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梁源在醫館待了許久,直到黃昏結束夜幕降臨,才與他們告別。
蘇慧蘭早已做好了晚飯,左等右等不見兒子回家,正要去找,梁源一路小跑著進了門。
她趕緊去廚房把飯菜熱了一下,一邊留心鍋裏的菜,以免燒糊了,一邊揚聲道:“怎麽現在才回來,我還以為季先生又把你留下來了。”
瞧這話說的,聽起來倒像是他在私塾表現不佳,被單獨留下來挨批似的。
梁源倚在廚房門口,嗅著蒜蓉茄子的香味,嘴角不禁浮起一抹笑。
他把方東的事說給蘇慧蘭:“我問過大夫了,嬸子的結代脈和過度勞累脫不開關係,方兄也說了,他娘這些年不是做針線活來鎮上賣,就是給人家做幫廚,累得狠了,才導致結代脈時常發作。”
蘇慧蘭拿著鍋鏟翻炒兩下,捕捉到一個關鍵:“做幫廚?”
梁源可沒想那麽多,隻是單純感歎:“是啊,做幫廚手藝應該都不錯,縣試放榜那天我還嚐了嬸子做的餅,味道還真不錯。”
蘇慧蘭還想說什麽,眼看著菜熱好了,就暫時把話拋到腦後,招呼梁源盛飯。
梁源麻溜進來,挽起袖子盛了兩碗飯。
蘇慧蘭把蒜蓉茄子端出去,拿起筷子,開飯!
母子倆就著油燈吃完飯,蘇慧蘭一抹嘴,又繼續之前的話題:“那你那個同窗的娘現在如何了?”
梁源手指在桌麵蹭了蹭:“大夫給她紮了針,喝完藥看起來好多了,大夫還說了,要是她再這麽拚命不顧身體,估計就……”
梁源聳了聳肩,一切盡在不言中。
蘇慧蘭了然,沉吟半晌:“你說,要是我請她到鋪子上幫著做點心怎麽樣?”
既然方東他娘是做幫廚的,手藝肯定不錯,做點心更是不在話下。
她如果答應來鋪子裏,一來她們也能輕鬆些,二來嘛,做點心沒有做針線活和做幫廚那麽辛苦,不至於太累。
蘇慧蘭也是突發奇想,就想著征求一下梁源的意見。
梁源無法代表方東他娘做決定,短暫的驚訝過後,隻道:“明天我去問問。”
蘇慧蘭欣然應允。
次日,梁源將蘇慧蘭的話轉達給方東,又解釋一句:“活兒不算太辛苦,就是要早起,提前把當日要賣的點心做出來。”
方東也不想他娘沒日沒夜做針線活,日後熬瞎了眼,更遑論幫廚這種十裏八村到處跑,最容易受累的活計了。
他一手撫平書頁,目光中溢滿感激:“多謝源弟,今晚回去我就將此事告知我娘。”
方東心裏很清楚,梁源家鋪子若想招人,力氣大的,身體健壯的,什麽樣的招不到。
梁源這般,更多是為了照應他娘。
梁源事先還擔心方東不答應呢,如此鬆了一口氣,將筆記遞給他:“昨天下午的筆記,不算多,還有兩篇要背誦的文章,你書拿來,我給你圈一下。”
方東接過筆記,又連忙拿出書本,翻開到目錄:“源弟,請。”
梁源莞爾一笑,伸手指了兩處。
這時季先生進班,梁源趕緊回到座位上,正襟危坐,放聲朗讀。
中午,唐胤一手拎著食盒,一手抱著書本,過來找他倆約飯。
三人坐在葡萄架下的石桌前,吃著各自的飯菜。
唐胤連著夾了好幾塊牛肉給他們,嘴裏嘀咕著:“哎呀都說了好多次了,我不喜歡吃牛肉,怎麽又做牛肉,來來來,你們幫我分擔一點。”
梁源和方東相視而笑,對於唐胤的嘴硬,看破不說破。
唐胤被對麵倆人笑得有些臉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立時直腰昂首,頗有種惱羞成怒的意味:“笑什麽笑,趕緊吃飯!”
二人咽下口中的飯菜,捧腹而笑。
唐胤不雅地衝他們翻個白眼,埋頭扒飯。
吃到一半,又猛地抬頭:“哦對了,你們倆休沐那天有別的事麽,我爹想請你們吃頓飯。”
感謝這兩位學霸把他終日擺爛的兒子拉回正途,順便再請他們給唐胤開開小灶,來一場二對一教學。
對上唐胤殷切的雙眼,兩人說不出拒絕的話,隻好應了。
唐胤一拍手:“趕緊吃趕緊吃,吃完咱們寫文章!”
