的睡覺時間。
梁源滅了油燈,帶著書本進入自習室。
府試的競爭者是鳳陽府所有通過縣試的考生,院試則是和整個省城所有的童生競爭那幾個名額,難度加倍。
許多人終其一生,考到雙鬢斑白也不一定能考上秀才。
梁源目標明確,必須要更加努力才行。
兩年的時間,足夠他準備院試了。
自習室內亮若白晝,梁源低垂著眼簾,執筆懸腕書寫文章,麵容認真而專注。
亥時入睡,卯時起身,做完鍛煉再吃早飯,然後奔赴私塾。
今日來得有些早,課室內隻有零散幾人,各自做著手上的事,十分安靜。
梁源剛掏出書本,窗戶“咯吱”一聲打開,抬眼一瞧,來人竟是唐胤。
梁源略感意外:“來這麽早?”
他記得唐胤素來喜歡卡點到私塾。
“這不是早點來讀書麽。”唐胤胳膊肘撐在窗台上,神神秘秘地招了招手,“我有事問你。”
梁源放下書,湊上前去。
唐胤擠眉弄眼:“昨天下午曹家去你家送禮了?”
梁源神色不改:“確有此事,不過我拒了。”
唐胤揚了揚下巴,懶洋洋說道:“一大早我就聽家裏的小廝議論此事,依我看呐,這曹康還沒蠢到家,可惜活不久了。”
不論是古代還是現代,老百姓吃瓜看熱鬧的喜好可從未變過。
梁源早有預料,半點驚訝也無,又追問:“他怎麽了?”
唐胤答得隱晦:“隻能說有其子必有其父。”
梁源頓口無言:“馬那什麽不是當時就沒了麽?”
八卦小達人唐胤將從他爹那裏偷聽來的二道消息告訴梁源。
上次的腥臭味有了解答,梁源表情複雜,沉默半晌吐出一句:“所以咱們一定要潔身自好。”
作為古代土著,唐胤並不存在什麽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想法,更遑論潔身自好了。
可自從他見識過曹家父子在女色上的放浪,思想就發生了巨大變化。
他可是要考科舉的男人,絕不能被女色絆住腳。
潔身自好,從我做起!
唐胤忙不迭點頭:“是啊是啊,方弟你也是,可千萬不能亂來。”
梁源側頭,方東正他右後方的位置,耳朵脖子都一片紅。
方東視線遊移:“我以為你們在探討題目。”
梁源莞爾,順勢轉移話題:“好了時候不早了,唐兄你趕緊回去啊,早讀好好背書,加油!”說著握起拳頭。
唐胤有樣學樣,揮拳道:“看來我得再努力努力,爭取早日和你們一個班。”
沒有小夥伴的日子,格外煎熬。
梁源並方東齊聲應好,目送他離去,相視一笑,回到座位上開始背書。
唐胤為了升入甲班而努力,他們為了院試而努力。
齊心協力,方能共同進步。
一天的課程結束,梁源背上小挎包,同方東道別後去書齋買宣紙和毛筆。
買完不緩不急往家走,剛走到鋪子門口,就被人一把拽住了胳膊。
梁源吃痛,扭身一看,是個麵生的男人。
胳膊掙動一下,正欲開口讓他鬆開,就被對方搶了話頭:“你就是那個殘害親弟弟的梁源?”
梁源漆黑的瞳孔收縮了下。
“就是他,我好幾次見過他在鋪子上幫他娘幹活,本來還跟我家老頭子誇他孝順,嘖嘖嘖真沒想到啊,白瞎了這張好皮囊,竟然做出這麽惡毒的事。”
“我就說以前怎麽沒看到這家男人,一個被休了一個被攆出家,都是壞事做盡!”
“真搞不懂,那當官的老爺怎麽選他做童生老爺,是沒旁的人選了嗎?”
“看著人模人樣的,做的事連那豬狗都不如!”
紛亂嘈雜的聲音呈電流狀竄入梁源耳中,電流強度開到了最大,電得他手腳都麻痹了,大腦裏嗡嗡作響。
這一刻,終於來了。
自打從府城回來,他就一直按兵不動,等雲秀先坐不住,對他下手。
原主十來年記憶雖略有些模糊,像是蒙著一層薄霧,梁源卻可以從中大致判斷出雲秀的性情。
看似溫柔,實則就好比那藏在洞窟裏的毒蠍子,專趁人不注意咬你一口。
但同時,雲秀又是個急性子,若是對一個人有仇怨,可不會想著來日方長伺機而動。
在極度的憤怒之下,她會迫不及待出手。
隻是沒想到雲秀會這麽瘋,把這件事傳得滿城風雨,他娘又得擔心了。
正思維發散,一雙手握住他的手腕,將他從人群中扒拉出來,死死護在身後。
蘇慧蘭叉著腰,一副不好惹的架勢:“幹什麽呢你們,都給我讓開!讓開!”
