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別太自負了,賀總。”

視頻請求撥過來的時候,唐紈正在陽台晾衣服,天氣預報說下周本市將迎來一次大麵積降溫,想著未雨綢繆,他便把小丫頭的厚衣服從櫃子裏扒拉出來,一股腦兒地全洗了。

唐彌用小身子頂開特地留了道縫的玻璃推拉門,興奮地把手機舉給他看:“唐唐,唐唐,是媽媽!”

唐紈嗯了一聲,彎腰接過手機,瞅見小丫頭臉蛋上蹭到的食物殘渣,伸手用指腹撚了一下,故意說:“噫,髒死了,讓媽媽看到可怎麽好?”

唐彌小臉一垮,轉過身拔腿就往洗手間跑,唐紈在後麵喊著慢點,等小丫頭的背影消失在視線盡頭,合上推拉門接通了視頻。

屏幕中出現的赫然是沈嬌的臉,當著唐紈的麵不顧形象地打了個哈欠,擦著眼角的淚花說:“早啊。”

“不早了。”唐紈把手機放在陽台洗衣機上,抖開最後一件衣服用衣架撐好,掛上晾衣杆:“昨晚又熬夜了?”

“瞧我們唐唐賢惠的。”沈嬌嘖嘖兩聲,避開了他的問題,“小彌呢?”

唐紈拿起手機,轉身拉開玻璃門,“來了。”

唐彌邁著小短腿撲進唐紈懷裏,手機屏幕裏,沈嬌換上一副溫柔口吻喚她:“彌彌,早呀。”

“媽媽,”唐彌伸出兩隻小胖手,端正地舉著手機,奶聲奶氣道:“我好想你呀。”

“媽媽也很想彌彌,最近在家乖不乖呀?”

“彌彌很乖的。”

唐紈把全神貫注跟沈嬌通話的女兒抱起來,抬腳進了屋,走到沙發前落座,父女倆一同看向手機屏幕。

懷裏的貼心小棉襖抱起唐紈受傷的胳膊,舉到屏幕前:“媽媽,爸爸受傷了,你看。”

提前並未竄好詞的沈嬌微愣,隨即看向唐紈,眼中透出的擔憂不像是演的:“怎麽弄的?”

唐紈被小丫頭擺了一道,收起胳膊,隨便扯個謊:“騎電動車不小心摔了。”

沈嬌表情微妙:“以後要注意。”

唐紈:“嗯。”

小機靈鬼唐彌忙插話進來:“媽媽,要是你在爸爸身邊的話,他就不會這麽不小心了,你什麽時候回來呀?”

沈嬌開始按劇本給詞:“媽媽說過的呀,等彌彌長大,媽媽就回去了。”

唐彌果然不開心地噘起嘴:“媽媽騙人,我已經長大了。”

每周一次雷打不動的視頻通話,是打從唐彌記事起就約定好的,媽媽的人選,唐紈曾經絞盡腦汁想過很多辦法,最後被大學同學兼如今的同事沈嬌在無意間得知情況後,主動伸出了援手。

兩個大人小心翼翼地編造出一個善意謊言,讓唐彌相信,她是個父母雙全的幸福小孩。

“母女”溫馨時刻結束,也到了唐彌的午睡時間,唐紈把女兒哄睡,從臥室出來輕輕掩好門。

被丟在客廳沙發上的手機屏幕兀自亮著微光,走過去拿起來,屏幕上堆疊著幾條沈嬌發過來的消息。

沈嬌:小彌一天天在長大,遲早要瞞不住的。

沈嬌:我明白你想給小彌營造一個完整家庭的心情,但從一開始就讓她知道自己雖然沒有爸爸媽媽,卻有個無比愛她的你,並沒有什麽不好。

沈嬌:或許,孩子沒有我們想得那麽脆弱,脆弱的反而是大人。

沈嬌:還有,你胳膊上的傷不像是騎電動車摔的,到底怎麽搞的?

作為一個高智商獨立女性,沈嬌確實非常敏銳且直接,這一點時常讓唐紈感到困擾。

他想了想,挑挑揀揀,隻回過去一句含糊其辭的:你的話我會考慮的。

周一果然降了溫,夜裏一場大風捎來成片的烏雲,沉甸甸地綴在天邊。

小丫頭換上了厚衣服,從頭到腳裹得像隻糯米團子,被餛飩攤的胖嬸掐著臉蛋大呼好萌。

唐紈在校車接送點又遇到了齊佳,一個周末未見,她卻好像生分了起來,被自家孩子牽著胳膊走近,語氣不是很自然地問:“……你傷怎麽樣了?”

唐紈把唐彌抱下車:“沒什麽大礙,這兩天已經結痂了。”

“抱歉。”齊佳右手橫在身前攏著另一邊的胳膊肘,是個矜持中帶著些許拘謹的姿勢,神色亦是黯然,“那天都怪我。”

“別這麽說,你也是受害者。”

齊佳這才勉強咧開嘴笑了笑。

校車遲了幾分鍾,倆人牽著孩子在路口等,半晌,聽齊佳用試探的口吻問道:“小唐,那天那個男人……是你朋友嗎?”

“不是。”唐紈微妙地頓了頓,“他是我公司的領導。”

“哦。”齊佳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轉瞬間笑容清淺:“我說呢,他講話挺不客氣的。”

這話其實有點超過了,不像齊佳素來的性格,唐紈暗暗詫異,麵上並未表現出來。

校車姍姍來遲,待目送小朋友們上了車,唐紈同齊佳道別,卻又被她叫住。

“小唐,你這周六晚上有空嗎?”

