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掛了電話後, 傅延在昏暗光線站了幾秒,隨後抬手捂著額頭往後靠,他喉結滾動兩下, 唇角輕勾。
幾秒後, 他才握著手機,放回桌上, 解開鈕扣,脫下佛珠以及解下腕表,撈了衣服進浴室裏洗澡。
今日, 他從黎城回來,開了幾個小時的車, 剛到家,樓下家裏人正等著他吃飯。洗完澡出來,頭發帶著水汽, 他擦拭幾下,寬鬆的上衣挽起袖子,便下樓。
廚房裏阿姨正在做飯,香味撲鼻。
客廳裏, 虞媛媛與顏可坐在沙發上, 與舒麗在聊天,顏可也是今天剛回來,她在傅家向來很自在。
看到傅延下來,顏可眼睛就一看著他。傅延走到桌旁, 倒了一杯水, 袖子挽起來, 露出線條清晰的手臂,他在家裏很隨性, 端起杯子喝的時候,手腕上露出一截紋身。
顏可如遭雷擊。
那是什麽?她刷地站起身,往傅延那兒走去。
傅延靠著桌子在回複信息,另一隻手握著杯子,顏可看清他手腕上的紋身了。
wennanxi
溫南汐
顏可心驚肉跳,她身子微微發抖,臉色發白。傅延撩眼看到她,頓了頓,問道:“幹什麽?”
幾秒後。他順著她視線,看到手腕上的紋身,又看眼客廳裏坐滿的人,他拉開抽屜,從裏麵拿出一片止血貼,撕開了貼上,把紋身擋住,忘記戴腕表跟佛珠了,免得他們多問。
顏可嗓音很低,壓抑著,“為什麽,傅延。為什麽。”
被發現了,傅延也沒什麽,他放下手腕,被舒麗喊了一聲,他轉身去幫忙端菜出來。顏可站在原地,整個人如同跌進地獄裏,她曾經想過,等這個年,找個機會跟他告白,她以前的計劃是大學後要追他。
後來高考完出了溫南汐的事情,傅延變得更加冷漠,是那種一個學期幾乎不怎麽見到人的那種。
除了譚宇程沒人知道他在忙什麽,而她唯一知道的是他參加了學院的項目,但那個項目按她的能力是進不去的。
她一直等,等機會。
溫南汐那樣耍傅延,她會逐漸被傅延恨的,被傅延遺忘的,連有好幾次譚宇程開口,都把溫南汐說成:那個姓溫的女人。
她就清楚。
傅延不是沒有恨,他有,他那樣有個性,天之驕子的人,不會輕易過得了那個坎。於是大學那幾年,傅延身邊一個女生都沒出現過,她知道,他懶得在任何女生的身上花心思了。
每到這個時候,她有感激溫南汐的無恥,讓傅延大學四年對情感毫無興趣。
畢業後,她想著找機會告白,她開不了口,讓媽媽跟舒麗探聽,舒麗回饋是搖頭,意思是傅延至今沒想法,她隻能又摁下所有念頭。
想著再找機會,再找機會,結果迎來了溫南汐的出現,她本以為溫南汐出現後,會打破一切節奏,也試圖阻止過,無奈陳飛堅持要溫南汐。
她隨時做好一些準備,但是傅延對溫南汐也依舊冷漠,沒有絲毫表示任何特殊,顏可那會兒才鬆一口氣。
直到那天媽媽跟她說,要注意一下。
她才意識到,要快點行動,並且拿話刺溫南汐,試圖提起她的卑鄙,而這次,聽說溫南汐父母要離婚了,她是挺得意,離婚好啊,破碎的家庭,溫南汐再不能那麽悠然自得,而她也打算在這個年,跟傅延告白。
她要不顧一切了。
可是....他為什麽會在手腕上紋溫南汐的名字。
為什麽。
“可可?”虞媛媛握住她的肩膀,喊了一聲。
顏可陡然回神,她看向母親,刷地抓住母親的手臂,“媽,傅延...他手腕上有紋身,他什麽時候紋的我都不知道,他那個紋身,是個拚音,是...溫南汐的名字。”
虞媛媛愣住。
“你說什麽。”
她看向傅延跟舒麗,傅延把菜放在桌上,手腕上有止血貼,看不到紋身,虞媛媛頓了頓,緊攬著女兒的肩膀,“沒事,我再想想辦法,你不是說他們,還沒什麽火花嗎?”