有人麵露不屑,譏誚開口道:“沒看出來啊,掌櫃的你還是個蛇蠍毒婦,縣令大人可是官老爺,三妻四妾又怎麽了,你竟然虐待縣令大人的兒子。”
此前大家隱約聽到風聲,梁源似乎和縣令大人有點關係,再往深了就不知道了。
如今在某些人的刻意宣揚下,不僅楊河鎮,整個靈璧縣都知道了蘇慧蘭虐待庶子,梁源陷害庶弟的事。
原本對這對母子羨慕嫉妒甚至恭維的眾人霎時變了個態度,每一個字眼都變成鋒利的刀刃,狠狠砍向他們。
蘇慧蘭臉色隱隱發白,卻還是堅定站在梁源前麵,替他阻擋一切的惡意:“我家源哥兒性情純良,絕不可能做出那樣的事,這是汙蔑!”
“我可是親耳聽到,還是從伺候你兒子好幾年的小廝嘴裏說出來的,這能有假?”
一下午各種難聽的話都忍過來了,蘇慧蘭聽說是伺候源哥兒的小廝親口道出,表情驟變。
並非驚惶,而是暴怒。
一個嬸子嗤笑,拿起籃子裏的大蒜就朝蘇慧蘭砸過去:“我呸!以後我再也不來你家買點心了,惡婦做的點心誰敢吃啊,還有你那兒子,他根本就不配做童生老爺!”
帶著泥塊的大蒜砸過來,蘇慧蘭臉上一陣刺痛,卻無暇顧及,擼起袖子就要教訓那嬸子一頓。
辱罵她,甚至跟她動手都沒關係,卻不能說源哥兒不配做童生。
隻有她知道,源哥兒學習有多努力有多辛苦,誰都沒資格說這話。
就在那千鈞一發的關頭,梁源拉住了她的袖子:“娘,咱們回家。”
蘇慧蘭轉頭,源哥兒眼睫低垂,語氣低落,心口驀地一痛,也顧不了其他,拉著梁源連走帶跑進了鋪子,“啪”地關上木門,將眾人的議論謾罵隔絕在外。
屋裏,劉蘭心和趙荷花正一臉擔憂地看著他倆。
蘇慧蘭深吸一口氣,笑不出來:“你們倆先回去吧,從後門走,這幾天暫時也別來了。”
照這架勢,未來幾天是不得安生了,與其被人堵在門口鬧事,還不如主動關門。
至於那些不利於源哥兒的傳言,她已經猜到是誰幹的了。
蘇慧蘭這般想著,眼底凶色一閃而逝。
劉蘭心趙荷花從後門離開,梁源把打濕的帕子遞給蘇慧蘭,輕聲說:“娘,擦擦臉。”
蘇慧蘭又鼻子一酸,卻死死忍住不落淚,接過帕子胡亂擦臉。
臉上越疼,她就越冷靜,硬是把眼淚給憋回去了。
她知道源哥兒現在心裏也很不好受,所以不能再讓自己影響到他。
梁源十指交叉,指側的皮膚緩緩摩挲著,意味深長道:“是非公道自在人心,真相早晚有揭曉的那天。”
“當初就是陳勇一直攛掇慫恿我針對梁盛,甚至讓人敲斷梁盛的手也是他自作主張,等他做完了才告訴我,還把一切的責任都推到了我身上。”
原主出生心智有損,比普通人笨一些,平日裏說話做事也都慢半拍。
梁守海得知他要敲斷梁盛的手腕,不由分說上來一頓猛錘。
原主連解釋的機會都沒有,就被丟進祠堂反省了。
蘇慧蘭瞠目:“你……你怎麽不跟我說?”
去年蘇慧蘭接到梁守海派人遞來的口信,讓她接源哥兒家去,當時她隻以為是梁守海為了攆走源哥兒,把這莫須有的罪名扣在了他的腦袋上。
若她早知道那些人這般欺負源哥兒,她就算是豁出這條命,也要鬧得梁家雞犬不寧。
梁源低頭不語。
之前他知道原主是被冤枉,卻沒有真憑實據。
直到在夢中聽見小廝的低語,梁源不久後才憶起原主忽略的細節。
雲秀的發難來得正好,梁源打算借此機會洗白自個兒。
蘇慧蘭卻誤以為當初源哥兒是不敢說,捏緊了帕子,轉念又想到私塾那邊:“這幾日你要不跟季先生告個假?”
梁源搖頭:“不必了,同窗們都很好,大家知己知彼,不會因為這些流言改變對我的看法。”
蘇慧蘭稍稍放心:“那就好,那就好。”
若是再耽擱了源哥兒讀書,那雲秀可真罪該萬死。
梁源仰頭:“隻是給娘添麻煩了。”
蘇慧蘭一擺手:“什麽麻煩不麻煩的,你是我兒子,咱們是一家人。”
梁源會心一笑。
事實卻是,梁源第二天走進課室,迎接他的就是十數道異樣的目光。
也就方東和唐胤不被流言所影響,與他的相處和往常一樣。
梁源說不難受是假的,畢竟是相處了許久的同窗,被他們警惕探究地看著,像是無數根針紮在身上。
就這樣過了兩日。
期間楊河點心鋪沒有開門,木門上卻被有些人弄得髒兮兮,還有股怪味。
蘇慧蘭等到天黑後才能拎著水桶出來,清洗木門上的汙跡。
母子二人的神經都緊繃著,連夜裏睡覺都不太踏實。
流言越傳越凶,甚至有人跑去府城,嚷嚷著要讓知府大人革除梁源的功名。
就在這時,流言再一次來了個大反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