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梁盛不敢忤逆,一腔苦水往肚子裏咽,頂著紅腫的臉學習到深夜。
次日一早,梁守海喝著醒神的濃茶,想起昨夜之事,就讓管家去梁盛那處把文章取來。
不多時,卻見管家一臉急色地衝進來:“不好了老爺,少爺暈過去了!”
梁守海擰眉,放下茶杯:“怎麽回事?”
管家搖頭:“夫人已經讓人請大夫來了。”
到底是自己看重的兒子,又是未來文曲星,梁守海還是決定親自走一趟。
剛一腳踏進梁盛的屋子,就聽見哀哀切切的抽泣,聽得他一顆心都下意識揪了起來。
走進內間,二十多歲的素衣女子正趴在床前,身姿婀娜,眉宇間有著淡淡的愁緒,卻不會惹人心煩,隻會讓人心生疼惜。
梁守海幾步上前,瞥了眼正由大夫診脈的梁盛,輕聲道:“秀妹。”
雲秀抬起一雙腫得跟核桃似的眼睛,拿帕子按了按眼角:“老爺您怎麽能這麽對盛哥兒,他還是個孩子呀。”
梁守海不明所以,目光落在恨不得當自己是隱形人的大夫身上:“我兒到底為何暈倒?”
大夫斟酌著回答:“回縣令大人,令郎這是受了涼,又經曆大喜大悲,雙重刺激之下方才暈倒。”
梁守海眉間折痕加深,已然有了猜測,沒有再問,讓管家隨大夫過去抓藥。
待房間裏隻有他們一家三口,梁守海看了眼梁盛,將雲秀攬入懷中:“對不起秀妹,是我心急了,我也是望子成龍……”
雲秀急忙捂住梁守海的嘴:“我明白的,我與海哥都是一樣的,都盼著盛哥兒功名加身,榮耀宗族。可是海哥,你也得考慮到盛哥兒如今才十一歲,凡事急不得,得慢慢來,盛哥兒已經很努力了。”
梁守海嘴上應承著,心裏頭卻不以為然。
同樣都是他的兒子,在他眼中梁源是遠遜色於梁盛的,可現在梁源得了兩次案首,梁盛卻是成績平平。
唯一贏得梁源的,就是比他早一年成為童生。
這樣的一個巨大落差,讓梁守海無法接受。
盛哥兒可是文曲星轉世,他寄予厚望的愛子,怎麽能被梁源一個癡傻多年的人比下去?
雲秀一個孤女,憑著表兄妹的關係成功上位,並擠走蘇慧蘭,顯然不是什麽省油的燈。
梁守海心口不一,她一眼就瞧出來了,借著低頭拭淚的動作,眼中有冷意一閃而逝。
梁守海在這兒陪著母子二人片刻,連早飯都沒來得及用,就匆匆趕往縣衙了。
他前腳剛走,後腳梁盛就睜開了眼,瞥一眼外間,惴惴不安地問:“娘,這樣真的有用嗎,爹是不是還怪我?”
雲秀溫柔一笑,做足慈母姿態:“自然是有用的,剛才你爹一聽說你暈倒了,就急忙趕來了,他還是心疼你的。”
梁盛立時放下心,整個人鬆懈下來:“娘我再睡一會兒,您先回去吧。”
雲秀替梁盛掖了掖被角,悄無聲息離開。
待走出一段路程,在空無一人的回廊,雲秀吩咐身旁的丫鬟:“之前派去梁源身邊的那個小廝,你去處理了。”
梁守海已不似以前那般,堅定地站在他們母子這邊了。
眼下梁源成了童生,又比梁盛考得好,連得兩次案首,可謂風光無限。
以梁守海的虛偽虛榮,假以時日,說不準還真會把那對母子重新接回來。
倘若真有那一天,那她這些年的經營與算計全都打了水漂。
她絕不能讓梁守海知道那件事是由她一手策劃,不僅如此,還要借此將梁源徹底釘死在恥辱柱上。
雲秀計上心頭,對著丫鬟一陣耳語:“你這樣……”
農曆四月三十,梁源的生辰。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上一世梁源被孤兒院院長撿到那天,正是農曆四月三十,據說連臍帶還沒剪。
兩世的生日都是四月三十,讓梁源有種生命一直在延續的感覺。
思及此,梁源不禁無聲勾唇微笑,用束發帶束好頭發,尋摸著整理好碎發,再整一整衣冠,開門走出房間。
暮春時節,日頭早早就升起來了,金色的日光在踏出房門那一刻落在他的臉上。
空氣裏帶有陽光特有的味道,溫暖和煦。
蘇慧蘭聽見動靜,從廚房探出頭看一眼,來不及說什麽,又縮了回去。
很快端出來一碗麵條,放在桌上,朝正在做鍛煉的梁源招手:“源哥兒快來,娘給你做了長壽麵。”梁源眸光一亮,也顧不上其他,疾步上前,一撩袍角落座:“謝謝娘。”
長壽麵是長長的一整根,按照風俗是不能咬斷的。
梁源捏著筷子,小心翼翼地嗦一口麵條。
長壽麵的湯底是昨晚焯排骨留下的,鮮香味十足,麵條更是勁道有嚼勁。