顏可還是發抖。
她沒回答。
她不怕溫南汐再犯賤,但她就怕傅延忘不掉。
虞媛媛道:“你先別慌。”
顏可此時隻能點頭,她隻能聽媽媽的。
“南汐。”溫渝在陽台收完衣服,走進客廳,看到地毯上女兒的腳邊,堆滿了好多禮物,而溫南汐坐在中間,發著呆。她抱著衣服坐在沙發上,喊了她一聲。
溫南汐握著手機。
腦海裏是傅延剛才隨意的一聲好啊,她已經想好,哪怕他是打算報複回來,也沒關係了,她一定要試一次。
她聽見溫渝喊她,抬眼。
溫渝輕聲問道:“誰送的禮物?這麽多。”
溫南汐撥弄著膠片機,說道:“一個特別好的人。”
溫渝頓了頓,猶豫地道:“是男生嗎?”
溫南汐點頭,不知為何,突然就眼眶有點濕,她又點了點頭。溫渝安靜幾秒,她看著女兒眉眼,說道:“這麽好的人,南汐要珍惜啊。”
“你千萬不要受你爸的影響,這個世界上,會有很專情的人的。”溫渝自己是有點怕,所以這些年她從來沒想過再找,她開這個小吃店,她長得勉強還行,得知她跟丈夫分居,很多人給她遞眼神,也給她很多暗示。
但她心如止水,看誰都避如蛇蠍。
沒有被愛過,所以就覺得不會有人會愛自己。溫渝就是這麽想的,有時自卑無關容貌品性,而是經曆導致的。但那隻是她,溫南汐還年輕,不該心如枯井,可以嚐試嚐試,敞開點心扉。
她覺得南汐值得被愛。
溫南汐看著溫渝,卻不知該怎麽把故事講給她聽,溫渝這樣善良天真的人,估計聽了,會惶恐。
溫南汐說:“我加油。”
哪怕她心裏沒底。
溫渝笑著點點頭,她看著膠片機,說道:“放點歌聽吧?”
溫南汐撥了下。
說道:“沒有唱片。”
溫渝這才反應過來,笑了,“對哦,這是複古膠片機。”
溫南汐想了想,她起身,進屋裏,拉開抽屜,從裏麵取了JAY的專輯,走出來,放上去,調試了一下。
不一會兒,JAY的聲音傳出。
一首《退後》
“天灰得像哭過,離開你以後....”
一開口,溫渝就一愣,隨即,她笑著把衣服放在沙發上,開始疊,“挺好聽的。”
溫南汐嗯了一聲。
她隻買了這張專輯。
《晴天》那首在《葉惠美》專輯裏,她當初沒買到,都是從網上去聽的。
隔天,溫南汐拿著離婚協議給林律師打了電話,她那邊說,盡早去辦離婚證,辦完後才能安心。
溫南汐應下。
南安的天氣臨近過年,很冷,有些老顧客來小吃店,得知溫渝這婚終於要離了,他們雖然都不知道為何要離婚,但大家關心的則是另一個話題,“他現在公司辦那麽大,離婚分多少財產給你們?”
