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因為韓誌平刻意大嗓門的緣故,甲班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過來。
韓誌平臉上有一瞬空白,直勾勾盯著梁源,半晌說不出話。
這上麵的文章加起來至少有幾萬字,他全部謄寫一遍,估計手都廢了。
梁源眨了下眼:“若是韓兄不願,我也不勉強。方才韓兄也說了,是我突然彎腰,沒關係,我再重新寫一遍就好。”
比起縣試那幾日,韓誌平明顯變聰明了,會裝無辜,還會先發製人了。
但是沒關係,梁源向來喜歡用魔法打敗魔法。
果然,此言一出,向來正直端方的同窗們逐一表達了不滿。
“梁弟你也沒想到韓兄會突然從旁經過,不知者無罪,況且你才是受害者啊。”
“韓兄話可不能這麽說,這上麵可是梁弟辛苦寫出來的文章,就算梁弟生氣也是情理之中。”
“韓兄你還遲疑作甚,梁弟都已經如此大度了,你不會還不答應吧?”
韓誌平強擠出一抹笑:“怎會,我自是願意的。”
同窗們撫掌,連聲讚歎:“梁弟寬厚大度,韓兄知錯就改,善也。”
梁源兩指撚起作業本,遞到韓誌平麵前:“辛苦韓兄了。”
墨水從書角滴落,不慎落在韓誌平衣擺上,瞬間洇開。
黑漆漆一團,難看又刺眼。
一時間,竟分不出到底是墨水更黑,還是韓誌平的臉色更甚幾分。
韓誌平被高高架起,騎虎難下,聲音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來:“我盡快謄寫好,還與梁弟。”
梁源擺擺手:“無礙,我不急的,隻是煩請韓兄隨我走一遭,向先生道明緣由。”
韓誌平腦海中浮現出季先生嚴肅的臉,心尖顫了顫。
回想前幾日,他在靈璧縣與梁源打賭的事情在私塾傳開,季先生還當著所有人的麵,指著他鼻子一頓訓斥,又罰他在站在外麵反省。
丟臉的同時,讓韓誌平很長一段時間都處於被季先生支配的恐懼之中。
韓誌平不願,梁源可由不得他:“韓兄?也罷,你若是不願,我就一個人......”
韓誌平急忙打斷:“誰說我不願,咱們走吧!”
梁源囅然一笑,拱手假意道謝:“多謝韓兄。”
轉眸間對上方東暗含擔憂的目光,梁源隱晦又快速地眨了下眼,狹長的眼尾睫毛卷翹,透著狡黠。
方東險些笑出來,那點憂慮盡數消散。
他險些忘了,源弟看似純良,實則腹黑,尋常人很難從他手上討到便宜,是他多慮了。
如此,兩人一道去了季先生書房。
道明緣由後,季先生淡淡瞥了韓誌平一眼,韓誌平忙不迭垂首作愧疚狀,眼跳心驚。
先生那一眼,好似將他內心所有肮髒齷齪的念頭都看穿了。
季先生見狀,暗暗搖頭。
韓誌平原先也是個勤奮用功的好學生,不知何時開始,這心思越來越左,隻想著與人爭鋒,甚至開始搞起了小動作。
思緒流轉,季先生隻道:“我曉得了,韓誌平你且先回去,梁源留下。”
韓誌平作揖後走出書房,涼風拂麵,驚覺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這一刻,他對梁源的痛惡到達了頂峰,同時也對季先生產生了不滿。
縣試落選後,他成了所有考生口中的笑柄。回到家中,又被對他寄予厚望的父親狠狠打了一頓,他娘也對他深感失望,這些日子一直無視他。
這一切的源頭,多與梁源有關。
韓誌平站在牆角背風處,低垂著頭,用力擦拭著衣擺上的墨水,手背上青筋凸起。
憑什麽梁源可以輕鬆拿下縣案首,得到所有人的豔羨討好,還霸占了季先生所有的關注。
所以他恨,恨不得梁源就此消失,永遠沉淪落魄下去。
梁源對韓誌平的恨意一無所知,正繃緊神經回答季先生的提問。
提問結束,季先生合上書本,勉強滿意:“下旬你和方東幾人便可去府城報名府試了。”
梁源恭謹道:“學生知曉了,屆時還要勞請先生為我們幾人作保。”
季先生捋須,麵色欣然:“這是自然,等會兒該上課了,你回吧。”
梁源作揖:“是。”然後退了出去。
回到課室,梁源掃了眼韓誌平,他正奮筆疾書,嘴角向下耷拉著,苦大仇深的表情。
梁源一撩袍角,正身坐下,捧著書放聲朗讀起來。
......
農曆三月,白日開始變長,梁源放課時,天色尚且大亮。
時隔數日,梁源再一次在鋪子上見到黃翠花。
她正和蘇慧蘭說笑,見梁源回來,才意識到時候不早了,連忙拿上籃子:“我得趕緊家去了,源哥兒好好讀書,給咱們福水村爭光啊!”