自從一頭紮進知識的海洋中,他就愛上了這種無法自由徜徉,卻又淹不死的感覺。
隻要學不死,就往死裏學。
……
第二天,梁源得到方東的回複,他娘答應了。
雙方都說好,當天下午劉蘭心,也就是方東他娘就去鋪子上做工了。
蘇慧蘭對她很滿意,在梁源麵前誇了好幾次。
幾天後劉蘭心更是研究出了新花樣,蘇慧蘭喜出望外,直接出錢買下了點心方子。
不出所料,新花樣一擺出來,就被搶購一空。
等休沐那日,梁源和方東一道去了唐家。
兩人都備了見麵禮,梁源是一份考前突擊試題,方東則是根據唐胤短板之處整理出來的筆記。
不是多貴重,卻是費了心思準備的。
唐老板和梁源想象中不太一樣,中等身材,略微有些富態,像個彌勒佛。
他一看到見麵禮,當即笑得合不攏嘴,直言他們都是好孩子。
唐夫人更是熱情,席間不停用公筷給他倆夾菜,與唐胤有五六分相像的臉上堆滿笑容。
梁源看著冒出個小山尖的青瓷小碗,和方東對望一眼,深吸一口氣,硬著頭皮繼續吃。
一頓飯吃完,唐老板大手一揮,讓唐胤帶兩位小友去書房玩。
書房能有什麽好玩的,還不是看書做學問。
唐胤暗自腹誹,一手一個好朋友,拉著人去書房了。
書房是唐胤個人的,書架占了整整兩麵牆,放眼望去都是書。
方東按捺住內心的激動,走近書架,發現不少書幾乎是嶄新的,毫無翻看過的痕跡,不禁皺眉:“唐兄,這些書你都看過嗎?”
“當然沒有了,這麽多書我哪看得過來。”唐胤拉了兩把大交椅放在書桌前,“快過來,我昨晚做了兩篇文章五首詩,你們幫我看看,寫得如何。”
方東:“……來了。”
兩人剛坐定,手裏就被塞了篇文章,唐胤催促:“看看有什麽問題。”
梁源一目十行,是八股文的標準格式,這點挑不出問題。
至於內容……
梁源瞥了眼方東,他正凝神閱覽,故而先開口道:“隻是內容太過套路化,若想從上百篇文章中脫穎而出,就目前而言是遠遠不夠的,至少不能讓考官眼前一亮,這裏……”
唐胤麵上並無慍色,隻略微皺眉,作沉思狀,邊聽邊在宣紙上記錄著什麽。
方東也停下瀏覽,側耳傾聽。
等梁源發言完畢,方東緊隨其後,開始又一輪批判。
同樣的,梁源也在凝聽。
取人之長,補己之短,這樣三人都能從對方的意見中學到些東西。
待唐胤的文章、詩篇修繕完畢,在梁源和方東看來沒什麽問題了,他們又開始背書。
書聲琅琅,鏗鏘有力。
唐老板趴在書房門上,露出一抹欣慰的笑。
梁源在唐家一直待到傍晚,才提出離開。
獨子終於用功讀書,唐老板心裏那叫一個高興,樂嗬嗬搓著手道:“我已經讓酒樓送了飯菜過來,吃完飯再走唄。”
盛情難卻,梁源方東隻得再一次敞開肚皮,吃了個撐腸拄腹。
一腳踏出唐家大門,方東摸了摸胃部,低聲笑言:“我覺得可以走回村,不然晚上得睡不著了。”
梁源深表讚同,兩人並肩走了一段路,就此別過,各奔東西。
途徑仁心醫館,生意冷淡,裏頭也沒幾個人,坐堂大夫和學徒不是在抽旱煙,就是撐著下巴打瞌睡。
梁源扯了下唇,卻見一身著藍色錦袍的中年男子從醫館出來。
定睛一看,正是曹安他爹曹員外。
距離上次在私塾見到他已過去幾個月,梁源發現曹員外整個人像是老了十幾二十歲,不過而立的年紀,兩鬢卻已斑白。
雙方擦肩而過,梁源聞到曹員外身上一股令人作嘔的腥臭味,喉嚨動了動,快走幾步離他遠點。
別再得了什麽病,梁源暗自想著,踩著夜色回家去了。
休沐結束,梁源一早來到私塾,習慣性把作業本放到桌子左上角,準備背書。
一人從旁經過,梁源胳膊肘被撞了下,書掉到了地上。
梁源無暇去看那人是誰,彎腰去撿。
手指剛碰到書,還未撿起,頭頂傳來一陣驚呼。
幾乎是同一時間,梁源搭在課桌邊緣的手指突然一涼。
梁源撿起書直起腰,手背上的墨水格外顯眼。
“對不起對不起,我沒想到你會突然彎腰,弄髒了你的書,實在對不起啊!”
梁源抬眸,韓誌平手上還拿著硯台,硯台裏的墨水幾乎不剩。
再順著他的視線,目光下移,梁源看到幾乎被墨水糊滿的作業本。
額角**一下,梁源麵不改色掏出方帕,擦拭手上的墨水。
**的部分擦幹了,卻有些許墨色的痕跡洇入皮膚紋理中。
韓誌平見梁源不說話,捏著硯台的手緊了緊,嗓音又抬高幾分:“梁弟,你莫要生氣,隻要你不生氣,我怎麽樣都行!”
梁源放下方帕,一臉無奈與急切:“可是這上麵都是我寫的文章,還有休沐日的課業……罷了罷了,既然韓兄誠心道歉,不若你將這上麵的文章謄寫一遍,權當補償了,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