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葡萄確實很酸。

“既然不生氣了,坐下來陪我聊聊天吧。”

唐紈皺了下鼻子,很認真地說:“我隻是接受你的道歉,沒說不生氣。”

賀準兩指並攏按壓著太陽穴,狀似無奈地笑了笑:“你還挺嚴格。”

唐紈踟躕片刻,勉為其難地抬腳走到沙發前落座,語氣幹巴巴道:“聊什麽?”

賀準張口欲言,卻突地臉色一白,弓腰摁住了胃部。

唐紈嚇了一跳,忙問:“是胃不舒服嗎?想吐?”

賀準先是搖搖頭,又點點頭,最後輕聲歎了口氣,扭臉看著他說:“勞駕,能幫我倒杯水嗎?”

唐紈站起身,借助客廳昏暗的壁燈光線,憑感覺往廚房位置走,賀準在他身後指引:“左手邊冰箱裏有礦泉水,燒水壺在右手邊料理台上。”

唐紈駐步在雙開門冰箱前,回頭問:“你家裏有蜂蜜嗎?”

從對方愣怔的表情中得到答案,他放棄了做醒酒湯的念頭。

等待水燒開的時間,唐紈又回到冰箱前,冷藏櫃裏放著一些貼有附近進口超市標簽的水果,看日期都是新鮮的,賀準不太可能有空去買這些,應該是有保姆之類的每日上門打理。

他拿出一串個大飽滿的新鮮葡萄,又在器具齊全的料理台上找到了榨汁機。

十幾分鍾後,唐紈去而複返,兩手各端了一隻杯子,並未注意到賀準一瞬間訝異又複雜的眼神,彎腰擱在麵前茶幾上:“這杯是溫水,這杯是葡萄汁,對酒後反胃惡心有效果。”

賀準斂去眸中深意,抬眉問道:“聽駱雲飛說你不喝酒,怎麽知道這些的?”

唐紈被問得一愣,旋即繃起臉:“你管那麽寬呢,喝不喝?”

賀準聽話地噤了聲,端起杯子啜飲一口,眉心立刻擰起,捂著嘴嘶了一聲。

“又怎麽了?”

“酸……”

唐紈心下懊惱,嘴上卻嘟囔道:“……酸也是你自己家的葡萄,我可沒動手腳。”

賀準放下杯子,笑得無奈:“你現在對我敵意挺大的啊?”

唐紈麵無表情道:“對啊,這是為什麽呢,好奇怪哦。”

“……”賀準被硬生生噎住,頓了頓,歎道:“早知道你這麽記仇,我就不惹你了。”說著話鋒又是一轉,“不過現在惹都惹了,該怎麽辦呢?”

因著醉酒的緣故,他說這話的時候,深邃幽暗的眸子直勾勾地看進唐紈眼睛裏,如同磁鐵般地,瞬間攫住了麵前人的心神。

唐紈下意識屏住了呼吸,心髒幾乎是不受控地劇烈跳動幾下。

還不等他恍過神,賀準又突然傾身欺近,酒氣張牙舞爪地縈繞上來,帶著他的灼熱鼻息撲麵而來,聲音更是低了幾度,沙啞中透著十足的曖昧:“你緊張什麽?”

唐紈身子往後一仰,應激般地抬高了分貝:“……你別靠那麽近!”

賀準挑眉一哂,被酒精熏過的大腦不經思考脫口而出:“你又不是女孩子,還怕我非禮你不成?”

輕飄飄的一句玩笑話,卻聽得唐紈渾身一僵,麵色白了白,抿嘴垂眸看向別處,低聲說:“……是我聞不了你身上的酒味。”

賀準不動聲色地端詳著他臉上細微的表情變化,眸中閃過一絲了然,繼而開口說:“抱歉。”

唐紈站起身,“賀總,你要是沒什麽事的話,我就先告辭了。”

聽著他陡然見外起來的稱呼,賀準仰頭微眯起眼:“這麽晚了,你怎麽回?”