梁源笑著應好,等她走遠了,才取下小挎包掛在牆上,轉身去廚房倒水喝。
蘇慧蘭跟著進來,坐在灶膛前點燃幹柴,嘮嗑似的:“剛才你翠花嬸子跟我說,蘇明坤沒找著,蘇老二在山裏摔斷了腿,他那幾個孫子孫女沒一個管他死活的,直接把他送去了牛棚裏,任他自生自滅了。”
此前他們娘倆經曆過數次危機,蘇慧蘭也意識到源哥兒不再是單純無害的孩子了,早已能獨當一麵,平日裏遇到什麽事兒也都習慣和他說一說。
二房的倒黴事,蘇慧蘭自然要與源哥兒分享。
梁源噸噸喝完水,抿了抿濕潤的唇:“使心用心,反害其身。”
蘇慧蘭拿火叉撥了撥柴火,橙紅的火光映入她眼中:“說得不錯,凡是先起了壞心的,最後都不會有好下場。”
梁源點頭稱是,揭開鍋蓋看了眼,裏頭煒著一鍋豬腳黃豆湯,湯汁濃白,鮮香逼人:“娘,等會兒加一兩滴醋進去。”
醋不僅可以促使鈣從膠質中分解出來,還能讓蛋白質更容易被人體吸收,好處多多。
蘇慧蘭一口應了,探出頭來:“這裏油煙味大,你趕緊出去,等會兒就能吃了。”
菜都燒好了,梁源見確實沒自己的事了,回屋整理書本。
將今晚所需的書本放在床頭,以便帶入自習室,再出來蘇慧蘭已經盛好飯。
吃飽喝足,精力十足,梁源一頭紮進自習室,學到亥時方罷休。
五日後,韓誌平將重新謄寫的作業本交給梁源,眼下青黑,語氣也不算好:“給你。”
梁源翻開,不是他自誇,韓誌平字寫得確實不如自己,筆鋒軟綿,缺乏力道。
不過梁源並不在意,這上邊兒的文章他基本能背出來,之所以讓韓誌平謄寫,是為了小小報複他一下。
指尖落在略顯粗糙的宣紙上,梁源含笑:“辛苦韓兄了,想必這幾日韓兄都沒休息好吧。”
韓誌平無聲冷哼,仗著課室裏沒幾個人,不鹹不淡道:“這跟你沒關係,你就看有沒有問題吧。”
梁源快速翻了幾頁,一目百行:“沒問題。”
韓誌平:“……那就好。”
隨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背影透著股寒意。
三月下旬,梁源一行人前往府城,報名府試。
府試報名的流程與縣試差不多,填寫姓名、籍貫、年齡以及三代履曆,確保身家清白。
五位通過縣試的考生互結,再有廩生作保,相關信息填寫完畢,府試便報名成功了,隻等四月廿二這一日開考。
回到私塾,又是一月一度的考核。
梁源早已準備妥當,在一眾為了月度考核急禿頭的同窗襯托下,顯得格外悠閑。
手捧一本書,不時在上麵寫寫畫畫,眉目穩靜,似沉浸其中。
這一幕落入韓誌平眼中,就是梁源不把月度考核放在眼裏,篤定自己能考好,目中無人。
不知想到什麽,他眼神微閃,趁著中午休息時間,出去了一趟。
再回來,手裏拎著個食盒,一進門就揚聲招呼:“方才我家人送了糕點過來,太多了我一人吃不完,不如諸位與我一同品嚐?”
甲班有一部分出身清寒,在讀書的高消費之下,能吃飽飯就不錯了,一聽說有美味的糕點,在短暫的遲疑過後,三三兩兩圍了上去。
“這糕點可真好看,應該很貴吧?”
“又香又甜,入口即化!”
韓誌平滿臉帶笑,十分大方地每人分了四塊糕點:“這糕點是我家廚娘做的,你們若喜歡吃,下次我再讓她做。”
眾人連忙擺手,吃一次嚐嚐鮮也就罷了,再惦記著下次,就是他們貪得無厭了。
韓誌平也沒再說什麽,低頭看了眼食盒,對那邊與方東討論問題的梁源道:“方弟,梁弟,你們先別討論了,快來吃糕點。”
梁源思路被打斷,有些不快,抬頭望去,韓誌平正一臉殷切地看著自己。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梁源腦海中無端冒出這一句,麵上笑容淺淡:“來了。”
梁源在桌底下扯了扯方東的袖子,兩人一並上前。
食盒裏擺放著三層糕點,最上麵一層已經空了,第二層去了大半,第三層自然是滿的。
好幾樣品種,看起來挺精致。
韓誌平指著其中一個:“這是梅花糕,甜而不膩,梁弟可以嚐嚐看。”
梁源想說這不是梅花糕,轉念又想,認錯點心和他又沒什麽關係,索性閉了嘴,和其他同窗一樣,拿了四塊“梅花糕”,回到座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