溫渝跟溫南汐對視一眼,溫南汐在工作,溫渝頓了頓,跟那個顧客說道:“沒要財產,我們分居六年了,感情早就淡了,他公司也是這六年發展起來的,跟我沒什麽關係。”
“你傻不傻啊,那也要一點啊。”顧客一聽,立即焦急地說道。
溫渝搖頭,她不要。
她為了他點頭已經那麽費勁,還問他要東西。
溫南汐對那顧客說道:“阿姨,你不必擔心,我媽以後什麽都會有的,我能給她。”
那顧客一聽,看向溫南汐,立即誇起溫南汐,“還是南汐厲害啊,當年那麽高的分數考出去,從大學就開始賺錢了,我女兒現在還在家裏擺爛躺平,每個月問我要一堆的生活費,月頭剛拿,月中就花完了。”
溫南汐笑道:“您女兒真幸福。”
“哪裏啊。”顧客說著,但她臉上帶著笑容,可見經濟寬鬆,對女兒也很寵。
溫渝有些酸澀。
溫南汐大學四年,她就沒做到。
不過如今小吃店上了軌道,溫南汐不要她的錢,但她能存下很多錢,為溫南汐以後做準備。
大年二十四這天。
溫渝跟溫友濤去領離婚證,在民政局裏,三個人相對無言,隻按規程辦事,溫友濤握著筆,神色很冷,許久都沒簽下名字。
這段婚姻,一開始就是溫渝主動而來的,溫渝的主動,其實就是給溫友濤做做吃的,陪陪他,找他聊聊天,那會兒她不知道溫友濤跟虞媛媛的感情在四方鄰裏被傳遍了,她隻是憑著一腔情感去努力。
努力總會有結果的嘛。
溫友濤被感動,兩個人交往,他對她挺好,該過的節日會過,談不上有求必應,但也不會什麽都不管,在一個先愛上的人麵前,他算很好的了。溫渝以為這就足夠了,也是婚後才知道,他心裏有人。
但她無路可退,正好又懷孕了,她就想,有個孩子或許可以讓家庭更穩固。
可惜。
誰都沒想到,孩子隻是加重寒心而已。
尤其當他心裏那個人也生了女兒,在同一家醫院,在同一層產房的時候,她那會兒才第一次見到明媚漂亮的虞媛媛。
生了孩子仍然紅潤漂亮,光彩奪目。
聽說虞媛媛不肯讓她老公來產房,就是為了不讓他看到她半點蒼白,難堪。
但她麵對其他人,也是任何時候都很漂亮。
溫渝才知道,這個女人,多麽厲害。
那會兒她還不知道,這個女人生的女兒,影響了自己女兒一整個青春時期。
想到這兒,溫渝簽名速度更快了。
她站直了身子,溫南汐挽住她的手,溫友濤看著跟前的表,很久很久,才緊握著筆摁上紙張,簽下名字。
他丟開筆。
表格被工作人員收走。
他看向溫渝,“南安的房子我讓人過戶,過到你名下。”
溫渝一頓,她搖了搖頭,“不用,謝謝你。”
溫友濤沒應,也沒強說給不給。
他在南安市中心,當初有人沒有貨款給,抵了一套房子給他,這六年,他大多數留在那邊,不知出於什麽原因,他回南安的房子時間寥寥無幾。
不一會兒,紅色的離婚證,一人一本。溫南汐跟溫渝走出民政局,溫友濤手臂挽著外套,捏著證書,走下台階,上車就走。
溫渝看著他背影。
眼眶還是紅了紅。
溫南汐看眼母親,挽緊母親的手臂,餘光正好看到對麵,傅延穿著黑色外套,站在車旁與一個穿著很優雅的中年女人站在一起,那個女人麵容與他有幾分相似,他姿態懶散,手插褲袋,點著頭。
那個女人似乎在跟他說什麽。
不一會兒,一名穿著黑色大衣的男人戴著一副眼鏡從裏麵走出來,身材高大,與傅延眉目也有些相似。
溫南汐曾在相片裏見過。
那是他的父母,三個人說著話,挺溫馨。
待傅延抬眸,正往這邊看來時,溫南汐下意識地挽緊溫渝走向那邊的台階,留下了背影,溫渝的淚水滴到手背上,她低聲道:“南汐,你以後沒有爸爸了。”
“我早就沒有了。”她回道。
溫渝咽哽著嗯了一聲,“沒事,我們還有彼此。”
“嗯。”溫南汐低聲回道,母女上了車,溫渝收好離婚證,車子開走。
那輛在路邊的黑色轎車,也開走,傅延握著方向盤,頓了頓,還是看向民政局門口,但已不見任何身影。
回到小吃店。
