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聲音雖低,梁源卻聽得一清二楚。
之後的夢境亂七八糟,梁源醒來什麽都忘了,隻記得前麵那部分。
窗外天色未曉,黑蒙蒙一片,梁源仰麵平躺,盯著房梁怔怔出神。
已知:梁盛考中童生時蘇慧蘭已經離開梁家,梁守海的後院除了當初的正妻蘇慧蘭,就隻剩下雲秀一個妾室。
所以那小廝口中的夫人應該是梁盛的生母,雲秀。
那麽問題來了,當初他被除族是不是梁盛母子倆演的一出戲?
“篤篤——”
敲門聲打斷梁源的思緒,門外響起方東的聲音:“源弟,該起身了。”
梁源胡**了把臉,甩甩腦袋,強迫自己將這些紛雜的思緒丟到一邊,快速起身穿衣。
洗漱和早飯也都速戰速決,梁源檢查了考籃,確認無誤後匆匆趕往考棚。
考生依舊身著單衣,卻比當初縣試時輕鬆許多,至少不會凍得手腳寒涼,原地哆嗦了。
考棚前人群熙攘,或朗聲交談,或緊張背書,或閉目養神,情狀不一。
“大哥!”
身後一道充滿驚喜的聲音響起,梁源下意識轉身看去。
待看清那人的臉,短促地眯了眯眼,無聲慨歎一句,真是想什麽來什麽啊。
梁盛見梁源麵無表情,肅色不言,笑著向人介紹梁源:“這是我大哥,梁源,大哥許久不見,我來給朋友送考。”
梁盛身旁一錦衣男子抬著下巴,神色倨傲:“他就是你那個傻了十來年,因為陷害手足被你爹除族的大哥?”
梁盛連忙拉住同伴的袖子,朝梁源歉意一笑:“對不住大哥,黃兄心直口快,他不是故意的。”
黃兄不屑嗤了一聲:“難道這不是事實嗎?梁盛你就是太善良了,才會被這樣一個人欺負,你等著,今兒我就給你出口氣。”
梁盛很是無奈的模樣,好心提醒:“黃兄莫要驕矜,大哥可是縣案首。”
黃兄臉上詫異一閃而逝,指著梁源,上下打量:“那你們靈璧縣考生的水平未免也太差了些,他一個傻子,才讀書多久,竟能輕輕鬆鬆壓過一眾考生成為案首?”
梁源聽完差點笑出聲,這位黃兄好像不太聰明的樣子。
他是不是忘了梁盛當初就是在靈璧縣參加的縣試,而且結果還不如梁源,隻排在中遊的位置。
再看梁盛,他的表情果然不太自然,眼底有惱怒一閃而逝,雖然極快,還是被梁源給捕捉到了。
梁源以拳抵唇,輕咳一聲,努力壓下試圖上揚的嘴角:“源拭目以待。”
黃兄冷哼一聲,並未把梁源放在眼中,拉著梁盛趾高氣揚地走開了。
方才這三人的對話,音量雖不算大,附近的人卻都聽得清楚,不禁紛紛側目。
梁源對諸多異樣的打量似無所覺,不驕不躁,惹得不少考生暗戳戳將其納入競爭對手的範疇。
方東擔心梁源多想,忙上前與他探討題目,轉移他的注意力。
其實不管梁盛是此行是何目的,梁源的心態都不會因此受到影響。
所有人都不看好他,都巴不得他名落孫山,可他偏要榜上有名,一路高升。
梁源遙遙望著考棚,目光堅定而又灼熱。
亥時一刻,考棚大門敞開,衙役魚貫而出,肅立兩旁。
眾考生自覺排隊,接受初查。
初查通過,自有執燈小童帶領考生前往相應考場。
在考場門口,梁源接受軍士更為詳細的搜身檢查。
和縣試時不同,府試是不允許自帶筆墨紙硯的,都由考棚統一提供。
梁源能感覺到,府試的檢查比縣試更為嚴格,連發縫都要檢查一二,確保沒有夾帶小抄。
梁源前麵的那位考生被軍士查出在舌頭底下藏了小抄,當場二話不說拉了下去。
日後他不僅與科舉無緣,甚至還會受到更為嚴厲的懲處。
何必呢,有打小抄的那個功夫,都已經背完好幾段文章了。
檢查完畢,軍士放行。
梁源接過考籃,按考引找到自己考位。
他運氣還算不錯,考位不在茅廁旁邊,而是位於中央偏前排的位置。
提著的心放下,梁源一撩衣袍坐下,就聽見身後傳來低低的哀嚎。
正是分到臭號的那位考生發出的。
梁源替他點一排蠟,掏出方巾將桌案上的灰塵擦拭幹淨,整襟危坐,靜待考試開始。
不多時,一襲紅色官袍,腰佩金帶的知府現身,身後綴著負責監考的府學教授與訓導員。
知府的年紀比梁守海稍大些,體型清瘦,膚色略深,雙目炯炯有神,眉開眼闊,一看就是疏朗豁達之人。
比梁守海那種偽君子順眼多了,梁源在心中暗忖。