這是梁源頭一回吃到長壽麵,每一口都吃得很慢,像是要細細品嚐其中的味道。
同時不忘豎起大拇指,大肆誇讚:“娘手藝真好,我可愛吃了。”
蘇慧蘭笑得合不攏嘴:“好吃就多吃點,今天是源哥兒的生辰,娘也給你不了更多的東西,隻希望源哥兒能高高興興,平安順遂。”
說著遞上一個紅紙包,裏頭放著一百一十個銅板。
這銅板象征著梁源的年歲,隻是十一聽起來不太好聽,蘇慧蘭就在後頭加了個零,湊成一百一十文。
梁源笑眯眯收下了,待吃完長壽麵,連忙收拾一番,前往私塾。
在私塾門口一個急刹車,差點與蘇青雲迎麵撞上。
蘇青雲連忙扶了把梁源,笑道:“還沒恭喜源弟,又考中了府案首。”
昨天上午府試放榜,經過十幾個時辰的流傳發酵,靈璧縣縣案首梁源再一次榮獲府案首的消息早已傳開了。
梁源輕咳一聲,手指勾了下小挎包的肩帶:“後年我們就可以一同參加院試了。”
蘇青雲笑意加深:“正是,昨日我將你已考取童生的好消息帶回村裏,大家都很高興。”
科舉本就艱難,農家子若想考取功名更是難上加難。
先帝在位時,朝堂基本被世家權貴壟斷,也就這幾年當今登基,頂著朝中壓力任用好些寒門子弟。
可即便如此,這些寒門子弟在朝中也是舉步維艱,甚少有觸碰到權力核心的。
故而在得知福水村又出了個童生,蘇大石當場仰天大笑,其他人更是欣喜若狂,有榮與焉。
兩人邊走邊說,前後腳進了甲班。
又是一番恭賀寒暄,梁源好不容易才抽出身,往座位走去。
方東坐在位置上,正好整以暇地看著他,梁源從他桌旁邊路過,快速敲了桌麵一下,惹得方東哭笑不得。
早讀結束,季先生對幾位考取童生功名的學子予以表揚,同時也不忘安慰落選的人,爭取下次一鼓作氣通過童生試。
一番課前講話,季先生翻開書本,開始上課。
正午時分,梁源剛放下毛筆,窗戶口探進一顆腦袋,唐胤趴在窗台上:“源弟方弟,出來吃飯!”
梁源取出飯盒:“稍等,我去熱個飯。”
唐胤直起腰:“你們快去,我先去占位置。”
梁源並方東齊聲應好,待熱好飯菜,在唐胤兩旁落座。
唐胤扒一口飯,嚼幾口咽下去才出聲道:“弟弟們,我要不了多久就能升入甲班了。”
他說話時眉飛色舞,顯然心情是極好的,梁源微微側首疑惑問道:“不是中旬才考核過?”
“我這不是急於和你們在一個班麽。”唐胤嘟囔一句,“我特意跑去問過先生了,先生說如果我能穩住,想必很快就能升到甲班了,估摸著不是下次就是下下次。”
方東昨兒情緒高漲,挑燈夜讀時一口氣寫了兩篇文章及三首詩,略有些透支過度,不似往日那般精神。
但好歹是好友分享的好消息,方東露齒一笑:“這與唐兄的勤勉是脫不開關係的。”
梁源點頭如搗蒜:“正是,正是。”
待三人吃完午飯,唐胤迫不及待掏出筆墨宣紙:“今日陽光正好,不賦詩一首可惜了,誰先來?”
梁源擅長寫文章,作詩方麵稍遜一籌,故而與方東對視一眼,異口同聲道:“尊老愛幼,唐兄先。”
“哈?”唐胤反手指向自個兒,佯裝生氣,“尊老?”
梁源連連擺手:“沒有沒有,隻是唐兄年長,打個比方而已,唐兄你快些寫,寫完我和方兄再寫。”
唐胤哼了一聲,執筆蘸墨,埋頭作起詩來。
......
傍晚時分,梁源回到家中,看見鋪子門口站著一橙色錦衣的年輕男子,他身後的小廝手上提著好些東西。
人來人往,路過之人不時看他倆一眼,或好奇或探究。
梁源見他麵生,也沒多想,剛一腳踏上台階,那錦衣男子就滿臉堆笑地迎了上來,拱了拱手,言語間很是客氣:“梁公子。”
梁源仔細回憶一番,他確實不認識此人,麵上帶著恰到好處的笑:“你是?”
“我是曹佑。”曹佑嗬嗬笑,一招手,那小廝立刻上前來,“聽說您已成了童生,我家老爺特意讓我來給您賀喜。”
梁源眯了下眼:“你家老爺?”
曹佑自然知道那馬上風的曹安和梁源之間的齟齬,卻是麵不改色解釋說:“我家老爺正是曹員外。”
梁源一時忪怔,理智告訴他,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光從曹安和仁心醫館就能看出,曹家不是好相與的,曹員外讓人登門送禮,多半有所圖。
與此同時,那邊的蘇慧蘭把打包好的點心遞給客人,一扭頭就看見那曹家不要臉的玩意兒竟跑到了源哥兒跟前,當即變了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