唐紈錯開視線:“打車啊。”

賀準睜眼說瞎話:“這附近深夜不好打車,我這兒有間客房,你要是不嫌棄——”

話說到一半就被打斷,“我不習慣在別人家留宿。”

賀準定定地看著他,笑了笑說:“行,那我就不強人所難了。”

到家已是後半夜,小唐彌又被接去了奶奶家,少了童聲稚語,小七十平的兩居室內顯得冷冷清清。

唐紈簡單衝了個澡,被溫水蒸去一身疲乏,擦著頭發回到臥室,不遠處床頭櫃上,手機屏幕無聲地亮著微光,正悄然熄滅。

他走過去挨著床頭坐下,拿起手機解鎖後點進微信,最上方是賀準幾秒前發來的消息,簡單四個字:到家了嗎?

唐紈把毛巾頂在腦袋上,盯著屏幕默了一兩秒,同樣簡單地回過去:到了。

對麵很快就顯示正在輸入,發過來一句莫名其妙的:葡萄確實很酸,不怪你。

唐紈無意識地抿了下唇,打出兩個字,想了想又刪除掉,最後索性摁滅屏幕,將手機丟去一旁不再看。

周一,鉑曼研發部迎來一件堪稱改朝換代般的爆炸新聞,經蘭致總部討論,從組織架構上將一部二部徹底合並,統稱研發中心,並由賀準擔任鉑曼總經理一職,兼研發中心總監。

消息一經傳出,二部若幹手握職權的小領導坐不住了,合並之前,二部整體實力雖然不具備與一部抗衡的資本,但素來井水不犯河水,在鉑曼大多數人眼中,一部考核製度嚴苛,二部相對要安逸許多,如今合二為一,就意味著一部分人要被統一且嚴格的考核製度優化。

而那些拿著高薪屍位素餐的小領導們,是首當其衝會受到威脅的。

除此之外,同樣感到震驚的還有唐紈。

從匡海山走時的口風來看,這件事在未公布之前,恐怕隻有兩邊的高層以及賀準是第一知情人,而就在幾日前,這個人還曾勸說唐紈重回一部,冠冕堂皇地說著尊重他的選擇,如今看來,不過是上位者耍弄底層打工人的把戲罷了。

整整一上午,研發二部都被一股絕望而又緊張的氣息籠罩著,畢竟未知的就是恐怖的,那些安逸慣了的人,尚摸不準新領導的行事風格,人心一度惶惶。

這種事向來也是有人憂愁便有人歡喜,最快樂的,莫過於賀準的新晉迷弟薑磊了。

午飯時刻,唐紈被他拉著又與曾傑三人湊成了一桌,對於上午剛接收到的天大好消息(在曾傑和薑磊看來),他們更想知道唐紈此刻的心情。

“都看著我幹嗎?”唐紈撂下筷子,麵色不虞地睨著身旁幾人。

他心情不太好,沈嬌看出來了,恰如其分地轉移了話題,“上周五晚,是你送賀總回去的?”

似乎也並沒有很正確地轉移。

曾傑誇張地哇哦了一聲,“還有這茬兒呢?”

畢成精準切入重點:“這麽說,你已經知道賀總家住哪兒了?”

薑磊緊隨其後:“賀總家大不大?”

“……”唐紈蹙眉:“你們什麽毛病,追星呢?”

“我突然發現一個問題,”曾傑摸著下巴,思緒開始天馬行空地亂飛:“好像一提賀總你就不高興,莫非你跟他還有什麽不為人知的過節?”

畢成醍醐灌頂,拖著長腔哦了一聲:“這難道就是你當初不肯回一部的原因?”

唐紈黑臉道:“人家是高高在上的領導,我跟他能有什麽過節?”

曾傑哎喲喲地怪叫:“一說你還炸毛了,這還沒過節誰信啊,難不成,是因為賀總搶了你研發頭號男神的位置?”

唐紈橫他一眼,“滾滾滾。”

“行了。”沈嬌終於再度開口,“玩笑一兩句得了,別過分。”

曾傑繼續嘴賤:“你怎麽老護著我們紈紈,真看上了直說啊,咱肥水不流外人田,我跟畢成等著喝你倆喜酒。”

他話音剛落,斜後方陡地響起一道聲音:“在聊什麽?”