“怎麽了?”

“想請你來我家做客。”

見唐紈眼神錯愕,齊佳忙補充道:“別誤會,那天是豆豆生日,我想請點人來家裏熱鬧熱鬧,讓孩子開心。”

她這麽一說,唐紈想拒絕都得先斟酌,遲疑片刻說:“行,到時候我帶小彌過去。”

齊佳眼睛一亮,欣然道:“謝謝你肯賞光。”

“不用客氣。”唐紈騎上小電驢,特意補了句:“都是為了孩子。”

周一的鉑曼園區繁忙且有序,研發一部剛空降了新總監,所謂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就燒在了梳理在途項目上,是一項事關全部門的大工程。

一部雖說是鉑曼的精銳隊伍,這幾年在匡海山的帶領下,管理鬆散,流程僵化,小部門協作慣會推諉扯皮,內耗嚴重,這是賀準來的頭一天在部門大會上一針見血指出的沉屙痼疾。

原以為他這個初來乍到的總監會水土不服,結果人家不但對現況了如指掌,且已經把診號脈開了方子,準備大刀闊斧地整頓內務。

緊張的氛圍彌漫在整層的辦公區域,而這一天,也是唐紈正式調去研發二部的日子。

曾經的好兄弟曾傑早已把他當成了背信棄義的叛徒,沈嬌一大早就開會去了,畢成被逼站了隊,也不敢找唐紈說話。他獨自一人在自己曾經的工位上收拾要搬走的東西,周邊同事時不時扭頭瞥過來,聲音不高不低地竊竊私語著。

唐紈視而不見聽而不聞,東西全部規整好後,找行政的人借來小推車,一趟搬走,頭也不回。

到了研發二部,人生地不熟,匡海山把他的工位安排在了自己辦公室附近,緊挨著領導,這裏更加沒人願意光顧,一上午過去,唐紈也樂得個清閑。

沈嬌開完會在微信上問他午飯要不要一起吃,以前在一部的時候,四人小分隊經常同進同出,關係是出了名的好,現在曾傑跟畢成已經單方麵和他劃清界限,隻剩下沈嬌一個,他不想惹人非議,便拒絕了。

怕遇到熟人引起不必要的尷尬,唐紈刻意錯開了用餐高峰期,吃罷飯,又獨自溜達去了園區人工湖附近散步消食。

天氣驟然轉涼,沒多少人在戶外逗留,一夜秋風掃落葉,清潔工還沒來得及打掃,湖麵覆著一層明豔的澄黃。

一隻四腳踏雪的野貓從灌木叢裏鑽出來,不怕生地在唐紈腳邊蹭來蹭去。

他蹲下身撓了撓貓下巴,貓咪索性躺地上仰起了肚皮,發出愜意的呼嚕聲。

“調去新部門第一天的人,居然這麽清閑?”

許是擼貓太過沉浸,以至於連旁邊有人都未覺察,陡然響起的戲謔聲把唐紈嚇了一跳,貓兒也警惕地豎起了飛機耳。

他抬頭循聲望去,幾步開外的賀準單手插兜,夾了根煙站在那裏,深灰色襯衫馬甲搭配筆挺西褲,端的是玉樹臨風,好似不怕冷,嫋嫋白煙從他屈起的指尖升騰,又瞬間被風卷走。

掌心一空,野貓呲溜一下鑽進灌木叢,眨眼便沒了影兒。

唐紈拍了拍手,站起身麵向賀準,語氣絲毫不客氣:“午休時間也要管?”

賀準把煙掐滅,丟進旁邊垃圾桶,長腿闊步朝他走過來。

許是氣勢太盛,又因在公司,領導效應顯著,唐紈虛了虛,不自覺後退半步。

賀準在半米之外駐步,笑容倜儻:“跑什麽,既然碰上了,就聊聊天吧。”

唐紈意外地看他一眼:“聊什麽?”

“問個問題。”賀準雙手插兜,閑庭信步般的:“你覺得匡海山有多重視你?”

唐紈愣了愣,他沒想到,看起來灑脫的賀準居然還執著於此,即便他調去研發二部已經成了既定事實。

“不知道。”

似乎料到他會這樣敷衍地答,賀準好整以暇道:“我的看法是,匡海山隻是不想讓你繼續留在研發一部,看著你為我做事,僅此而已。”

他點到為止,說一半藏一半,唐紈卻懂了他要表達的意思。

研發一部和二部之所以涇渭分明,是因為這兩個部門從深耕的業務領域到技術層麵的玩法,都是截然不同的兩種套路,鷹擊長空,魚翔淺底,在擅長的領域才能無限接近成功。

如今看來,會水土不服的人不是賀準,而是他唐紈。

“也許你的判斷是錯的。”唐紈低頭將腳邊的石子踢進湖裏,咕咚一聲驚了水下的魚兒,“別太自負了,賀總。”

“我很欣賞你這股不服輸的勁兒。”賀準笑著說:“要是哪天匡海山辜負了你,研發一部的懷抱,永遠為你敞開。”

唐紈表情一凝,轉頭不悅地蹙起眉:“別說得那麽奇怪。”

鉑曼大廈研發二部的總監辦公室,匡海山立在落地窗前,麵沉如水地盯著遠處人工湖畔那兩道熟悉的人影,眼底閃過一絲陰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