溫南汐幫著舀了糖水出來,端給剛來的客人,隨後,她坐在桌旁,按著筆記本電腦,幾秒後,她拿出手機,找出他的黑色頭像。
溫南汐:有空嗎?二十九晚上見個麵吧?南安巷。
五分鍾後。
傅延回複。
yan:好。
溫南汐呼一口氣,放下手機,店裏人多起來,她起身幫忙,小梨在複習,她最近不懂的都讓溫南汐直接教她。
溫南汐發現她基礎挺好的,隻是很容易分散,她好像對唱歌跳舞更加感興趣,經常看她看一些舞蹈視頻,女團舞之類的。
可惜小梨好像不太願意跟她父母說想考藝術類的學校。
大年二十九下午。
溫南汐提前洗了個澡,隨後化了點兒淡妝,穿上淺色係的毛衣還有修身裙,接著圍上圍巾,南安最近更冷了,白天都不見陽光,晚上就更是霧蒙蒙的。她弄好後下樓,小梨在結工資,抬眼一看,眼睛一亮。
溫南汐抿唇一笑,跟溫渝跟小梨說了聲,“我出去一趟。”
小梨探頭跟溫渝說:“見男生去了。”
溫渝笑著抬眼,看溫南汐,眼裏帶著笑意也帶著鼓勵。
溫南汐抿唇,有些澀然,她抬手,敲了小梨的額頭一下。
隨後出門,她沒打算開車,直接步行過去還方便,也不遠。
一腳踏進南安巷,學生時代的感覺就湧了上來,她走到巷尾,就看到傅延穿著黑色衝鋒衣,手插在褲袋裏,碎發遮額,眉眼清雋,他按著手機,漫不經心地在那兒等著。
溫南汐往前再走幾步。
傅延收起手機,抬起眼眸。
四目相對。
巷子裏幽幽的橘色光投著,便利店裏投出來的白熾燈,打在他的身上,也落在她腳下,彼此對視幾秒。
仿佛畫麵從現在拉到過去,穿著校服的男生女生,視線對上,周圍虛化,接著,畫麵轉回了現在。
溫南汐回神,笑著走上台階,站在他身側,“好久不見。”
傅延偏頭看她,“很久嗎?”
溫南汐眉眼彎彎,與他對上一秒,問道:“想吃什麽?我請客。”
“隨意。”他說完,溫南汐就收回目光,一把推開身後的透明門,走去櫃台買了兩份關東煮。
傅延側頭看去,她站在櫃台前,紮著低低的馬尾,下巴抵著圍巾,側臉睫毛微閃,與過去瞬間重疊,那是他愛的模樣。
買完後,她端著兩份出來,遞了一份給傅延。
傅延伸手接過,他掌心捧著。
熱騰騰的關東煮熱氣飄散出來,溫南汐站在他身側,拿起簽條,吃起魚丸。傅延也隨意拿起一根簽條吃起來,兩個人手臂輕輕地蹭著,傅延剩下一根不吃,溫南汐看一眼,傅延見狀,遞給她。
上麵剩下兩根。
溫南汐接過來,咬了一口,一口就是一個丸子,吃得臉頰鼓鼓。
傅延垂眸看著她吃。
吃完後,傅延接過兩個盒子,走到那邊的垃圾桶扔掉,溫南汐擦擦唇角,手指卷在袖子裏,看著他道:“我們散散步吧?”
傅延走回來,手插褲袋,嗯了一聲。
溫南汐走下台階,與他並排走著,走入深幽的巷子裏,巷子的燈光拉長了他們的身影。
溫南汐走著走著,走到他麵前,倒著走,看著他,想說點兒什麽,她想說,其實她才看到禮物。
她的爸爸拿到這些禮物,一個字都沒跟她說,以至於錯過了六年。
但她又怕跟他說了以後,他以為自己是因為禮物,才又來找他的。
這六年以及六年前該怎麽說呢。
溫南汐慢慢地倒著走,她眼眸裏偶爾帶笑,偶爾惆悵,傅延靜靜地看著她,巷子裏隻有他們兩個人。
以至於她的腳步聲他都聽得很清楚。
傅延看著她好一會兒,說道:“溫南汐,過來。”
溫南汐一頓,停下腳步。
傅延也停下,兩個人中間隔著幾步,溫南汐頓了頓,朝他走去,兩個人視線在空中交纏,抵達他跟前時,傅延伸手一攬,把她拽進了懷裏。
溫南汐愣住,聞到他身上淡淡清冽的香味。
她隻靜一秒,就抬手摟住他的脖頸。
傅延扣緊她的腰,像要把她掐入骨血裏,他低下頭,嗓音很低,就在耳邊,“溫南汐。”
“你用心點,追人。”
溫南汐頓幾秒,點頭,乖巧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