一桌子人同時悚然一驚,誰曾想竟是說曹操曹操到,傳言中已經榮升鉑曼總經理的賀準居然會現身員工餐廳,此刻正立在半米之外,眉眼含笑地看著他們。

幾人異口同聲:“賀總好。”

“嗯。”賀準闊步踱近,目光狀似不經意地掃過唐紈的臉,問曾傑道:“剛聽你說喝喜酒,誰要結婚了?”

曾傑本是滿嘴跑火車,卻被領導聽了個正著,沒法子隻好從實招來:“賀總,我開玩笑呢,說沈嬌跟唐紈。”

賀準幾不可聞地勾了勾唇,眸色卻沉鬱下來,目光遞向兩位主人翁:“沒看出來,你們兩個是一對?”

沈嬌快速接過話:“別聽他胡扯,我跟小唐隻是普通朋友。”

曾傑卻越發起勁:“你倆不是大學同學嗎,現在又在同一家公司,還都是單身,真的不考慮考慮對方嗎?”

“原來你倆還是大學同學。”賀準瞅向唐紈,兩人四目相對,一個似笑非笑,一個抿唇不語。

“這麽一看,確實很般配。”

在座其他幾人這時已經覺出不對勁了,頂頭上司突然跑來跟你嘮家常,別的先不論,驚悚程度可見一斑。

唐紈突然站起身,餐盤端在手上,抬眸看向賀準,語氣雖聽不出有多壞,但肯定不像是跟領導說話的態度:“賀總以後別開這種玩笑了,我是沒什麽,對人家女孩子不太好。”

“!”曾傑畢成以及薑磊三人,嘴巴同時張成了O形。

沈嬌也是愣了愣,正欲開口,卻聽賀準道:“抱歉,是我唐突了。”

唐紈沒接他話,就這麽把領導晾在原地,徑直離席。

剩下幾人跟著開溜,不過臨走前都畢恭畢敬地排隊跟賀準道了別。

唐紈踩著石徑小道往人工湖的方向走,他喜歡飯後散步消食,除非天氣惡劣,否則雷打不動。

“唐紈!”沈嬌從後麵追上來,秀眉微蹙:“你跟賀總怎麽了?”

唐紈故作不解:“什麽怎麽了?”

“別裝。”沈嬌直言不諱:“我知道你的脾氣,老匡那種兩麵三刀的老油條,你都能客客氣氣地對待,怎麽偏就跟新來的賀總不對付?”

唐紈默了一瞬,說:“沒有,你想多了。”

“是我想多了,還是你倆真的有貓膩?”

倆人並肩繞著人工湖散步,十二月底的戶外,陽光不甚溫暖。

沈嬌打了個噴嚏,把手揣進外套口袋,“上次賀總找我談話,問了好多關於你的事,”她轉頭,與正好看過來的唐紈對視,“我感覺,他應該是跟你一樣的人。”

唐紈表情變了變,撤回視線望向湖麵上飄**的枯葉,語調平和:“不是。”

沈嬌微微愕然,“你怎麽知道?”

“你不是說了麽?我上周五送他回去。”

沈嬌睜大眼睛:“……你倆?”

唐紈扭頭看著她,失笑道:“你想哪兒去了?”

然後頓了頓,不帶情緒地說:“反正他不是。”

沈嬌目露遺憾,咬了咬嘴唇,少見地在唐紈麵前展現出小女孩姿態,“我本以為,你終於能找到一個——”

“你這語氣,”唐紈笑著打斷她:“怎麽跟我媽一樣。”

沈嬌惱怒,伸手錘他一下,“怎麽說話呢,我是想盡快幫小彌再找個爸爸好不好?”

“你先自己找到男朋友再說吧,越來越女漢子了。”

鉑曼食堂三樓,賀準立在窗台前,看著人工湖邊並肩散步的那對身影,二人笑鬧的動作被他盡收眼底,片刻後籲出一口煙,將尚未燃盡的煙頭撚滅在牆角垃圾桶上方的煙灰缸裏,轉身離開。