半個時辰後,衙役下場分發文房四寶,緊跟著又分發考卷與草紙。
府試分帖經、雜文、策論三場,分別考校記誦、辭章以及政見時務。
第一場考帖經,簡單來說就是指定文章默寫。
梁源記憶力向來超群,這場考試對他來說簡直是如魚得水。
隻需停頓一二,相應段落便浮現在腦海中,整個答題的過程稱得上一揮而就。
監考官遠遠瞧見,心中納罕,忍不住踱步上前,而後表情空白了一瞬,顯然被梁源的答題速度震驚到了。
梁源沉浸其中,壓根沒注意監考官的走近又離去。
直到正午時分,衙役送來飯食與清水,方抽回神來。
梁源小心翼翼地將考卷和草紙放置一旁,揉了揉酸漲僵硬的手腕,活動兩下肩頸,一手捧碗,一手執筷,埋頭扒飯。
飯食味道一般,僅能飽腹。
梁源也顧不上多少,以最快速度吃完,將空碗和筷子放到腳邊,等稍後衙役過來收取。
淺淺抿了兩口清水,濕潤一下嘴唇與喉嚨,梁源適可而止,搓了搓掌心,彎曲活動十指,聽指節發出細微的“哢哢”聲。
再用方巾擦了下桌案,確保沒有水漬油汙殘留,再次鋪開考卷與草紙,繼續作答。
日頭悄然西移,梁源爭分奪秒,奮筆疾書,大腦的轉動一刻不曾停歇過。
直至黃昏時分,橙紅色的夕陽普照大地,試圖將最後一抹餘暉留給世間,梁源寫完最後一句,輕巧放下毛筆。
梁源長舒一口氣,再縱觀全篇,重複檢查了三四遍,確認無誤後拉動身邊的小鈴。
清越鈴聲響起,自有兩人過來糊名,將考卷放入專用的匣子中,順帶收走了文房四寶。
其中一人看了梁源一眼:“你可以走了。”
梁源輕聲言謝,拎上考籃,悄無聲息地離開了考場。
有考生注意到梁源的離去,一時慌了神,不慎將硯台打翻在地,從而打亂了不少考生的思緒。
場下一陣躁動,監考官冷麵冷眼,高聲喝道:“肅靜!”
眾人瞬時安靜下來,耐著性子繼續答題。
......
梁源走出考棚,深吸一口新鮮空氣,被考場內各種混雜氣味腐蝕多時的大腦立時清明起來。
回憶一番考題,梁源嘴角流露出一抹輕鬆笑意,走到並不顯眼的角落裏,等方東以及另幾位同窗考完出來。
最後一抹餘暉徹底從地平麵消失,交卷出來的人開始變多,梁源親眼瞧見,好幾位考生不顧形象地蹲在考棚門口,捂臉痛哭。
這時,方東等人相繼出了考場。
與縣試時一樣,彼此都不曾詢問對方考得如何,手拎考籃,踩著暮色回到客棧。
簡單應付了下晚飯,大家倒頭就睡,顯然疲憊至極,梁源甚至能聽見隔壁房間那震耳欲聾的鼾聲。
次日,大家又早早等候在了考棚門口。
這次梁源沒再遇見梁盛,隻是排隊時恰好站在梁盛那位好友黃玉的前麵。
黃玉的緊張顯而易見,隻衝著梁源冷哼一聲,便不再言語。
梁源壓根沒把他放在心上,搜身檢查過後前往考場。
第二場考雜文,論、表各一篇,同樣考一天,傍晚時分交卷。
梁源拿到考卷,那點微不可察的忐忑瞬間消散,眸光微亮。
無他,類似的題型季先生曾出給他們做過,正是梁源擅長的那一類。
梁源沉吟片刻,在大腦中擬定了破題方向,而後執筆蘸墨,在草紙上擬寫起來。
將大致的骨架構建出來,梁源又回過頭逐字逐句地修繕潤色,豐富血肉,塑造靈魂。
如此這般,待到梁源五分滿意變為十分滿意,才將文章謄寫到考卷上。
梁源謄寫的速度十分緩慢,不敢寫錯一個字,否則就要重頭再寫一遍。
費時費力不說,還容易引起監考官的不滿。
落下最後一筆,已至正午時分,梁源匆匆填飽肚子,又開始擬寫另一篇。
通篇鐵畫銀鉤,筆酣墨飽,文思十分流暢。
約摸黃昏時分,梁源拉動小鈴,上交了考卷,回客棧休息。
第三場連考兩日,期間不得出考場,夜間也在考場內休息。
策論考察的是考生對於靖朝時政、吏治、律法等方麵的理解與看法。
梁源曆經兩世,閱曆豐富,多見廣識,策論這方麵自是不成問題的。
難熬的是天黑之後。
過夜用的棉被由考場提供,被無數人重複使用過,之前又一直放在倉庫裏,還能聞見一股子黴味。
梁源一夜淺眠,稍有動靜便驚醒過來,耳畔呼嚕聲與蟲鳴聲交織,直到後半夜才迷迷糊糊睡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